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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坏砖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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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稚年的腿不知不觉迈开,身后公交车发动机的低频噪音穿透耳膜,他却循着那群人渺远的吵嚷走去。
他穿越马路,走到巷口。
小巷子里光线微弱,眼睛从强烈光线中一下子转到阴暗处,一时满眼都是黑色虚影,几秒后才慢慢缓过来。
他看到两侧高墙之间,几个人围在一起,将狭小的空间塞得愈发拥挤。
男人佝偻瑟缩着,男生俯下身单手按住男人的领子。套着护腕的那只手垂在身侧,修长指上提了只粉色书包。
周身的凌厉气势,锋锐得像他的名字。
眼前的场面跟林稚年联想的出入很大,他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君锐将小书包塞进身后女生手里,接着又伸过手去,慢条斯理从男人胸前摸出一个皮夹。而后鞋底压上他肥厚的肩膀,止住他挣扎的动作。
男人并不年轻,三四十的模样,一身衬衫西裤揉得凌乱,应该是个上班族。
君锐压制下的中年男人瞥见林稚年走进来,连忙朝他大喊救命。
林稚年惊讶。
没想到,他们连大人的钱也敢劫?
怎么办?男人出声的时候,林稚年就已经无法袖手旁观了。
退一万步说,男人已经看到他的脸,要是报告给老师……林稚年决不能再违纪了。
他斟酌了一下,朝君锐几人开了口。
他选了最常用,最好用的话语:
“老师来了。”
声音沉静如井水。
他说完,箱子里也沉静如井底,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一众男生女生静默成一片,甚至能听见墙根底下叮叮哒哒的小蚂蚱蹦跳声。
但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林稚年身上。
君锐也抬起了头,眸光充满探究。
他脚下的男人听见林稚年出声,扭动起来,“放开我,老师来了听不见吗!学生,学生打人了!”
君锐禁不住笑出声来,他原本还想是谁又蠢又比自己更爱管闲事,竟然是林稚年,“台词水平这么差,还上来演。”
他转头面向男人,“听见了么,老师来了。回来重新教你做人。”
紧接着一拳贴着腮边砸擦过他脸侧,男人痛呼一声,微张着嘴,委顿在地上。
放任君锐抢钱还伤人,后果会有多严重?
林稚年想了又想,心中叹了口气。
他箭步上前,扣住君锐的手腕。
皮肤有些凉,在炎热季节里是很舒服的温度。君锐的腕子就这么让他捉住,他奇怪地看回去:这小孩儿不是连被人欺负都不敢还手么?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林稚年。
不是在七班的讲台,而是更早的几分钟里。误入一班时,坐在窗边,无聊往下望的那么一眼。
男生白T恤牛仔裤,带着干净的少年气。那时候,君锐并没有预见自己会这么快知晓他的名字。
新学期报道,少有人还背着书包,林稚年就是其中一个。四周的学生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惟有他形单影只,冲破一大团云彩的鸟儿似的。
君锐正想移开目光,就见着单飞的小鸟不小心撞上了一簇乌云。
字面意思上的“撞”。
他不小心撞到一行人中间留飞机头的男生身上,还顺便踩了一脚飞机头的鞋。
太厉害了,君锐当时就想给林稚年鼓个掌。
那男生君锐有点印象,是个刺儿头,校园广播通报批评栏目偶尔会请的“嘉宾”。君锐是不太能理解人都已经来上学了还不学习的人,多痛苦啊。飞机头恰恰就是那种,在校主业是浪费时间,副业是浪费别人的时间。
偏偏林稚年看起来一副无辜的样子,嘲讽拉满。
肇事人林稚年当时被他一把扯住书包,飞机头即兴发挥,从他包里抽出水杯远远扔了出去。林稚年的脸倒是气定神闲,脚步还是小狗似的去追,俯身去捡水杯时还让周遭的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君锐对这种小学生式的欺负嗤之以鼻。高二第一天怎么就有这么多闲人,抓校风校纪的罗主任今天没按时上班?
天气真是更热了,憋屈得让人不痛快。
回想到这里,他打量着林稚年。
所以他,不敢朝旁人厉害,怎么偏爱扯着自己叫唤?
“一会儿都等不了?”君锐问。
林稚年没能明白,沉默对着面前君锐微挑的眼尾和锋利的眉。
“不是还觉得气不过,一直跟到这儿来么?”
林稚年张张口想说不是,君锐没等他,眼疾手快,手腕一绕就按下林稚年那双手,一拳砸向他耳边。
从这个角度,哪怕林稚年让避到极致,遭人钳制住的身体仍是无法再退开一点儿。
他几乎立即预见到被结实的拳头打在颊侧那股令人牙酸的痛觉,和撞破口腔舌尖尝到的熟悉血腥味。
颈后温热,有力的手捞过脖颈将他拖到跟前,又在他踉跄扑向地面的时候扶了他手臂一把。
这家伙坏心地吓唬了他一下。
但林稚年的举动全出自下意识,他回身一脚踢中君锐,迅速挽上他手腕,履着小臂按在肩胛骨,猛地压下。
将君锐压得一站不稳,单膝伏在地上。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自己趁人之危,对方还腿脚不好。反应过来的林稚年一时僵持也不是,松手也不是,恨不得时间回溯重来一遍。
因此他没注意到胖男人摸起砖块的手。
“抢劫是犯罪。”
林稚年自觉相当语重心长,他专注于凑到君锐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
耳边微痒,君锐眉尾微挑。就着被禁锢的姿势,反手一捞,在仅有的活动范围里回身压住林稚年的一条腿,腰身一抱将重心不稳的人甩倒在地。
随即扑上身来将他一把绞住,他手肘抵在他咽喉,林稚年瞬间喘不过气来。
“那我实在有够遵纪守法。嘶——”
君锐去看自己的腿。
是男人手里的砖头砸下来。
尽管身边几个男生见状一拥而上,将男人及时按住。但残破的粘土实心砖,仍擦着君锐小腿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他白皙肌肤上划出两道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渗出血来。
怀抱小书包的女生倒抽冷气,林稚年躺在地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君锐平复气息,他扫了眼男人,空出一只手,两指从皮夹里抽出身份证扔给身后银丝眼镜的男生。
那同学接了身份证,手机快门的咔嚓声响立刻传来。
胖男人想起身去抢,让几人死死挡住。
“再让我看见你不老实。”君锐将手里的东西全数扔回他脚下,“就叫所有人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君锐。”银丝眼镜忽然埋怨似地叫他的名字。
“我说完了,别念。”君锐只得再次朝向胖男人,换了句不出格的威胁:“再让我们看见你不老实,这就是替jc叔叔节约执法时间用的。”
他捏着砖块长长划了一下地上石板,“你听见了吗?”
男人嘴上一个劲儿应着,皮夹一落地,赶忙拾起来连滚带爬往巷子外跑。他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回头还瞅瞅他们追没追来。
没给那个似乎是前来搭救他的文弱男生丝毫关注。
缺了个角色,众人的目光都回到了君锐跟林稚年身上。
“别看了,散了吧。”
君锐开口,大家也没什么留恋很快各自离去。
抱着书包的女生盯着他的腿,那表情都快哭了。最后只是90度弯腰说了句谢谢,转身跟着其他姑娘跑走了。
银丝眼镜的男生这才走过来,“要我扶你?”
他低头,看的是君锐裤脚上混乱中被林稚年踢出的鞋印。
“你闲的?再不去补习不怕迟到。”君锐都没仰头看他。
“我真的要走了。”男生看了一眼表,显然他真的很急。瞥一眼还在地上的两人,还是转身离开了,比其他几个同学还要痛快。
夏日即将结束,天空蓝得几乎就要在下一秒融化。
无聊假期的某一天里,林稚年同时听见了两重心跳声,隔着他自己滚脏了的白上衣,君锐的外套,和一整条小巷的静默。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君锐的钳制,还是他们过近的距离,溺水般的窒息感将他牢牢攥住难以挣脱。
蔚蓝天空最终也没有滴落在他眼睛里,那双被日光漂得浅淡的眼眸只能倒映出君锐的影子。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拖上岸的鱼,仅仅剩下一丁点儿拍打尾巴的力气。
本就僻静的角落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君锐觉察手底下的男生卸了力气不再反抗,游戏变得索然无味。他放松手劲,让林稚年得以片刻喘息。
巷子里夹杂着青草味的潮湿空气吸进肺里,林稚年整个人冷静下来。方才就察觉到不对劲,也许……自己误会君锐了?
等人影都消失不见,君锐彻底松开他,站起身来时几乎是无意识地扶了一把墙面。腿太久没好好活动,刚才的确是有点站不起来。
从林稚年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君锐腿上的划伤,在白皙肌肤上很突兀。
林稚年跟着也站起身,接着想起另一桩要紧事。
他摸出口袋里的手机还给君锐。
手机一交,他立刻就想走,反正无论真相如何,都已经都解决了。
那一只有力的手却忽然扯住他的书包带。
“不是吧,你也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