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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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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的夜,一位身穿月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缓缓地走在山间小道上。
他虽然走得从容,却多少有些不安,手心里拽着自己的一撮紫色发尾,绕在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把玩着,一对紫眸谨慎地环顾着四周。
这不算是第一次走夜路了。以前在雁南山的寨子里,若是在后山练功晚了,便是这么摸黑走回自己的竹楼的。
那个时候,他还小,胆子却大。如今,这年岁长了,气势却弱了。可见心里的事情越多,便越会有所忌讳。
走了一段,仍旧是那羊肠小道,四周也仍旧是漆黑一片,不着边际。似乎,这条道是走不完的,绕来绕去终归是绕回了原点。
他开始有些慌了。
这幻术是他的本事,怎么会着了旁人的道?
咬了咬牙,他沉下心,催动身体里的本元,散出一股紫烟,刚想用劲,肩膀处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啊……”
墨檀风惊呼一声,徒然睁开了双眼。
他感觉到右肩处有些热又有些痒,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酸痛。
低头一看,整个右肩膀被妥妥地包成了一个粽子……这粽子还在往外渗着血。
“哥哥,你醒了?”
一个小童猛地扑了过来,趴在他腿边,胡乱摸了一把自己的鼻涕在裤子上,两眼扑闪扑闪地盯着他,兴奋地喊道。
“是你?”
墨檀风扶着自己受伤那边的胳膊,有些不解地看着那孩童:“是你救了我?这是……你的洞府?”
小童正是之前他在水言村外遇到的那个地精。
“这里是我的地精洞,哥哥不用担心。不过不是我救了你,救你的是另一个哥哥。莲泱姐姐来找我帮忙杀妖,可等我赶到的时候哥哥你已经受伤晕过去了。所以,我们把你带回来养伤。哥哥,你可别嫌弃我家简陋才是。”
地精笑嘻嘻地看着他,转头又伸手指了指洞外的方向,补充了一句:“那个哥哥在外面煎草药呢。”
墨檀风点点头,四下看了看。
这地精洞府虽然简单,但也还算干净。他躺着的这块地方是一整块石台,石台上铺着兽皮,他就躺在这兽皮上,也不觉得冰凉。
石台的不远处有几块巨石,看着像是桌子和椅子,一旁还有几个野兽的兽骨做成的架子,架子上有些花花草草。这洞府的气味并不重,应该是因为这些花草的缘故。
“你倒是过得风雅精致,还养着草本,平日里吃的是什么?”
地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牙:“我吃山鼠。所以,那半妖恨我入骨,却又不敢伤我。若是哥哥找我帮手,也不至于会受伤了。”
墨檀风摇摇头:“你若是真有本事,怎么不帮助山下百姓,灭了夜鹰?”
地精嘟起嘴巴,有些难过:“我还小,道行不够。毕竟那半妖的另一半可是神鹰,我怎么敌得过嘛,要是我有个几百年的道行,可就不需要哥哥出手了,哥哥也不会受伤……”
说着说着,竟然越说越委屈,两眼一闭,哇哇大哭了起来。
墨檀风一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忙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抚道:“无事无事,我不是好好的嘛!”
这时,门外的人听到了动静,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你醒了?”
齐放疾步走到墨檀风身前,看了一眼他受伤的肩部,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拉扯过伤口?又流血了,得要赶紧换药才行。”
他转身走了出去。
地精瘪了瘪嘴,哭声渐止。
不一会,齐放回来了,手上拿了个石碗。
“你去看着火候,等煎好了药拿进来给哥哥。”
他对着地精挥挥手,地精点点头,眷恋地看了一眼墨檀风,乖乖地走了出去。
齐放把石碗放在一边。墨檀风注意到,那碗里有些黑色的东西。
他问道:“这是什么?”
齐放笑了笑:“能止血疗伤的草药。莲泱教我的,碾碎了和晨露融在一起,可以止疼止血防止感染。”
一边说着,他伸手便去解墨檀风肩头的纱布。
墨檀风上身只松垮地半搭着白色衬衣,那受伤的肩膀被一层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已经被血浸湿了。
齐放认真而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带血的衬衣,看到渗血的纱布,他的心都纠结了起来。
“疼吗?”
他的声音有些微颤,似乎隐忍着心里的一些情绪。
墨檀风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这草药不是止疼的嘛,我不疼。”
齐放抬眼看他:“整个肩膀被刺穿成了个窟窿,这草药能让你完全感觉不到痛?”
墨檀风抬了抬眉,笑道:“就算疼,我也受得住。你又何必计较?”
齐放定定地望着他,语气微凉:“你这一挡,该让我如何自处?受伤的人本该是我才对。”
墨檀风勾起嘴角,笑了笑,没再反驳。
齐放解开了一层层纱布,露出可怖的伤口,在白皙如脂玉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那伤口上有些黑乎乎的东西,从那黑东西下面,还在往外渗着丝丝鲜血。
齐放的心尖一疼,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
墨檀风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伤口。虽然他知道齐放或许因为自责而心怀愧疚,但他并不想让这件事情成为齐放的心结。
于是,他拍了拍齐放有些颤抖的手,轻轻说道:“换做是别人,我也会这么做的,你不必放在心上。不然,倒是让我有些难安了。”
齐放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始动手替他清理伤口。
墨檀风看着他有些笨拙的动作,微笑着问道:“经历那危险至极的一战,我竟然忘记请教阁下大名了。先做下自我介绍吧,我叫墨檀风,家住从州岛。你呢?”
齐放的手里没停,说道:“我姓齐,单名一个放字,家住洛央。”
墨檀风身体一僵。
齐放感觉到他的异常,抬眼看他:“怎么了?”
齐姓是国君的姓,实属大姓,寻常百姓是不可能用这个姓的。细看之下,他身着深蓝色豪华锦服,腰配紫金缎带,出手又是极品佩剑。
就算是皇庭的武将,也断然配不齐这身行头。
墨檀风抿了抿唇,轻轻问道:“你可是……皇室后裔?”
齐放淡然地点点头:“嗯,我是皇庭的六皇子。你应该听说过吧,这天下关于我的传闻可不少呢。”
墨檀风深吸了一口气。他确实曾听说过皇室中有一位异人皇子,乃是国君收养的养子。
这么想着,他忽然紧张起来,想要起身行礼。
齐放盯着他的动作,知道他在想什么,马上按住他道:“别动,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不必拘泥于那些礼节。”
墨檀风点点头,安了心。
不一会儿,齐放已经帮他收拾妥当,墨檀风的肩头又被绑成了一个粽子。
齐放是养尊处优长大的皇子,能帮他包扎已经实属不易,就别盼着能包得有多美丽了。
“你是上古神兽九尾狐?”
齐放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欣慰得点了点头,抬眼看着墨檀风那对紫色的眼瞳。
墨檀风心下好笑,反问道:“殿下又是哪一族类?”
齐放勾起一边嘴角,伸手撩起一簇墨檀风散落在后肩处的头发在手上揉搓了几下,轻声说道:“秘密!”
墨檀风不是个追根究底的好奇性子。齐放不说,他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而是话锋一转,问道:“为何殿下一人上山杀妖?你那些跟从呢?皇庭的军队在哪里?”
齐放放下墨檀风的头发,看着握发的那只手。
手上仍旧残留着一丝顺滑感,这让他心里有些悸动,又同时有些恨意。
恨,来自于墨檀风的提问。那是心底深处对于皇庭的抗拒和排斥,国君与手足对自己的冷漠和无情而生出的怨恨。
他站起身,冷冷地说道:“我不受父王待见,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墨檀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是了,之前也是听闻因为是异人身份,这皇子是不受欢迎的一个。也不知当初为何国君会收留这么一个异族作为养子,民间传闻他是国君的私生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这毕竟是齐放的私事,墨檀风不便过问。
于是,他笑了笑,探身上前拉住齐放的手,说道:“不说了,不如殿下同我说说我晕过去以后的事情?”
齐放被他撒娇般地宽慰和善解人意的温暖感动,心里一软,反握住他的手,说道:“我砍断了半妖的头颅后,才发现你晕了过去。幸亏莲泱去叫了那弟弟过来帮手,他倒是勤快,剖开了那半妖的身子,取了它的兽元出来装在包裹中,又一把火将那些残骸给烧了。
我背着你,跟着他来到了这里。只是,这洞虽然还算干净,但是腥臭味极重,让人晕眩。莲泱找来了一些去味道的花草,这才让我缓过劲来。这止疼疗伤的草药,也是莲泱找来的。”
墨檀风问道:“莲泱是谁?刚才就听地精说起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地精?什么地精?”
齐放和墨檀风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墨檀风有些茫然地指了指洞口的方向:“呃,那个弟弟,是地精……殿下不知道吗?”
齐放也呆呆地指了指床边的地上:“……那只兔子就是莲泱。”
墨檀风这时才注意到,石台边的一旁有一团毛茸茸的灰色东西。
那是一只长耳兔子,那对如红宝石般的兔眼睛,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和齐放握在一起的那两只手呢。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赶忙把手从齐放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掌心的温暖瞬间凉了,齐放心里一阵郁闷。
“莲泱……是只兔子啊。殿下是怎么能与兔子说话的?”墨檀风略微尴尬地看了一眼那兔子,问道。
齐放把灰兔抱了起来,放在墨檀风的膝上,说道:“它是兔精,道行还不够,现不了形。在我入梦的时候,它才能见我。不过,你说的那个地精倒是能和它对上两句。”
墨檀风伸手在灰兔身上抚了抚,那兔子觉得舒服,眯起了眼睛。
这时,一股药香飘进山洞,地精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瓷碗走了进来。
“你们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墨檀风有些诧异地看着那白瓷碗,又转头看看搁在一旁的白纱布。心想,这地精是山里成精的事物,哪里来这些家居物件?
齐放把药碗接了过去,放在唇边吹了吹。
地精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对着墨檀风回道:“哥哥不记得我喜欢下山吗?这些个东西……是我问村里人借来用的。”
墨檀风“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问道:“借吗?好吧,这纱布可是还不了的。这碗,将来记得送回去。”
“好的,哥哥。”
齐放抿了一口那药,皱皱眉头:“不那么烫了,可是很苦,你且忍耐一下。”
说完,他将碗缓缓送到墨檀风的嘴边。
墨檀风看着他这番动作,心里有些纠结,伸手接过那碗:“我自己来就行了。”
齐放点点头,松开了手。
地精在一旁看着二人,对着齐放说道:“哥哥,你对漂亮哥哥真好。”
“漂亮哥哥?”齐放意味深长地对墨檀风笑了笑,又垂下头看着地精,问道:“你是地精?叫什么名字?父母何在?”
地精也笑了笑,抽了抽鼻子,回道:“我没有名字。地精是天生天养的,我无父无母啊!”
墨檀风忍着恶心一口气喝完了汤药,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肚里升腾起一股热力,浑身暖暖的,肩上伤口处的酸痛感也减弱了不少。
他睁开眼,看到齐放有些不解地盯着地精看,便笑着解释道:“地精是集日月灵气所化的精怪,本体应该是一方青石或者一块墨土。这普兰山的地势极优,山中精怪也多。他顺势而生不足为奇,只是他还年幼,应该成精的时日不长。”
“哥哥说的是,我本是山上碧潭旁的一块青堰石,被那日月光照了几百年,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位道长。那道长身怀绝技,将我点化,才成就了我如今这副模样。只是不知是我慧根浅,还是实在长得慢,大几十年过去了,仍旧是一副孩童模样,让人着是烦恼。”
齐放瞥了他一眼,说道:“那你还称呼我俩哥哥?你这年岁,我们可承担不起。”
墨檀风捂嘴笑着附和道:“可不是。”
地精嘟起嘴巴,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满地说道:“我这样子,不该叫二位哥哥,还能叫什么?”
齐放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你遇到了一位道长?”
地精点点头:“是啊,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哦,对了,那道长应该是位异人。”
“哦?”
齐放又陷入沉思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