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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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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我的记忆里,土耳其一直是红色的。
这是一种相当奇怪的际遇,每当那些静止或是流动的色彩出现,我的脑袋里便会不自觉地跑出这个想法。当我想要严肃的去正视这件事情的时候,却总也跟不上自己的记忆,而过去本就模糊,即便是捧在手上,仍不能够完全确定可以一五一十的把它们逐个对应起来,现在去做这样的事情,无异于是徒劳。却也正因如此,“土耳其是红色的”这件事情便融进了我的身体与血液中间变成了我的一种本能的反应,成了回忆的一个把门管家,所有的,可以让我联想起过去分毫的东西都会被过滤一次,。只有贴上了这个标签,我经历过的一切才能真的算是我的回忆,可以被拿来感慨或是派上其他的用场。我想正如过去的你也是你自己一样,唯有将这件事情放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属于我的已经过去的23年才算成立,倘若记忆没有经过那红色的过滤,过去的我也就不再是我了。
现在是2016年七月二十三日,雨点正从天空的幕帘上垂落下来,点洒在飘摇的窗,舞动的叶以及园丛中已经枯萎的风信子的花株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不时,闷雷的声音会从远方传来,在耳边停留一段时间。流淌在地面的汩汩细流沿着地势向东行走,一眼望去,却看不到尽头。而水流似乎也知道自己不会停歇,只是于地面蜿蜒匍匐。已经是20多天,在这北方之地,绵延在七月的雨水下个没完。
这应该是这一年我第一次看雨。
我抬起头,仰面凝视着红豆般大的雨点,哗啦哗啦的像是飞进了我的心里,敲打着往昔残存不堪的回忆,令我不自主的回味起生命里的那些雨水天气:霉的,清朗的,冰凉的以及淅淅沥沥从不停歇的。现如今它们都变成回忆里面的一滴滴小小的露水,从我记忆的顶端滑落,滴在我的额头上,想去触摸时,却又摸不见它们的痕迹。而我想有些回忆也如同这雨水一般,只不过在人间的四时有着不同的形态,雨,雪,雾,露。它们从未消失,是我自己再不愿意去直面这些氤氲在心里的失落,刻意的忽略罢了。触感之所以那般清晰,是因为它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想要不被浇灌的太过落魄,却不曾想,雨里的故事太多,到最后都变成了河。
楼间,往日里人来人往的巷道在这“霉雨”的清晨彻底清净下来。七点,我一个人站在楼门口前陷入了多愁善感之中,感觉周围的一切仿佛骤然消失了一般,只剩我与眼前的世界相对而立。风声,雨声,还有耳机里面飘出的蓝调音乐,全部不见了。那些不会永远存在的,成为回忆之后再去回忆的时候,就变得越来越细微,到最后什么都抓不住,溜的一下就遁走了。我眯起眼睛望着四周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有看过雨水了,心想着即便看到了的也早已经忘记了吧。
大概从参与社会工作开始,我的记忆能力就变得相当糟糕,不同于晨起无法记忆刚刚完结的梦境,实际的情况就是简单了的失去了这个能力。于是关于这两年经过的事情我没记下太多,更加无法妄加判断它进行的到底是快还是慢。也许很快,也许很慢,无论速度如何,都已经过去,像金地广场上响过的十二点的钟声,不能复返了。单纯想要描述这两年的光景,只消想一想其中的某一天完整的画面便自己显现了:我不过每一天都在左顾右盼看着身边的人向后走去,看着身前的人向我走来,失去了为人的意识,期待着可以从人群中走出来。然而这世界的人多的难以计量,我大概早已变成这飘远人流里面的沧海一粟,随着他们“源远流长”了。
当然,关于这两年的经历无论描述成什么模样都是源自于我的臆想,一个购物时总是付给店家两次钱的人脑子里面的印象没有任何的可靠可言。事实究竟是什么样子,我想,起码我是当局者迷了。
没有屋檐的遮蔽,仰面看到是从地面的另一端飞驰而来的像是印象中”雨“一样的东西。但其实,那就是雨。
我撑起伞,走出小区,顺着星期八公园的行人道往车站走去,一个人走,没有背包也没有带多余的物件。一些奇怪的想法跟声音在我脑海里面翻滚,我总觉得自己是有些什么事情要做,而思考具体要做什么的时候,我的大脑的部件就开始消极怠工,无法灵活运转。于是我只好不停向前走,期望着在某一个时刻它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地面溅起的水花落在我裸露的肌肤上,清凉又舒适,打从入夏天气变得燥热开始,已经有许久没有在自然的环境中感受到这种自在的温柔。我甚至丢开了手上的雨伞,一面感受着,一面等待着电车的到来。雨水不大,但周围的人见我如此,纷纷递来了审视疯子一样的眼光。此时的我根本没有在意,只顾着敞开自己去享受。在杨柳北车站的站牌下等了稍许时间,雨水刚刚打湿我的头发,11路车就像病了一般缓缓驶来。车上空空荡荡,我上车找了最后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记忆这东西是如此这般的光怪陆离,一旦我置身在曾经或是与曾经相似的场景时,它便一股脑的带着贴有“红色土耳其”的标签扑面而来,不事先与我招呼,带上我到过去的长路上走一走。也是在曾经,就在不远的地方,我还能听到那时手机里面传来的那一首首歌曲的回响,像现在一样,我坐在这样一个角落的位置,一边看着窗外向后面远去的风景,一边安静的幻想,幻想着自己的过去跟未来。在记忆最近的地方,从公车下来的我,算是真正的走进人生的泥潭。眼下时过境迁,彼时的人大多都已作别,匆匆结尾的故事也都烟消云散,却在红色的背景下,不停的上演。我将自己的耳朵堵起来,隔绝汽车轮胎产生的噪音,闭上眼睛看着它们像一出循环播放的戏剧,不停重复倒带那些最后的结局。我一边回想,一边握紧自己的双手并抵住自己的额头,不停的,沉默的叹息着:如果所有的悲剧都是从结局开始,那么悲剧中所有的相遇就都是美好的了。
公交车行至柳树西站,做了停靠,旋即上来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孩子。她身架直挺,穿了件黑色的及膝裙,上面缀了白色的花点,背着一个棕色的双肩包,披了三七分的长发,手里捧着一束紫色的桔梗。
“如果是在三年或者四年以前的相遇,我会不会走向前去问问她的名字呢?”
然而无论是三年抑或是四年,对于正坐在公交车上,没有刮净胡须,穿着白色T恤衫的我来说都太过久远。就算一切能够像一面镜子一样清楚地坐在我的对面,只消轻轻地擦拭镜子上的雾痕,就能看清那时的场景,那一切对我来说也太过久远了。
我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闭上了眼睛,在公车移动电视播放的生活新闻中,平复着自己。如果不需要随时关注停靠站的信息,把公车的终点当作自己的终点,即便什么都不做,一直坐在硬质座位上也是件令人舒心的事情。于是在我萌生了“就这样走下去”的打算后,便没有再去理会车子什么时候到了一站,什么时候又动了起来。完全的放松很难在新京这座城市里面找到,如同完全的失落与美好并不存在于人的情感之中。
窗子外面吹来的风里没有了雨水的味道,我睁开眼望去,雨停了,只是天还阴沉的厉害,不知道几时地面的水花会再起。空气中悄悄荡开的雷声更让我笃定了这种想法。我忽然犹豫着是否该给经理去个短信,解释一下自己会在周末加班迟到的事情,左思右想后,觉得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能有说服力,只好作罢。至于挑衅了他的权威以及破坏既有规矩,了得起就是当众警告或是扣除奖金那一套,随他去吧。
公交车驶入一个陌生的地方,司机提醒着车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已经到了末站。我下了车,围绕着那里的街道徘徊了几圈,头顶上的天空已经不再是黑压一片,渐渐有了光泽,穹顶的云堆也变得稀薄。可以预想到,再过不多时,大约可以看到太阳的光线。
我深吸了一口眼前的空气,走进附近的地铁站,买了去芍药的票。
两年前,新京地铁票价做了调整,尽管不像山雨欲来那般糟糕,对于外来打拼的人来讲却是恶劣的事情,毕竟在新京,各项支出使得生活变得困难。在我的学生时代,2元的地铁票没有真正的起点跟终点,只有这儿跟那儿。如今,基础票价涨到了3元,达到一定距离后票价会涨到6元,只要有足够的6元,依旧可以选择这儿跟那儿。
每次跟随着地铁的行进,我都感觉自己仿佛是置身在一片奇妙的沼泽之中:你明明就是站在某一个可以用地铁站名或是就近地标来确定位置的地方,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去描述。如果这时有人恰好给你来了电话寻问你在哪,事情就会变得很为难,你确实可以回答出来自己现在跟即将到达的车站名称,可是当你抬起头,看到的是自己一个人在人群里面,被完整的淹没在其中。
当然无论你处在什么位置,最终都会被挤上只有短暂停歇的列车中,不待脚落地,列车就开始启动,不多时再被挤下来去到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倘若没人执意要问询你所在的地方究竟是在哪里,根本没有必要去计较这些。
也许是错过了正常上班的时点,也许是周末的缘由,车上没有往常那样多的人。我背靠在车门边,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面,眼神无处可去,便盯着车次线路图闪烁的光点。车上的人已经习惯了专注于自己的世界,专注于自己的沉默,我也不例外,不过我不看流行剧,不读报纸,也不会闭上眼睛,假装或是真的睡着。仔细想想,这不就是我正在经历的时代吗?人们拼了命的工作,为了可观或并不可观的收入消磨着自己二三十岁的生命,到头来却全部是为了现实生活,免不了就会对周围的一切失去热情。认认真真的考虑如何赚钱,买上一所房子,结婚,生子,然后让自己的下一代获得好的教育争取微小的机会不再继续投身到这种生活之中。一面忙着自己过活,一面忙着养育下一代,由他们来继承自己的生活,这是大多数包围城市的人的人生,忙着活,忙着死。有一段时间我真实的认为被赋予的命运跟自己掌握的命运没什么差别可言,不过是连接生与死的一条线,而个体的生与死又只是这个完整世界的一部分,战争年代与和平年代都是如此。现在思考正由我掌握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对我来说着实为难。我站着发呆,望着车厢透明的窗子里面另一个我,记起了金鼎夜空的那些个黑夜,一句很多人说过的名言,忽然回响在我的耳朵里面: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我记起了这句话,也记起了自己人生里更多的东西,它们像电影放映机一样在我面前以黑暗的墙体为幕布,以闪亮的车窗为大屏又开始放映。在“电影”放映到某一个情节时,我想要就此打住,收起自己即将蔓延开的情绪,而电车与轨道之间摩擦着发出了尖刺的像是来自遥远地方的蜂鸣声,时远又时近,莫名的拉开了那一天的序幕。
那一天……
“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竟吹乱了站我面前有些许距离的一位摩登妇女的头发,我本以为她会愤怒的转过身,对我不屑一顾的数落一通,并说一番我没素质,没教养一类的话。而这一切没有发生,她只是微微摇动了自己的头部,挪了下身体的位置,又专注于自己的手机上。我转头看了地铁上的移动电视,已经是十点一刻了。
车每到一站,人流便开始更迭。若是在过去,我大约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多愁善感去感慨并想出“人生跟行进的列车一样,总有始站,总有终点,却没有哪里会是真的终点。“大概一类的话,饶有兴致的时候也许还会把它们记下来,整理在一起供自己情绪泛滥的时候消遣。如今,我已经年满23岁,一个不正不当的年纪,再不能以一个”年轻人“去自居。即便前一阵子没有遇到夏妍,我想总有一天我也会想明白个中的道理,明白在这个我要走过的世界里面,想要生活下去不仅仅需要当下的坚强,那些无论如何都不想再面对的事情也总要面对,甚至是要站直了身子,放松自己绷紧的脸去面对。我不能再像曾经那样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活,也不能像木偶那样随处安身。我要直面那些刺痛我的东西,当面与它谈一谈。
我无奈的笑了笑,墙体窗子里面另一个我微笑的看着我,仿佛在说
“不错嘛,成长了嘛。“
……
那时夜晚刚刚开始,我一个人走在去金地广场的路上。
如果能飞离地面,从高高的天空俯视的话,金地广场更像是一处独立出来的小小岛屿,蹲坐在这座城市繁华地段的边角,夜色下静谧又深沉。与天色的变化一致,广场上的灯会随着黑夜的浓重陆续亮起,将这片土地分割成两个部分,广场上面是一片没有边际,纠缠不清的黑暗,而下面,灯火通明,闭上眼睛也不会找不到想要去的地方。许多人来到这里都是寻找一些生活的痕迹,洗涤一下企业工作附在身上的沉重。大学结束之后没有多久,我重新换了房子,搬到了附近,在毫无目的的闲逛之中发现了它。
我先去了一家理发店,剪短了快要披肩的头发,而后来到几十层石阶的喷泉前面,看到了那个抱着吉他弹唱的街头艺人:一个皮肤白皙,长相可爱的女孩子,总是穿着一些质地很轻的衣服,给人感觉非常舒适。她面前仍旧摆放着一个黑色的麦,怀抱一把檀木吉他,看上去价格昂贵。以往她都会唱一些新鲜的歌曲,歌的名字我都说不上来,几乎没有听过,其中的有些歌词甚是美妙,像“我只要做天上的太阳,永远抛弃天边的星星与月亮”“别问我的眼泪流向何处,总有一天,它会告诉你它的故事”听起来像是现代诗歌,可配上那些曲子之后就不觉得拗口,或是刻意在卖弄,简直舒服至极。去年的冬天,一场漫天的大雪里我留意到了她,从她嘴里吟唱出的《500 miles》荡起了我心中的感伤,久违的感伤。后来的日子,我常坐在长椅上,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去聆听从她的方向传过来的歌曲,在我要离开或是她要离开的时候走上前去,放上一些零钱在她前面的叮当猫钱罐里。彼时,我们相互微笑致意,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交流。
这天,她唱完一首歌后开始收拾行头,我见她准备离开,便起身走到她面前的吉他包里面放了我身上为数不多的零钱。她有些吃惊的望向了我,过不多时,开了口
“原来你今天是在这里吗?仔细瞅了半天好像没有看到你诶。”
“我吗?刚才坐在喷泉的后面了,可能在这个角度看确实会看不到吧。现在才十点过,人还多,就打算收工了吗?”
我弯下身子帮她把吉他放进了箱子里
“奥,是呢,听说今天要下雨,气象预报说未来可能有几周都会有雨,而且我住得远,得提前走了。”
“天气已经很久没有放晴过,预报的结果总是有偏差,不过谨慎一些也好。听你的意思是未来几周都不会再来?”
“是的,当然雨水是一部分的原因。如果只是单纯下点雨,就算被淋湿了也没关系。关键是这几周可能要应付下家里面,毕竟逆着他们的意思出来唱歌也有段时间了,家里人一直担心我的安全,就,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无奈的耸了耸肩。
“是这样啊。”
“恩…我还在上大学,过一阵才毕业……”
“哦哦,那有的事情是需要与家人商议的,何况社会又复杂,不太适合一个人闯荡,尤其还是女孩子。“
她收拾好东西,要去南区坐车,我刚巧也要从那边回家,就顺道一起走
“你呢?毕业很久了吗,听你说话,感觉你好像是有很多生活经验了。”
“前年刚刚毕业,将将两年的时间。说来惭愧,我对社会还是一无所知,之所以会这么讲,是因为外面的人都这么讲而已。”
“那这样说来,你今年有24岁了?”
“不,我是五月的生日,跟周围的人一起上学,只是读初中的时候跳了一级,所以今年才刚23岁 ,自己以前的同学倒是都24岁了。”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我,眼睛突然有了一些亮光
“真的吗?其实我感觉你的年纪是23岁哦,怎么说呢,奇怪的感觉,觉得你好像就应该是23岁而不是其它的什么年纪。”
“应该吗…”
“嗯呢。”
我一面回顾着这句“应该是23岁”一面抬起头看了看夜空。
我们从金地广场北区一直走到南区得知连接南区的环路被堵,出租车无法进来,只好又折回北区,来来回回的走,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与北区一街之隔有一家酒吧叫做“天堂超市”,刚刚亮起了有些亮丽的彩光,我们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等到出租车,闷热的天气下心情都有些低落,她忽然拍了拍自己的存钱罐,笑得像月亮,指着酒吧说
“走吧,我请你喝一杯。”
我们在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我要了一杯冰啤酒,她点了兑酒精的果汁,看她招呼服务生熟练地样子,我好奇地问道
“你经常来这样的地方吗?看起来这一切似乎还挺顺畅的。”
“不常来,像是唱歌的话只是在街边唱唱,来这样的地方怕是应付不来呢。你可以把它当做我的偏见,认为这样的地方总是不够安全。你呢,是有经常来吗?”
“我也没有。以前上学的时候倒是来过几次,是跟着朋友来的,他们是常客,我是个纯粹的跟班。”
“奥?男的女的?”
“男生女生都有,学生嘛,就是图个新鲜,不算熟练的玩家,过程中几乎都是他们在玩,我只是一个人喝着闷喝酒而已。我不太适应这里的社交文化,因为不懂怎样跟完全没有联系的陌生人产生很好的交流,加上我的酒量也不好,所以和我一起来这样的场所相当无趣,跟带了一个累赘一样。我有自知之明,后来就几乎没有去过酒吧或是夜店了。”
“不会啊,哪里无趣了?像那种一口气能喝上一扎啤酒的人才会让人觉得无趣,不,是非常无趣。是在炫耀吗?不过就是能喝而已嘛,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这也算是一种本领,可能交际场上会非常实用。”
“哈哈,是哦,你看我请你喝东西了,有个事情呢想请你帮忙,我自己写了一首歌,名字叫《过去》,大致的歌词写得差不多了,但是里面有一句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结尾。现在闲来无事,想让你你抽出点时间帮我想一想,看看能不能给出点建议,就当是消磨无聊了。“
不待我回应,她又讲了起来
”这首歌呢是描写过去的,大概是对过去的一个…嗯,怎么形容好呢,总结吧,情感上的总结。你看啊,上一句是“思念是过去的一条船”下半句我自己想过‘我始终不敢一个人走上岸’还有‘带我去更远的世界’,但是总觉得不合适,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你看看,能不能帮我接上下一句。”
“描写的是你的感受,我随便插手不会有些突兀吗?两个人的经历不那么相似,硬放在一起可能还是会有些不自然。”
“不会啊,经历不一样,感受总有相同的地方嘛,你看那些朋友也好,男女朋友也好,相处的时候不也都是一边尊重着彼此的过去,一边经营着彼此的以后?再说了我又不一定会用,哈哈哈。”
“额…要接的那一句是什么,你再重复一下。”
“思念是过去的一条船。”
“思念是过去的一条船,写自己的过去…思念……”
我一边在嘴里嘀咕着,一边零零星星的回想着自己的过去
“那不如就写‘思念是过去的一条船,回忆是它的河’吧。”
“‘思念是过去的一条船,回忆是它的河’哇,听着太棒了,可是你等等,我得想想怎么去理解这句话。”
我们做着简单的交谈,她谈起了自己的大学生活,说是无趣至极,一分钟都不想要待下去,于是没有经过家里同意就一个人出来生活。她平时在一家乐器店做兼职的工作,空闲时间到喷泉下去弹唱,收入并不稳定,但是相当自由。
“你呢,你的大学是怎样的?像我一样无聊吗?会交很多女朋友吗?”
我苦笑一下,向她的身后望去,透过那道不透明的墙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去,陷入了一个人的沉思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
“奥,奥,没有呢,我没有交往过很多女孩……”
“秋落?”
夏妍还是与过去一样妩媚动人,却不再是我印象里面的那个女孩了。如今她一身的素雅,只是微微化了淡妆,将自己的鬓角露了出来,绑了一个马尾辫,给人清新爽朗的感觉。从酒吧里出来,我跟在她的后面,走的相当吃力,与其说是吃力,倒不如说是不知道怎么往前走,往前走就要走回过去,走回那些有她,有我,还有那些人的生活中。每迈出一步,我就得用力抬起另外一只脚再迈出去,一步接着一步,慢慢走过长街,走到了广场东北角的石质长椅边。
人群在我们之间行来穿梭,我们乏味地聊着过去的事情。我站得离她有些距离,倚着广场的石栏,低着头,一只脚抬起用脚尖抵着地面。夏妍背对着我,一个劲的抽烟,然后呛得直咳嗽。尽管过去的事情一定会出现在我们两个再次相遇的时候,但谁都不愿再提起。因此我们的对话毫无逻辑,像是各自再说自己的话,一问一答的东西一点也对接不上,越说越慌乱,最后谁也不说话了。我们奇怪的站在那里,竟像是一对分手很多年的情侣,陌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地面风平浪静,人烟也渐渐消散,在我没有注意的地方,阴云已经漫开。一阵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了过来,带着一点细小的尘沙跟碎叶,向我驶了过来,我想躲开,却哪也去不了。
“秋落,你怎么跑到这边来的?”
“就是乱走走到了这边,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走到这里也没有跟我打声招呼,你不会忘记了我就住在附近吧?”
“…一时间确实没有想起来,想到了肯定就会联系你的。”
“哈,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在一家私人企业里面,具体的不太好形容,好像只有那家公司才有这样的职位,就是负责一些杂碎的琐事,服务买家,做账,考勤。你呢,都在做些什么?”
“有一段时间大概是你想象的那样,其余的都拿来读书了,做最无聊的事打发最无聊的时间。”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用跟太多人打交道,自己在自己的地方待上一天就可以回家继续自己待着。与人交际总是最麻烦的事情,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对不对?”
“对你来说肯定是了,不过我看你现在也找到其中的乐趣,那女孩子看着挺舒服的。”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个学生,经常在旁边的金地广场唱歌,我有时会给她搁置一些零钱,久而久之就认识了,只能算是朋友。“
“对感情的事情还是这么谨慎啊。”
“实话实说而已。”
“既然对待感情如此,你们当时又为什么要分开”
“我们?恩……可能就是没法一直在一起了。现在问我,我倒是能一五一十的全部说出来,那个时候,我觉得太了解自己又太武断的相信自己,看不到自己身上存在的可能也不愿意相信时间,那些原本可以更妥善思考的东西就略过去了。可事实上,我对自己也没有很了解,她是一个成熟的女孩子,知道这些,也知道没法在短时间里改变我,所以,那个时候,就。”
“现在呢?如果是现在呢?”
“我没想过,如果只专注在这一件事情上面,可能会有所不同吧。人总是会改变的,想法自然会随之改变,出现各种各样的结局都在情理之中。就像我没有想过会在今天遇到你,也没有想过该怎么样重新遇见你会是最合理的,突然的相遇,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原谅我没有再找过你,在你人生最需要有人陪伴左右的日子里。”
“即便不会见面,可是想要见你的话,你随时都会出现,还有其他更好的陪伴吗?那段时间对你来说也是需要陪伴的吧,如果我没有给你同样的感觉,反倒是我作为朋友的不作为了。”
“没有,没有,实际的情况是我不太清楚自己的处境,生活基本上是一片纯粹的空白。在那些情感留白的地方,当然会有你的位子。”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如果不是今天碰在一起了,我这两天也是想要找你的,跟你道个别,我要离开了。“
“离开?”
”对,要重回学校了,到外地的大学做辅导员。想不到吧,夏妍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把烟扔到地上,拿脚碾碎了还在地上燃着的星火
”那段日子里面我想了很多事情,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包括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有认真的思考过。想要一个人把两个人的故事拼凑起来实在困难,靠着自己的想象终究盖不起一座完整的大楼。我不会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只是想要重新开始,就当做是大学时光重新开始一次,使得属于我的人生完整起来。”
“真的可以做到吗?对你来说。”
“‘要走到困难前面去,不要抬起头来只看到困难’这可是你说的。”
“我?”
“是啊,唯有自己愿意做了,事情才能真正解决。事实就是如此,无论周围多少人关心着你,给予你最需要的温暖与关心,最终能起到作用的还是能不能坦荡的面对自己。经历是自己的,自发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不会再改变了。痛苦的经历带来痛苦的感受,会影响我,改变我,时至今日,以及到未来很久。倘若带着那一份痛苦以及它对我的改变一直活下去,就不是属于我这个人的生活,而是属于被影响,被痛苦带来的恐惧改变了的那个我会有的生活。照此发展下去,原来的我在事情结束的那一刻已经被杀死,不复存在了。属于自己的经历是不能忘记的,那是完整的自我的一部分,永远的记住那些痛苦的事情,忘记经历痛苦的自己,带着敬畏与期待开始生活,才是对过去跟现在最大的尊重。”
说完,她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应该比我懂,秋落。”
“嗯…我会试着去理解。去外地会很长时间吗?”
“几年时间吧,有些事情还是没有办法想的透彻,用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看待也许能得到我从自己身上看不到的东西。问题出现在学校里,也许找到正确的答案更容易一些。”
“我原本以为再次遇到你时要花上很多的时间,很大的力气才能找到以前那种见面就能调侃彼此,没有任何隔膜的朋友关系。对于我来说总是没法想的清楚自己的出现究竟能带来的是一些安慰还是会撩拨起过去对于我们来说都有些失落的往事,所以选择在大家面前缩着头做人。我主导的自己的人生几乎都是在这种短暂的重逢后又别离的场景下度过,以致于我认为在朋友这件事情上面是完全的失败,甚至是失败的干干净净。
既然时间剩的不是太多,我想把自己一定要说给你的几句话说出来,基于当下的情境,也许有一些酸气,不过是我最真挚的想法。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会用我所有的真心祝福着你,希望你可以过得幸福,并在未来的时间像一个真正的,正常的朋友那样跟你取的联系。这一切都与过去无关,是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对于你还有我,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做出的一种…嗯…类似于承诺之类的期许。像我这样总是窝在自己的眼睛里,只会了解自己跟自己过去的人,生命中大多数可以交往的朋友都跟着时间一块消失了,我在意的跟不在意的,都没有留下来。唯独现在你跟我做出的不久之后的道别,我希望会有所不同。”
“会的,我也会的,对待秋落像永远都不能失去的人那样对待。”
“无论如何,我都要说一声谢谢。对于之前的事情,还有一件不得不提,就是那时的那个答案,你还要听吗?”
“不想了,但总得划上句号。要不隔着它,我们也没法完全回到过去那样放松的时候。”
”乘客您好,......“
已经到芍药了。
雨后的天气清清爽爽,更不见了那种让人窒息的闷热,清凉的风从远处吹来吹过我的身体然后向更远的地方吹去,吹得周遭的树叶簌簌作响,像一阵优美的音乐。我站在高处,看着稀少的人烟恰如其分的占据街道的每个角落,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欢快。一片片稀薄的云依偎在湛蓝的天空上,像是一双深蓝色的眸子前面腾起的雾,穿过它们落在树尖的阳光温柔的像九月的棉花。自从降雨开始,大概有26天或是27天,我都没有见过太阳了。
眼前的世界整个都变慢了,慢的好像一只伸手就可以抓住的鸟。
我走进公司,值班同事与我讲有一位女孩子早上来给我送来了书包,还调侃我说我粗心大意,在女孩子家过夜竟然会忘记自己的书包。我没有理会人群的嬉笑,径自走回自己的座位,看见我的书包,以及一把棕色的伞。
与领导在电话中简单说了几句,他对我的突然离去表示不解,而我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整个过程几乎没有遇到太多的阻力,除了向与我开玩笑的同事花了时间解释我的离开完全不是因为他嘲弄的原因以外,我用最少的时间就整理了所有的事情,等到周一正式上班时就可办理离职手续。
临行前,几个与我有些私交的人前来给我送行,我们在大厦门口道闸挡杆前简单的道别,说了些关于人生跟梦想的话并相互祝福。他们走后我回过头看着工作过两年的地方,好好地看了一遍,大门,电梯,货道,还有小的咖啡间,红色围栏…无论我是去了哪里,所有的痕迹都会存留在我的记忆里面,并且一直跟随着我,我要努力的记住,带上一切,认真的生活。
我打了一辆尾号是2695的出租车,直奔金地广场而去。询问了我的意见后,司机师傅点起了烟,飘来一股薄荷的香味,随着广播里面传来足球比赛与外交谈判的新闻一同传了过来。我将脸侧到一边,摇下车窗看向窗外,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打在我的脸上,我一点也不去察觉。时下我只想关心我自己,关心与我相关的人,建立与他们更多的联系。潇洒的人生总是要付出一些不必要的代价,做一个普通人要比潇洒的人更容易获得真正的幸福。
我在广场的喷泉旁边从太阳高耸一直坐到傍晚,中间在快餐店买了一份汉堡套餐,坐在石阶上吃完,路过的几个人对我流浪汉一般的行为投来好奇的目光。各色的行人走过,每一张陌生的脸上都能看到似曾相识的神态。带着水香的夜风吹过,朦胧的夜色下她带着自己的吉他缓缓而来,巡视了四周后站在固定的位置上心不在焉的唱了几首歌就草草收场了,看到我出现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你来了吗!竟然刮了胡子,看不出了呢。”
“是啊,那天实在抱歉,没有打招呼就离开,是我失礼了。这期间本来是想要到这里来的,碰上连日的阴雨天气,而且听你说了要暂停唱歌的事情,也就没有来等。今天劳烦你给我送了书包,真的是既感谢又抱歉。”
“没关系的,我也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所以才耽搁这么久没有过来。说真的我还在担心你会在雨天到这里来等着取回你的东西呢,因为担心今天还会有雨,就给你放了一把伞,那把棕色的太阳伞。“
“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有感谢。不过你是怎样知道我工作的地址的?”
“你的工作牌呀,我看到了上面的公司信息,跟人打听了之后就送来了,你一直没有发现吗?”
“原来如此。物业管理没有那么严格,平时一般都是不会用到这些东西的,所以我一直都没注意到。不过即使没有它,我总感觉还是会在这里遇到你。”
“没有考虑或者担心我会碍于家里或者是其他的某些因素不再出来唱歌?”
“有过,但是好像没有影响到什么。”
“这点上,我们倒是达成了一致。”
我们漫步至金地广场西侧的石质长椅,彼时人群匆匆的来来去去多少有些吵闹,两个人便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我买了两杯冷饮,回到座位上看到她正在擦拭从额头上流下的汗水,她看了我一眼,递给我几张面巾纸。
“天气实在是太热,这是我在金地广场唱歌以来经历的第一个夏天,可真是难熬极了。不过以后大致不会再来这边了。要参加工作了,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该步入社会入职成为名副其实的职场人士了,哈哈哈。”
“那这段时间真的可以拿来好好放松一下。”
“都已经放松了四年的时间了,多出来的一个月可没啥太大吸引力。那晚的女孩子是你的之前女朋友吗?看你们之间好像有很多的事情。”
“她吗?她是我大学同学之中的一位,我与她的男朋友做过短暂的室友,自然我们也认识。”
“奥,她长得可真漂亮,身材也好,脸即便不化妆也很好看,虽然我是个女孩子可也禁不住要夸奖她呢。”
“大家都说是应该就是了。说你漂亮的也很多吧。”
“没有,我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唯一区别与周围女生的大概就是会抱着吉他唱歌,属于‘另类’的一类人,所以会受到一些关注。像我在学校,追我的男生少之又少,而且都是些不正经的人。”
“我想如果是我可能也不会去追你,总感觉有相当的差距,好像会说‘她肯定有男朋友的,可那人不可能是我嘞’。”
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恩…我们好像还没有正式的介绍一下彼此呢,虽然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你要是不自我介绍一番的话,我很难开口去称呼你诶,而你也不能老是‘你’‘喂’或者‘嘿’这样子称呼我吧。”
“啊,对,我是顾秋落,顾城的顾,秋天的落叶,大概是这样的一个名字。”
“听上去感觉像是个诗人呢,我叫。叶小南就是你听到这个名字时脑子里面出现的那三个字的叶小南。你好啊,顾秋落。”
“小南吗....”
“是的哦,是不是很普通的名字,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好像就是我落地后着急要喊我一样,随随便便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家里人也没有跟我做过多的解释,反正就是一个名字嘛。对了啊,上次本来是要讲到你自己大学时代的,可还没来得及,现在有时间了,你可以讲了,例如像交了几个女友,逃了几次课这样的事情说来听听。”
我看着她的眼睛,真诚的眸子里面溢出期待的眼神,我从她眼睛里面看到了她对面的我,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可能要花一段很长的时间了。”
“没事啊,我有时间,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听你讲。”
我认真的做了停顿,脑子里面开始回顾曾经那些事情,思考着要从哪个地方俯下身子去捡起那段特别的日子。在我的脑海里面浮现的起先是一个画面后来从中间被分割成两个画面,场景也变成全然不同的两个,再后来是四个,八个...最终像是一块摔的碎粉的玻璃,从天空的窗户中落了下来。我看着她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面的我,打开了那扇窗户,用了相当的力气,说了句
“那段日子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