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Selanie

99、罗山人偶篇·01

　　谢斯抄着手，靠在烟味缭绕的舱尾后排，摇晃的玻璃灯罩在颠簸的航行中撞得哐哐作响，他抬眼看向夜色深浓的舷窗外，浓烈的灰雾将海面层层笼罩，无法判断海域上的风浪情况。

　　身后是半人高的书册，码放整齐，花纹繁复的西式壁墙前，站着一个覆黑面手持钢叉的蟒头人俑，烛火随着贯舱而过的冷空气，伶仃摇晃。

　　落在蟒头人俑脚背的零星火光，跟着晃荡。

　　谢斯收回视线，看向面前悬停的淡蓝色面板。

　　【编号：211121，入场券已生效，你在本场噩梦竞赛游戏的b1轮，请确认海上巨轮航行在荒凉的冰原四周，冲山涠群岛海域，海面堆浮着数十座暗蓝色冰山，海面之下无数无主海妖游弋，吟唱安魂颂歌】

　　谢斯默了默，不太置信这是死后的世界，但面板读透了他的想法，并做出解答。

　　【这是独立的封闭游戏世界，是你人生之中最重要的转折途径，只有从噩梦竞赛中顽强存活下来，才能最终赢得竞赛组向你许下的承诺，脱离虚空，以新的生命回到现实】

　　谢斯抓住了末尾的“现实”，终于想起为什么在耳畔擦枪走火的枪响后，他一个死囚还能活着踏上这趟海船。

　　行刑前，狱中心理矫正警员曾小心翼翼的推给他一张空白的鎏金黄纸，“你入狱前的个人档案非常完美，出色的普外科医生，优秀和善为人称道，社会关系简单，没有反社会的负面报告，很难想象一个智商超群的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师，会冷血到连续剥夺手下病人的七条性命。”

　　“……但案件梳理下来，你没有作案动机，没有作案时间，最终还是定罪到你头上，你确定……不再申诉吗？”

　　谢斯交握双手，听得直想发笑，“你觉得有用吗？”
　　他反问。
　　被人扣死了凶手的烂帽子，死到临头的挣扎真有用吗。

　　心理矫正员面露遗憾，仍以关怀的口吻问道，“如果有呢？”

　　谢斯是不相信的。
　　曾经谢斯也天真过，义正严词的把监控和工作记录毫无保留的如数奉上，最后得到的判决是补偿受害者家属的心灵创伤，依法偿命。

　　在众审庭上，众目睽睽之下被划为“千刀万剐的死刑犯”那一刻起，谢斯就不再相信世上还有公正这种可笑的东西，一个黑暗角落里伴随将死者余生的人，妄图扭转死刑犯的人生，开什么玩笑。

　　心理矫正员把鎏金白纸反过来，露出封页精美绝伦的蒸汽时代巨轮，“署上姓名，你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说不定，还能揪出想要至你于死地的人，确定不试试看吗。”

　　回忆到此处，谢斯终于明白了心理矫正员跟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他在“砰——”的枪声落下后，冰冷倒地，窒息感和濒死的绝望让人清楚的意识到死亡正在降临，或许正是那张签上了自己姓名的泛黄鎏金纸，才让他获得了重生机会。

　　面板上，新的文字逐字显现。

　　【海域范围有处境各不相同的其他竞赛者，也潜藏着匿名的敌人，它们善于伪装有着不同的形态和目的，会褫夺你仅有的珍贵生命，请保管好来之不易的生命，破解遍布游戏世界的笼锁的秘密，突破重围】

　　文字告一段落，“哐”的一声，铁制船舱突然被人向外拉开，淋漓的大雨裹挟着窒闷潮汽瞬间涌入，冷冰冰的落到谢斯脸上。

　　“不就拿了他两本破书吗，犯得着跟我们拼死拼活的？废物！”
　　“行了别踢了，人都要淘汰了，说风凉话有什么用，就把他扔这儿，弄完早点回去，看这鬼天气，又该降温。”
　　“嘶，没想到后舱这边这么冷，冻死爷爷了，哟，你们这群废物还挺享受，谁点的炉火。”

　　舱内比死还寂静，没人敢说话。
　　谢斯这才注意到，七八个脸上又脏又花的男女围坐在不远处的兽形铜炉边烤火取暖，而他坐在稍远的人群后面，不易被人察觉。

　　铜炉上架着铁架，烤鱼滋滋冒着焦香的热油，来不及掩藏的酒杯传来醇烈的黑麦酒香，被发现的人小心翼翼的拖着杯底，往身后躲。

　　说话的人勾头钻进拥塞的后舱，走到炉火边，夺下一人手里的烤鱼，揭下一片塞进嘴里，“可以啊，黑崖区的胡椒！死人吃的玩意儿，咒我呢！”

　　有人冲动想要跟他理论，被人及时制止。那人呸出鱼肉，恶心的碾在脚底踩碎，冷漠的扫过噤声的人群，“黑崖区也就你们几个废物了，像你们这种低劣的行政区，要教育没教育，要经济没经济，根本没有资格走出噩梦竞赛。”

　　估计是觉得无趣，那人临走前把带来的“东西”往里一丢，扑起满地灰尘，谢斯借着衰微的煤油灯，看清那是一具瘦削的男人的身体。

　　门很快又“哐——”的一声紧闭，从外面落了铁链。

　　安静下来的后舱这才有人起身，小心翼翼的向当中那个“不知死活”的身体爬去。

　　年纪老一点的肌肉男出声，“别碰！说不定是白崖那群人的诡计。”
　　经他这么一点，果真再没有人妄动。

　　很久之后，那群人分享完晚餐，吃饱喝足准备入睡时，有个胆子大的金发女郎靠近，“这不是……凌律师吗。”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坐直了，陆续围拢。

　　“是凌律师，他救过我，帮我胜过官司！凌律师！醒醒！醒醒！”
　　“真是他，我在商学院念书，就经常看到法学院的表彰墙上，拉满凌律师的横幅。”
　　“是他啊……”
　　“……”
　　“可惜凌律师年纪轻轻，死在手术台上……他本可以为更多人主持正义。”

　　舱内嘈杂的声音混同若隐若无的海浪，在脑海里涌荡着，谢斯忽然闭上眼，陷入黑暗。

　　从车后座位上醒来，薛影已经拿了宣讲会的邀请函，满脸幽怨地抱着一堆白花花的打印资料。

　　他站在车门边，撇嘴看着他，“顾邪！你要不想支持我的讲会，脸色也不用这么难看吧！！！”

　　顾邪沉默着缓缓闭眼。

　　刚才脑海里的声音消弭无踪。

　　那个身体……谢、斯？游戏世界？

　　……

　　薛影见他惺忪像要再睡的样子，立马敲敲车门，“不能睡了不能睡了！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大闲人吗！下午两场消防宣传会！晚上还有同德的师生联谊会！”

　　“走啦！！”

　　“你现在是广城安全形象大使！能不能拿出点不要教坏小朋友的样子！！”

　　自云上城事件后。

　　顾邪迎来了神生中，在人界顶着正常人身份为榜样的巅峰！

　　当局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玄乎，只不过人嘛，都心照不宣的，把这位大哥捧起来，送到应有的鲜花和歌颂当中，再随着时间推移，过了一年、两年、三年……

　　当初梦魇般的记忆在那批人当中，难以挥散，但在继者眼中，这是一片崭新的、活脱脱富有生机的世界。

　　顾邪面对直播镜头，身后是从前云上城激荡出的巨型河浪，沿江摧毁掉的几幢废弃建筑。

　　坍塌的墙体和废墟草枝里，薛影探出个头讲解，“在面临废墟的时候，我们首先要注意观察，废墟里是否伏卧着休憩贪凉的蛇，尤其是夏夜，衣衫单薄的时候。”

　　薛影有模有样的跟镜头前的直播观众讲解。

　　弹幕刷到飞快，都想看顾大使讲讲云上城的经历。

　　虽然是心照不宣的事，但网络的猎奇者，早从当初截来的军方直播发.射的画面里，认出天上落下的人影面孔。

　　“顾大使！！顾大使！！！”
　　“哇！”
　　“求直播详谈云上城内部结构啊！那里面都有什么！画画党想知晓一手素材！”
　　“据说那年的云上城里，出现过一片火海，锃亮锃亮的！”
　　“火烧云那样婶儿的嘛！！”
　　“哇靠，你们这些小屁孩能不能刷慢点！”
　　“哥只是来学消防避难知识的！顺便问一嘴，秦教授怎么没来啊……”
　　“哎嗨哟，楼上你的尾巴收收！”

　　顾邪捏着薛影拟出的直播台词，大段废墟种类介绍，大段其中可能存在的生物危险。顾邪皱了皱眉，把底下第二份台词翻上来。

　　这一张是秦总结的。

　　条陈罗列清晰。

　　不是几百几千字摞在一起，连个行列都不换的。

　　顾邪拧巴的把薛影的词揉成一团，往后脑随手一抛，扔进远处的草丛里。

　　声音冷静的科普说，“城市废墟里，最低等的生物伤害是昆虫、鼠蚁、蛇和黄鼠狼。”

　　但是最有害的。

　　他弯下腰脱离直播镜头。

　　“人呢？！！”
　　“顾大使不想营业，不会是要溜吧！！”
　　“给新来的解释，顾大使溜直播是常规操作，不要瞎黑啊！”
　　“哎不是，顾大使，你别真跑啊！”

　　那头雾蓝的发色再出现，直播间弹幕如潮，简直堪比开播盛况！

　　“牛逼！我一直男看这角度都有点把不住！”
　　“还好他有编！是长青花！”

　　顾邪挑拣了一颗最小最小，同小指指节大小的石块，在手里掂了掂，拿捏了力道，轻巧朝纸团落地的方向抛去！

　　那边一伙销赃的贼撕拽着一条流浪狗，叼着金首饰的牙齿，嗖的窜过来跑了几步，猛然看见直挺挺站那的顾邪边上，立着一根直播杆！

　　而直播的黑杆后面。

　　一个接一个戴头盔的消防蜀黍，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