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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号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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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当天晚上,陆路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只小鹿,穿过遍地枯叶的森林,来到一间木屋前。牠用湿漉漉的鼻子蹭着木门,后又用足尖踢了踢门,似乎在等着里头的人带牠进屋。
不知过了多久都没获得回应,小鹿累了,转身面向森林。落日余晖映得天边火红,眼前的森林却一片漆黑。
远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夜渐渐深了。
小鹿再次回头,踱着步子在木屋周围逡巡徘徊。屋内亮起了灯,牠静静望着自窗沿溢出的黄光,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渣的鹿蹄,似是在纳闷。
陆路能感受到那只小鹿的情绪,从兴奋到着急,又从着急到落寞,彷佛他就是那只在广大林子中的孤独野鹿。同时又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林内迷路的旅人,再抬眼时,小鹿已消失在视野中。
许是梦的感觉太清晰,陆路醒时仍有种孤寂感。他坐起身,看着身边还呼呼大睡的田有容,思绪仍有一丝一缕缠在方才的梦中。
都说庄周梦蝶,是庄子在梦中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在现实中变为庄子,在陆路的梦里,似乎没有区分的必要。
不管是陆路还是小鹿,或许在内心深处都渴望着能进入那间亮着灯的小木屋。
“陆路,你在发呆吗?”洗漱完毕的沈各一从浴室出来,就看见陆路半坐在床上,盯着虚空发愣。
“啊没事,我现在就起。”他将被子一掀,又将还打着呼噜的田有容叫醒。
宿营来到了最后一天,大部分的同学都不像第一天那样陌生疏离,在前往餐厅的路上陆路甚至和几个不同学院的同学打了招呼。
“小路!快过来!”程一晴从人群中精准辨识出陆路,忙举起手招呼他过去。
除了林奕学和两个队辅还没到,葛莱分多小伙伴们都已经聚集在餐桌前,边用早餐边讨论着昨晚的活动。
“你昨天没事吧?”陆路还没坐下就被程一晴拉着衣袖问道,“看你脸色真的很可怕,苍白到像病了。”
陆路倾身入座,对着数张担忧的脸说:“没事的,就是一时被吓到而已,没什么大碍。”
“没事就好,昨天看我哥把你吓成那样,我回头就把他大骂一顿,让他去跟你道歉。”她略有不安地看着对方,“他昨晚有去道歉吧?”
陆路这才把前后顺序理清,程一灿是因为妹妹的要求所以才来向他道歉。
“有,学长有来找我。抱歉,让妳担心了。”
程一晴将一个小笼包塞进口中,“如果我哥以后再欺负你的话,你就跟我说,我保证把他打到跪着求你原谅。”
这话陆路怎么听怎么不对,好似程一灿是个恶霸负心汉,程一晴是个心疼嫂子的小姑,而陆路是个长期受不公平对待的可怜糟糠妻。后面只差没加一句:“我就该严重警告他,媳妇是拿来疼的,不是‘让’他疼的。”
“学长没有欺负我啦,他帮了我很多呢。”谈起整个宿营期,从寻宝游戏,到营火晚会第二支舞,再到通关游戏的掷球,陆路确实从程一灿那儿获得不少协助。
程一晴听闻此话,用一种“我都说你所托非人了你还为你的夫君护航,行吧我不管你了”的嫌弃眼神看着他。
林奕学在结束饭点的前十分钟匆匆抵达餐厅,据他所陈,前一晚的惊吓指数太高使他做了一晚上的恶梦,直到凌晨才入睡,导致他宁可错过早餐也要多睡一点。
白天日光足,阳气重,众人看着彼此,再回想到前一晚的花容失色,纷纷忍俊不禁地窃笑着。
没过多久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梁疏的声音再次通过扬声器传来。
“各位巫师们早安,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营队的最后一天了,不晓得巫师们是否在霍格沃茨学到了许多实用魔法技巧呢?”
话及此处,梁疏的声音明显颤了一下,怕不是他也觉得这段台词实在搞笑,谁来跟大伙们解释牙签堆成塔和丢球是哪门子的魔法技巧?
“而昨天夜间活动的分数也已经出来了,以下分别播报成绩:取得六分积分的学院为德姆兰,取得四分积分的学院有史莱哲林、波巴洞及凤凰会,取得两分积分的是赫夫帕夫和雷文克劳,而葛莱分多学院因为队伍失误,并没有解开任何谜团,未取得任何积分。”
“真吝啬,一点同情分都不给。”许凡乐碎嘴道。
音响中的梁疏并没有被影响到,仍继续念着活动信息:“至此,所有活动的积分都已累积完毕,稍后我们将迎接本次获格华兹之旅的最后一项活动,但在那之前,请队辅们于十五分钟后,带着各学院的巫师于池畔边集合,我们将进行学院竞赛的颁奖典礼。”
营区占地广阔,其中不乏有供租用者进行水上活动的泳池。然而在这三天期间,众人主要活动的区域都在广场或建物内,对于泳池并未有任何关注。
“大家不要太担心,虽然我们昨天晚上没有得到任何积分,但前面的活动我们一直都保持领先,综合起来谁胜谁负还不能确定。”林晓婷在行进间安慰着她的小队员,在听到分数播报后,一年级新生的情绪便用肉眼可见的速度丧了下去。
“其实吧,我觉得你们表现已经很棒了。”许凡乐语带肯定地说:“前三名肯定跑不掉。”
陆路缀在队伍的后方,看着前方共同奋斗三天的队友,内心对于胜负并没有太多执着,只庆幸自己在大学初始遇见的队友都是善良可亲的人。
“我也觉得,大家好棒。”在队伍中最害羞寡言的陈怡秀忽然出了声,引得众人向她望去。
陈怡秀虚握着上衣下摆,眼神匆匆地扫了陆路一眼,随后怯生生地说道:“我一直都是比较内向的人,一开始很担心自己没办法好好参与宿营活动,可是你们都一直鼓励我,带我通关,真的很谢谢你们。”
她顿了一下,正想接着说下去,程一晴便大笑着打断她:“妳怎么那么可爱啦!这些话应该要等到营队结束的感性时间才说呀!”
陈怡秀听到这话,向众人腼腆一笑:“说的也是,就想让大家不要太紧张,我们学院是很棒的。”
“紧张什么,最紧张的不就是说这些话的妳嘛!”
众人都被逗笑了。
有了陈怡秀和两队辅的打气,葛莱分多的团体气氛又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在言谈间也跟着前方队伍走到了集合的泳池边。
只见前两天还空可见底的泳池此时已注满水,粼粼的水岸旁放置着大小不一的塑料箱,里头装满了不同数量的水球。梁疏站在泳池的正前方,指挥着到达的学院依序排队。
陆路在一群工作人员中看见了程一灿,后者正和身旁的女生说话。那女生顶着一头奶茶棕的卷发,精致的小脸微微扬起,只留给他一个侧颜。不知两人说到了些什么,女生的眼中盛满了笑。
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感觉,像暗潮汹涌的花香四溢,也像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那对鸳鸯,随意一站就站出了登对俩字。
他从来不这样的,至少在看见这个画面之前,陆路是不曾感受到羡慕的。
用羡慕这个词或许不对,陆路羡慕过许多人,羡慕他们的成绩优秀,羡慕他们身材高挑,羡慕那些幸运拥有爱人的人。他总是能看见那些他缺少的,那些无奈的,也许是求而不得的部分。
理性上将这种感受归类为羡慕,但就连陆路本人也无法理解自己的反应。他只感觉心头一紧,彷佛有根看不见的细线绕着他的心脏。不疼,酸酸的,像离开冰箱一刻钟的气泡饮,还冒着泡。
陆路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一回头便看到盯着他看的程一晴。她偏着头直直望着陆路,大又黑的眸子将这个凝视拉得更加深刻。
半响后,程一晴终于开口问道:“小路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啊?”
陆路噎了一下,下意识否认:“没有。”
“这样呀,”程一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眉头稍稍皱起,“我还想说……”
陆路以为她误会了,赶在程一晴再次开口前澄清:”我是觉得学长跟那位女生看起来很登对,所以就多看了一眼。”他低下头看着溅上些水的地砖,“我没有喜欢学长。”
“你别紧张啊,我只是问一下啊,没说你一定是。”她将目光转向程一灿,陆路也随着看过去,两人仍在说话。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就可以。你跟我哥应该可以很好的在一起。”
“学长喜欢男生吗?”陆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周围人声嘈杂,但他很确定自己的一字一句都传进了程一晴的耳里。
“我不知道,他没有喜欢男生的经历。不过你不要看他看起来情史很丰富的样子,实际上他大概──”
程一晴的话被主持人梁疏的麦克风声给盖过去,她干脆闭上嘴巴,两秒钟后又忍不住启齿:“总之,如果你对恋爱有兴趣,可以考虑看看我哥啦,与其让他跟可能不贴心还讨人厌的陌生女生在一起,我更情愿让你当我大嫂。”
陆路总感觉程一晴就单纯不想和自己不喜欢的女生打交道,但他也没再多提,只回以一个微笑,示意她跟着大伙儿聆听梁疏的发言。
“各位应该可以看到地上摆着许多水球,这就是本次宿营的最后一个活动,水球大战。大战并没有任何规则,巫师们可以尽情砸向这几天你新认识的、看不顺眼的、想让他变成落汤鸡的人。但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公布本届学院竞赛的名次,根据名次你们将获得不同数量的水球。”
“首先是要颁发的是第三名,”两个工作人员将地上一中等箱子推至前方,“获得第三名的学院是史莱哲林学院!”
许凡乐抱着手臂冷哼道:“你们看看主办的差别待遇,最后几名给的水球数跟前三名的水球数差了几个等级,是让他们怎么玩,丢两下就没了。”
只见最小的盒子内放置约莫五六颗水球,简直比一般鸟巢还惨淡寂寥。而最大的箱子里装着近百来颗水球,两相对照之下是能称为满汉全席的程度。
人群中不知谁出了声:“好惨,这根本就是水球版的小虾米对抗大鲸鱼。”
“接着要颁发的是第一名,因有两个学院同样获得十八分的积分,所以他们将并列第一。”梁疏转向许凡乐的队伍,“恭喜葛莱分多和德姆兰学院荣获本届霍格沃茨学院竞赛的冠军!”
短暂静默后,许凡乐首当其冲地叫了出来:“呀!你们这群小崽子真的是,原本还以为没希望了,居然真给我拿了第一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好爽哈哈哈哈!”
“欸哈哈哈真的是我们!”
“啊啊啊水球好多!!”
在葛莱分多小伙伴们沉浸在瞬间爆发开来的喜悦时,他们收获了水球大战的武器──一大箱满满的水球,一把大型玩具水枪,两把小型水枪。
程一晴一把捞起大型水枪,在手上把玩着,“我要这个!看起来太炫了!”
“那我想要这个。”陈怡秀也拾起了一把小水枪。
陆路抓起两个水球,在手中掂了掂重量,又抬首在人群中寻找田有容这个在学院竞赛中最后一名的倒霉蛋。
公布完名次并分配完各自的武器后,梁疏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举起这三天他的标志小红扩音器:“我宣布水球大战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色彩斑斓的水球齐齐划开空气,在落地的瞬间炸开一朵朵清凉的水花。
在穿过一群混战人员后,陆路成功找到抓着一颗水球,站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田有容。他摇身一变,从平时人畜无害的小鹿崽变为身怀巨量散弹的顶级狩猎者。
田有容一看到陆姓猎捕者,立刻耸起肩膀往墙边一贴:“路仔!路哥!路大哥!求你别砸我!你看看我只有一颗水球呜呜呜──”
田有容手中只有分配到的一颗黄色水球,上半身衣裳几近湿透,看起来弱小无助又可怜。
陆路停下步伐,看到田有容这副落水狗的模样,正想基于同窗多年的情谊,分给他一些水球,没想到这一刻的迟疑给了田有容攻击的机会。
他眼睁睁地看着田有容举起那颗黄色水球向他扔去,口中还念念有词:“这么珍贵的水球,不砸路仔要砸谁呢哈哈哈!”
黄色水球在空中划出标准拋物线,完美降落在陆路来不及闪躲的右肩上“砰”的一声炸开来。
“田有容你!”被丢湿的陆路不甘示弱,把手上攒了一阵子的水球往田姓背叛者身上胡乱砸去。“就不该同情你这养不熟的狼崽!”
“哈哈哈田有容你哪来的勇气玩啊!”李大威不知何时也凑向了两人所在的角落,旁观了一会决定加入陆路的行列,把手中的水球往田有容扔去。
“啊啊啊不公平啦!”田有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势单力薄,抱着头往前逃窜,“你们别丢我了,我已经没水球了!”
陆路和李大威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迈开脚步便追了上去,顺带将藏于口袋中的水球一并掏出来丢掷。
泳池边虽然腹地宽广,但经过大大小小的水花炮弹袭击,原先干燥的地面早已变得湿滑不堪。
太过专注于追赶田有容这个逃犯,陆路一时未察觉地面的状况,双脚一打滑,身子忽然直往右侧倒去。
他将双手护在身前,试图以此减轻落地的疼痛,却没想一只有力的手从一旁伸出,堪堪阻止了他下坠的姿势。
“小心一点啊,这里太滑了。”
声音虽带着笑意,撑住陆路身子的臂膀却不容质疑的沉稳。陆路被突如其来的援助吓了一跳,惊怵中抬头一看,是程一灿。
见他站稳脚步后,程一灿松开了手,分离的一小块皮肤传来了清凉的感觉,那是风吹在水漫过的痕迹上。
“啊,谢谢学长。”陆路捏着掌中仅剩的红色水球,向程一灿道了谢。
被道谢的对象扬了扬嘴角,侧身寻找与他相熟的玩伴儿。光线软化了他的轮廓,给人一种刚硬与柔和的混合感。
“兄弟们!灿哥在这里!”一个平头男子突然大声疾呼,一群男生像找到猎物那般,齐齐冲向程一灿。
“诶你们别──”
他话未说完,就被四五个男生用扛沙袋的架式扛到泳池旁,接着奋力一抛,将程一灿甩进了泳池里。
三秒后,程一灿从泳池中窜出,大手一抹,将脸上的水珠尽数抹去。经此一碴,他全身上下都湿了个遍,白色的上衣呈现半透明状,紧密结实的肌肉在水的映射下若隐若现。
站在岸边围观一切的许凡乐笑得直不起腰,程一灿自然没那么轻易放过他,双手一撑上了岸,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叛徒送进泳池。
陆路看着和朋友们玩在一块儿的程一灿,感官忽然变得无比敏锐。
比如他听见周遭鼎沸的人声,女同学们的高频尖叫声,还有纷杂踏在水上的噗哧脚步声。又比如他看见阳光穿过树梢,折射在水面上,将池边人们的倒影切割成闪闪发光的碎片。
感官的汹涌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在某个瞬间又退去了,像浪潮卷去沙滩上的足印。
世界静了下来,陆路蓦然睁大双眼,七彩的水球碎屑缓慢地从空中落下,虹雨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小路!看我怎么攻击你!”清脆的女声和微凉的水柱试图闯进他的耳中,将他拉回现实。
可他没有动作,不阻挡也不回击,只在无意间挤压手里的红色水球。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