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墨长喃

1、第一章 梦

　　第一章

　　红烛昏暗，暗香缭绕，许登辰推开房门，眼前的数尺薄纱重重叠叠，像层层花瓣，包裹着房间中央的未知情景。此夜无风无月，万籁俱静中，气氛却又有些蠢蠢欲动，就像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狰狞生物即将扯破这诡异的静谧，张牙舞爪的挣脱囚笼。一切的一切，仿佛在欲盖弥彰些什么。

　　一阵突如其来的，夹杂着呜咽的风窜了进来，摇曳了烛火，吹起了薄纱，那一块块垂地的长纱好似被赋予了生命般，卷起了千层波浪，纵观一室，蓬勃的生命感中却滋生着沉重的情绪，压得许登辰心口仿佛坠了大石头。不安、焦躁、愧疚、渴望，各类情感的漩涡中心来源于被薄纱遮蔽的房间中央，那里仿佛有着什么即将呼之欲出的东西，促使许登辰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拨开碍事的纱，探寻中央的真相。

　　一层，又是一层，迷宫样的长纱帘似要将许登辰困在永恒。许登辰渐渐开始费力奔跑起来，粗暴地掀开永无止境的困境。风渐渐强劲了起来，风声渐渐呼啸了起来，那无处可逃的窒息感也在愈渐加重。许登辰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最后拼尽全力，揭开了面前的薄纱。
　　长纱被揭起的一刹那，薄纱不见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无踪，所有的焦躁消失殆尽,空气再次安静下来。明亮的屋子里，吹进得是夏夜里习习的凉风。静谧祥和，全然透着温馨的氛围，而屋子的中间摆放着一张简朴的书桌，桌旁坐着一个人。看到这样的景象，许登辰定在了原地，眼眶突然间红了，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又被砸入一块巨石，霎时巨浪澎湃，心跳几乎快要冲破心房，那是激动，思念，渴望，爱恋，求而不得的痛苦，它们永远在许登辰心中绞杀着所有的理智。
　　细看，书桌前的是一个及其清秀的少年，面上还带着未褪去的，与其年龄相符的青涩。他束着高高的发冠，从里衣到外面的束腰，皆是一尘不染。挺拔清瘦的身形，自内到外散发着清雅脱俗的气势。少年正站在桌前研墨，修长的骨节分明的五指衬着黑色的磨盘，美的像是一幅画。他没有看到许登辰，只是低垂着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许登辰呼吸愈来愈粗重，他拳头攥得死紧，上身微微前倾，显然是想迫不及待的上前去，可腿不听使唤的动也动不了。
　　许登辰站在少年几步远的地方，魂魄却好像已经扑到跟前，将少年瞧得个真切。
　　程真，程真，我的程真。许登辰脑海里的这个名字水漫金山般淹没了许登辰所有的思绪。
　　许登辰在心中的情绪爆炸前，终于颤巍巍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兴许是这一步给了许登辰开始的勇气，他一步接着一步，缓慢坚定又带着小心翼翼的确认走向了程真。
　　走到了跟前，看着那白净的侧脸耳廓和脖颈，看着那轻盈的睫毛，许登辰忽然的就崩溃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缓缓抚上眼前人的脸庞。
　　是他对吧？真的是你，对吧？即使是看见自己熟悉不能再熟悉的侧脸，许登辰还是在惶惶不安着，他在犹豫。万一认错人，怎么办？他该去哪里找到他的程真？许登辰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可是，万一这真的就是他呢？他会不会怪自己没有认出他？
　　踟蹰良久，许登辰沙哑的开了口：“程真”，一声呼唤似如呢喃。
　　少年终于注意到了许登辰，忽的转头，露出了许登辰在无数日夜描摹千遍的容颜。许登辰木然的愣住了，压抑许久的泪失控的涌了出来。
　　“登辰。”程真向许登辰绽开了笑颜，四周像是霎时光亮如朝。金丝丹凤眼里的一弯温润的春水简直要把许登辰的心融化。
　　“程真你回来”许登辰已是泣不成声，他痛苦着哀道“我求求你程真，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程真仿佛是看不到男人的卑微，他不说话，只是维持着昔日善解人意的笑容，眸中春水依然荡漾，程真如同身处另一个空间，仅仅用一种毫无波澜的目光看着许登辰哭泣。
　　“程真，你说句话”许登辰泪眼中握住了程真的手“程真，你说句话啊”最终，他像是终于懦弱地承认了自己心里不堪见人的脆弱。“我，我真的很怕，程真，你看看我好不好，你说句话，你看看我”
　　可程真闻若未闻，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许登辰，一言不发。
　　“程真，你说话啊”
　　“快说句话，求你”
　　“程真”

　　“程真”
　　许登辰哭醒了，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大梦一场，梦中激烈的情绪并未随着梦境的消逝而离去。许登辰喘息着，瘫在床上浑身脱力，他一动不动，双目无焦距的汇聚在床幔上。许登辰感觉无比的疲劳，胸膛像被破了个大洞，风毫无阻拦的穿透身体，空荡得有些悲凉。扭头看向床前的书案，将灭未灭的烛火旁，隐隐约约像是真有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许登辰一时竟有些分不出梦境与现实。他闭上又睁开眼，恍惚了好久，才发觉书案前空无一物。
　　“程真。”许登辰喃喃着。回想着刚做的，真实得可怕的梦，许登辰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学过的一个词。
　　“镜花水月”许登辰嚼碎了苦涩，从口中缓缓吐出。像是在嘲讽自己那样，轻轻摇了摇头。
　　长舒一口气，许登辰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整理。在最后把鞋穿好后不一会儿，门外报信的士兵出声了“将军，探子回来了，您要见吗？”
　　“见，让他进来。”

　　第二章
　　不一会儿，帐门口响起了门帘被撩开的声音。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下属进来，朝端坐在书案前的许登辰行了一个军礼。
　　许登辰摆了下手：“不必多礼，说说吧，事情怎么样？”
　　下属听闻，额头布满了冷汗。“回将军，人还是没有找到。”
　　许登辰光是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就知道消息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他将脸埋进手掌，泄愤似的狠狠搓了一下，然后缓缓吐了口气。
　　下属的冷汗简直是成雨般的往下淌，尤其在许登辰露出这样的神态后。他紧张地认错“属下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
　　可许登辰摇摇头：“罢了，都躲了快四年了，哪能这么轻易找到。”
　　许是被他身上透出的浓浓的悲伤与失落感染到了，这位下属抬起头来无比诧异地看了一眼许登辰。
　　且先看身份，这位将军，是高征帝国的奠基人之一，军事才能无人可比，是如今军营中的最高楷模。父亲是从前高诚国的护国公，可谓虎父无犬子。再看长相，剑眉星目，五官及其俊朗，许是久经沙场的缘故，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成熟些，可，好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儿郎。
　　这位许将军爱兵如手足，平易近人，丝毫没有皇亲国戚的架子，为人处世平和正直，所以深受底层寒苦官兵的爱戴。
　　下属眼中充满了敬佩与感激，本来他还在担心任务没完成回来会有什么惩罚，可许将军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埋怨他什么。
　　“但还是要辛苦你，不能松懈，给我认真的找。”
　　“属下明白，请将军放心。”
　　过了片刻，许登辰发现眼前的人还没有离开，便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将军，属下回来的时候碰上了王公公，他要我捎话给您，皇上召您进宫。”
　　“好，我知道了。”许登辰点点头，沉思了片刻，却见人还没走。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这位支支吾吾的下属。
　　“将军，我若是说了，您可千万不要生气，”这位仅十六七岁的少年壮着胆子道“万一，我是说万一。程公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呢？”话刚说完，果不其然，许登辰的脸黑了下来。气氛突然就凝成了一滩浓稠的死水，压得下属简直抬不起头。
　　可怜的孩子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心里不住埋怨着自己“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急忙跪下请罪：“是属下言过，将军息怒。”
　　“不可能，”许登辰沉着脸，一字一句往外蹦“我会找到他的。”说完，许登辰忽的意识到自己吓着了他，于是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强压着自己的不安与怒火，许登辰觉得格外的累。
　　“出去吧。”“是。”下属急急忙忙的跑出了房。

　　许登辰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外袍，披上走出了屋子。现在正是临春，南方的三伏天还带着些透骨的凉意，晚上屋外气温低，空气干爽清新，许登辰抬头望着挂在苍穹之上的一轮皓月，企图借着冷风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许登辰承认，那位下属的直言不讳正正戳进了他的心坎里，他太担心程真的身体了。一别四年，许登辰日日夜夜不在思念着程真，孤身一人时想，忙里偷闲的想，他想程真的好，程真的笑，程真过去那不设防备的可爱举动，常常想念到呆滞在原地，仿佛自己已经回到了那段单纯美好的过去。
　　可是有时想着想着，许登辰看到那双浸满笑意的眼睛突然就化作了冬日里的七尺寒冰，狠毒尖锐地刺痛了许登辰的心。那样澄澈的一双眼，不管装什么样的感情都纯粹直白极了。暖波荡漾的春湖眨眼间结成了一块玄冰，透着丝丝寒气，那样不加一丝掩饰的恨让许登辰胸口一阵阵闷痛。
　　越是回忆着，许登辰发疯了似的想看到程真。四年了，杳无音信。人总是爱在看不到头的等待中，幻想各种各样的插曲。每当夜深人静，程真已不在人世的念头，总会不受控制地探出头，悄悄撩拨着许登辰潜意识里不曾察觉的恐惧。
　　许登辰在料峭春风中恍恍惚惚思起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