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遊

1、第 1 章

　　“医生，我最近总是做一个怪梦。”

　　“我梦见一个男人在后头跟着我，怎么甩都甩不掉。就像是被鬼魅缠身一样，这股窒息感让我彻夜难眠。”

　　稿纸的肚腹未被墨迹填满，事实上，医生的笔记到一半就停了。他抬起头看着艾莉，示意她先喝点热水，别急着说话。

　　艾莉捧着杯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心底的不安满溢出来，让椅座不停发出嘎吱声响。她的指尖轻颤，眼神在远处的窗帘与近处的盆栽不断游离。

　　“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医生问，他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做噩梦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根本不用特地跑来精神心理科挂号。

　　艾莉抿着嘴喝了一口，她皱紧眉，吞咽声都像是在无奈叹息:“有小半年了。刚开始我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整整一个月都是同一个噩梦，这也未免太诡异了点，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我。”

　　“医院就是这种地方，我当然会帮你。”

　　医生的神色与说辞明显不符，艾莉怕自己又会被原路赶回，她赶忙接着说道:“医生，我已经去了很多家医院，安眠药、镇定药之类的也开了好几种，但都没有什么效果，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我!”

　　她的声音带上了点哭腔，她是真的不想再做这个噩梦了。

　　尤其是到了月底就该是和同事交接夜班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回去时，光是想到那个场景就能让她全身发抖。

　　“这……可经过测试，你的心理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引起失眠的原因有很多，你也不像是患有焦虑症或者是恐慌症的心理疾病患者……”

　　医生给了她一张单子:“你先吃这些试试看，如果没有效果再来医院继续复查。”

　　医院大门外，艾莉吞了口唾沫滋润干涩的嗓子，她看着塑料袋里那些熟悉的药品一时哽咽:里面的大部分她都吃过，有些没吃完的还在床头柜上搁着。

　　她将它们倒进垃圾桶中，慢悠悠地走回了家。

　　梦境与每一个回家路的场景大致相同，不同的是:在艾莉的梦中，行人只有她一个人。红绿灯在街边不断闪烁，艾莉循着记忆踏上黑白斑马线，她每走一步，脚步就越发沉重。

　　“好累……”

　　艾莉话还没说完，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途径的红绿灯倏地熄灭了。

　　透过黑黝黝的灯泡，她看见了一个斜长的影子从后方慢慢向前延伸，直到和她的影子相互交叠。

　　“他又来了，他又来了。”

　　艾莉的本能让她向前奔逃，可沿途的风景却是在不断后退。体温不断升高，她的身体在发烫，可脚踝骨处却是冰冰凉凉的，艾莉尖叫出声，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在剧烈摇晃且模糊的视线中，艾莉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全身的骨骼发出“罢工”的巨响，心脏不堪重负怦怦直动，速度快得像是要直接跳停一样。

　　“不要!”艾莉喘着气从被窝里坐起来。

　　窗外此时还是夜晚，冷风从大开的窗口不断灌入空寂的房中，一轮弯月像是咧开的嘴角，在嘲笑她的胆小怯懦。

　　“为什么我总是会做这种怪梦啊？”

　　艾莉将她趴在床上的低语分享给坐在一旁的同事听。她听完后只是笑笑不说话:“嗯……你最近给自己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还是说因为公司最近有裁员的风声你才这样的？”

　　艾莉嘟着嘴闷闷地反驳:“不是，和裁员没有关系。我这个情况已经持续半年了，之前也去医院看过，但根本不管用。”

　　“嘿，你在听我说话吗？”等她说完，她才发现同事已经背过了身。

　　这似乎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烦恼。

　　艾莉没办法把这件事情和其他人细说，就算说了，也未必有人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那还不如不说。

　　第一位愿意倾听她说话的是一个坏掉的狗狗毛绒玩偶，它是艾莉偶然在路边捡到的。

　　初见到毛绒玩偶时，它脏兮兮的，全身都像是在泥水里打了个滚一样，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不是纽扣眼睛掉了一个，就是肚皮破开了个口子，毛絮乱飞。

　　它呈趴伏状躺在路边，歪着脑袋看着她，艾莉莫名觉得它有些可怜就捡了回去。

　　可她捡完立马就后悔了，因为打理它要花费很多功夫。艾莉将它洗干净，翻出自己老旧的针线盒一针一脚地缝补，毛绒玩偶很快焕然一新。

　　床上的空位还有很多，不愁放不下一个玩偶。艾莉在睡觉前拥着它，与它对视，与它诉说自己的烦恼，即便它无法开口说话，作为一个寂静的倾听者，也能够带给她很大的安慰。

　　在她捡到玩偶的第一晚，那个鬼魅的跟踪者没有出现。

　　艾莉起初以为这只是自己的运气不错，可后来，梦境换了，换成了一段陌生又熟悉的回忆。

　　那段回忆关于童年和夏天。

　　她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个沉迷于柠檬水的小女孩，酸涩的滋味浸入喉咙，刺激着她年幼无知的神经，她错把这当成了一种爽快的感觉。一如夏终离别，也被她当成了“不过是第二天还可以再见面”的捉迷藏游戏。

　　“那时也有狗狗玩偶吗？”

　　艾莉从门口走入卧室，她看见熟悉的玩偶懒趴趴地倒在桌子上，它显得那么孤独，摔倒了都没有人去扶。

　　艾莉伸出手，她想把它扶正，可指尖却直接从玩偶中间贯穿而过。

　　她无法改变梦境，只能看着一切缓慢发生。“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用害怕，你会想起来的。”

　　一声呢喃低语当空落下，像是毛毛细雨那般轻微，可艾莉听得一清二楚，她开口质问道:“你是谁？”

　　可回应她的只有雨点敲打玻璃窗的“滴嗒”声，与挂钟发出的鼓点天然契合，直到艾莉醒来，声音都还在。“我难不成又失眠了？”

　　天刚蒙蒙亮，一线鱼肚在尽头若隐若现时，艾莉怀揣着忐忑，鼓起勇气看向时钟:时针不偏不倚停在了“6”处。

　　难以置信，她竟破天荒地睡了一次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