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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短篇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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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倒了,一头撞塌了南天门,我没心情把丫夸大成一个巨人,可丫确实毁灭了沙盘里的世界,在南天门和怒江上留下和他额头宽度差不多的破坏痕迹。
那个世界里没有我们,没有炮灰团。
真好,真好,我说。
精锐们年轻的怒气和恨意汹涌如怒江,虞师座让他们世界里的怒江翻覆了,我和死啦死啦被炽烈的怒江吞没。
丫昏迷不醒着。
真好。真值。我说。
后来我们到了迷龙家,他还是昏着,可昏的并不安稳,倒是比他平常睡觉要安稳的多,他总算能在闭着眼睛的时候比闭着眼睛的狗肉安静了。对了,狗肉,狗肉还在祭旗坡。别来,别来狗肉,我们马上就回去了,我对自己说。
我离开迷龙家前我的团长还昏着,依旧的不安稳,他是睡着或昏着也能搞得满腹心事的那种人。可那不是能够引起旁人温柔情绪的模样,他心事重重的让人恨不得踹他一脚,他那模样就是狗肉见了也是想要咬两口的。可我从没见过狗肉真对死啦死啦动过嘴,也许它动的时候我也睡昏了,谁知道呢,我只见过被死啦死啦惹毛了的狗肉喉咙里呼噜一声,然后留给我的团长一个毛茸茸的沾着祭旗坡泥灰的屁股,我的团长就会不管狗肉警告的呼噜声拦腰把它捞回来,抓起手边一切还算干净的东西给它擦拭,然后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团座大人终于气喘如牛汗如雨下的把狗肉摁进了某个比较干净的水桶,二是同样气喘吁吁但是尚有余力的狗肉成功甩开它那不知所谓的人类兄弟自己找乐子去。
大多数时候死啦死啦对狗肉比对自己上心。
我不该想狗肉了,不对,我不该想我的团长了。可这是控制不了的事情,我终于理解了迷龙那个东北熊瞎子的生活轨迹。在阵地上玩了命地想他的老婆,回到家玩了命地想他的团长。我也变成了一个熊瞎子,还是瘸的。
死啦死啦拥有妖怪一样的生命力,在和虞啸卿沙盘恶战一场之后的第二天一早他就能下地了,还有闲心欺负迷龙。好吧,我得说我的团长不正常了,以往为数不多的出现在上官戒慈面前时他总是会端出一团之长的架子来,混不管那架子叫我们这群人渣尤其是迷龙笑到打跌。
“装啥犊子啊你!”迷龙这么说。
“别装了!装也装不像!”人渣们这么说。
“No!龙团长,你不能,这不道德。”麦师傅的理解方向有偏差,但是他让我们笑得更厉害。
“Why?”小娘养的军械士在状况之外,但是我没工夫给他解释,我要揉我笑抽筋的肚子。那是多难得的欢乐。
骗到了——我肯定他不会还的——家父的宝贝金瓶梅,死啦死啦一副小人得志模样,要搁往常我们早笑翻了,可我今天笑不出来。
我应该笑,死啦死啦真的没说,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虞啸卿那一跪没有跪出想要的,我们回到了祭旗坡。
麦师傅和全民协助的好处之一是,有他们在,该给我们的物资给养一样也不会少,还很及时。
这也带来了另一个弊端,没有了必须去禅达或者师部的理由,死啦死啦彻底把自己当成一段正在腐烂的断木扔在祭旗坡了。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人渣们想问可不知道怎么开口,麦师傅知道理由但他不能理解死啦死啦的消沉,柯林斯基本和我们这边的人渣等同,于是除了发布从麦师傅那里得到的师部正式消息和散布他从主力团和特务营同事那里得来的小道消息,他也没什么用处了。
我在望呆,死啦死啦出现在我眼角的余光中,身后跟着呆滞又固执的克虏伯。
“团长,打一炮吧,就打一炮。”克虏伯抱着炮弹跟在死啦死啦身后亦步亦趋。
死啦死啦充耳不闻,向着我这边走来。我呆的地方是附近最大的一块空地,阳光充足,我正在晾我的瘸腿,它早就不再溃烂流脓,除了瘸和一个足可以吓晕我母亲的伤疤,它可说完全好了,这只是我的习惯。
“就打一炮。”克虏伯固执。平常蛇屁股一句话也噎得他闭上嘴郁闷的去睡觉,可这事儿上他固执的可比南天门的硬胶土。
我可以帮死啦死啦弄走克虏伯,昨天我这么干了,前天也是,今天我不想。
死啦死啦用摇摇欲坠的步伐走到我旁边,用瘫倒的姿势坐下——奇怪的是自打从师部回来他再也没在祭旗坡上摔过跤——克虏伯终于抽头丧气的走了。
狗肉走到这个毫无生气的人类身边,闻了闻,嫌弃地掉头走开,却被死啦死啦一把抓住左后腿。狗肉左屁股上沾了泥,毛因此粘连在一起,死啦死啦用前所未有的耐心按住挣扎的狗肉一点一点的把粘在一起的毛理顺,并摘掉已经干结的土块。狗肉一直在挣扎,并且在死啦死啦不知道是专心过度还是出神放松了手劲的时候掀翻了它的兄弟,它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咆哮,并踩着死啦死啦的胳膊,但是避开了刚长好的嫩肉,郝老头说的对,狗肉比祭旗坡上大部分人类都靠谱。
“下注啦。”蛇屁股看见这边的情形说,不辣没精打采地张望了一眼,“下个屁啊,狗肉稳赢。”
因为我的团长的折腾和狗肉的精力旺盛,他们俩经常会用肉搏交流感情,不打炮不躲炮时无所事事的人渣们就赌他们俩谁能赢,迷龙被指派做庄家,因为他从没输过,我也被指派做庄家,因为人渣们说我会作弊,天地良心。
人渣们没精打采的看了看我们这边两人一狗,然后没精打采的转回头去。如果说虞师座是精锐们的主心骨,那死啦死啦就是炮灰们的兴奋剂,现在他的颓废传染了整个炮灰团,祭旗坡正在慢慢变得荒凉和颓败。
狗肉还是没对死啦死啦动口,警告了一下就走开,一个小时后叼了一只山鼠回来,死啦死啦把山鼠扔给蛇屁股,揉了揉它的大脑袋。
迷龙走过来,掂掂手里的包:“那啥,我进货去。”死啦死啦瘫在地上,撩眼皮都没力气的样子:“嗯?哦。”迷龙的表情像是要给他团长一老拳,可他只是转头向其他人渣们得意的嚷嚷:“走了啊!进城了!”然后在我们啐过去的唾沫,扔过去的石头树枝草根泥巴团子的攻势中哼着二人转下山。
连迷龙都被传染上了我们团长的无精打采,往常回家他的二人转能喊的二里地外都听见,今天只转了个弯就几不可闻。我转头看死啦死啦,他正搂着狗肉,把脸整个埋进狗肉后背里,一副不用喘气的鬼样,我悄悄伸腿想踹他一脚,那边阿译叫开饭,饭锅外面柯林斯早早支好了演枪的桌子,于是我正大光明地踹了死啦死啦一下:“诶,吃饭了。”
“哦。”死啦死啦由着狗肉把他拖死狗一样拖了几步,然后一骨碌翻起来,先踹了我一脚,然后走向饭锅……前的柯林斯。
“大爷的!”我一边骂一边自觉的三米内,无论什么时候,饭菜的吸引力总是最大的。一切都还算正常,死啦死啦还有精神报复,食物也让人渣们蜂拥而动。
我高兴的太早了,没几天死啦死啦就因为柯尔特脏的可以搓下老泥来被全民协助扭扭捏捏的判定了枪不擦干净不能吃饭,于是我的团长带着麦师傅善意的玩笑上了房顶,留下一句“那就不吃”和半个团呆滞的人渣。
上房顶是最近几天来死啦死啦做的最有活气的事,他上去了就对着南天门躺下,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思考。我端着柯林斯贿赂的酒和罐头瘸上房顶,没看见死啦死啦先看见南天门上永不消散的云雾。
“威士忌,美国货,不尝尝?”我酒瓶放在死啦死啦鼻子底下,他终于赏光喝了一口,但还没咽下去就冲我瞪过来,眼睛里满是“你要毒死我吗?!”的责难神色,酒还含在嘴里让他的腮帮子鼓鼓的像青蛙。我没来及笑,他那神情似乎随时要把那玩意儿喷我一身,于是我向后闪,结果闪过头差点倒栽下去,好容易抓着房檐稳住身体,死啦死啦对我的狼狈相眯起眼睛,做出个要笑的样子,然后苦着脸喝毒药一样一点点把嘴里那口威士忌咽下去。
“这什么呀!”他抱怨道。“威士忌,不跟您说了吗?全民协助给的。他偷麦师傅的。”我戳了一块腌牛肉喂到他嘴边——都已经惯了就惯到底吧——看着他像耍赖不吃饭的小屁孩一样把那块牛肉吞进去,“腌牛肉。”我接着解释 ,“你给人家个面子啊,枪不擦干净不能吃饭的规矩你也是同意的。”
“所以就不吃。”他嚼着牛肉赌气。
我气结:“您还想怎么地啊?真得我们叫您妈啊?”
“你要想叫就叫吧。”他还在赌气。
我把罐头墩在他脸旁边,然后躺下,恨不得砸穿房顶的动静,他全无反应。
“你上这来就为了能离死去的弟兄近点吧?”我说。
他做出个不是反应的反应——津津有味的看着从我父亲那骗来的《金瓶梅》,还是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是在看某些章节的看法。
我想踹他,可郝兽医在放下面叫我,我最后踹了他一下才下房,他还是那个反应——一脸贼兮兮地看《金瓶梅》。
然后,郝兽医死了,我们疯了,整个祭旗坡失去了理智。
虞啸卿又来了,随着送弹药的卡车。我从他和死啦死啦不断争执的房间中出来,背后是死啦死啦的嚎啕,那是真正的崩溃的嚎啕,我们没人见过死啦死啦崩溃,我不认为死啦死啦会在虞啸卿面前崩溃。
我离开那房子远远的,看人渣跟精锐较劲儿,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我悲伤的想,我心甘情愿的想。
“你要那个干什么!”虞啸卿和死啦死啦撕扯着从房间里撞出来,死啦死啦什么样子我们都不会吃惊,但在乎形象的虞师座现下的形象全无着让我们结结实实的愣住,精锐呆住,然后在虞啸卿气急败坏的喊声中醒过神来,追上他们已经跳上汽车绝尘而去的师座。
“你……把人家虞大少怎么啦?”我在劣质燃料造成的废气中边咳边问。
“没怎么没怎么。”死啦死啦翻他墨迹淋漓的账本,忽然反应过来:“我能怎么呀!人家财大气粗,我能怎么呀!”
他颠颠的上了他那辆破车,坐稳了发现我们还在地上发呆,于是他不满意的大叫:“人哪!人哪?我的人哪?!都死脱了吗?走啊走啊!要我背着抱着才肯动吗!”
于是一群人渣乌泱泱地开始动换,“去哪儿啊?”我以为终于有个有理智的了,回头一看说话的不辣已经挤上了车——那只是下意识的发问,所有人渣都在微笑,在团长的损话里生机勃勃七手八脚爬上车,跟着他——无论去哪儿。
我们的团长又在跳踉了,我看着他眼中南天门雾霭一样的悲伤。
我们,这些人渣,炮灰,我们团长的蛋,现在自觉自愿的把自己滚进他那岌岌可危的篮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