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伴千世纪》念奴儿

31、天上的云真好看，像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忽然某一日，在香港街头听见这首歌，一瞬间怔住了，是这首歌太好听了，她太喜欢这首歌了么？不，不是这样的。从前听见这首歌的时候，会觉得好听，国民度高，大街小巷的人都会哼几句，不会像今天这样刻骨铭心，那些个歌词，分明是她对他的真实写照。
　　如果没有遇见Danny，她将会是在哪里？在2017年的上海，又或者在哪里，全都无所谓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仍旧找不到喜欢的人，没有爱情，也没有爱人，那样贫瘠的一段人生，她是一块无比贫瘠的土壤，开不出爱情的花朵。唯有遇见他，她那块土壤上，忽然就开花了，草长莺飞，春风拂面，一个14岁青春热烈的女孩子，在他身边重新度过生命里最重要的十年，变得会和喜欢的人撒娇、玩闹，一切都有滋有味。是他，灌溉了她的美貌，也蓄养了她的灵魂。她长到如今，十九岁了，如何不是一个全新的自己呢。
　　她自遇见他以后，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不能像从前那样，简单地认识世界，一如这首歌，它已经不是简单一首歌了。

　　去到唱片公司，林敏骢也在，一见她，给她拿了一盒礼物，“巧克力，阿梨你吃吃看。”
　　“多谢。”拆开咬了一块，眉毛都皱了，“怎么这么苦...”
　　林敏骢也咬了一块，狐疑，“还好啊，不是很苦。”
　　“可我还是觉得很苦。”她笑他，打趣他，“我第一次知道，巧克力有这么难吃的哦？”
　　林敏骢也笑，好生无奈，“阿梨你，我说不过你。”
　　但其实，不是巧克力苦，是她心里苦吧。
　　看见她从书包里翻出《红楼梦》《牡丹亭》，林敏骢好奇问她，“阿梨你最近怎么在读古典名著了。”
　　“嗯，无聊看看。”她泡了一点蜂蜜水，冲去嘴巴里的苦味，也问他，“贾宝玉的前身，赤瑕宫的神瑛侍者，他对三生石畔的绛珠仙子曾有灌溉之恩，那仙子说，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这一段，初看觉得惊奇，如今却觉得熟悉。你说，如果Danny是神音侍者，那我会不会是绛珠仙子，也要把一生的眼泪还他？”
　　林敏骢笑她，“痴儿，他不会让你把眼泪还他的，他可见不得你哭。”
　　又笑她，“你们俩，要是一个是神音侍者，一个是绛珠仙子，那我是什么？想来想去，我只能是那块顽石了，无才可去补苍天，便做香港填词人。”
　　唐梨也笑，“有道理，是我看书看着迷了，你又不会是那块顽石。”
　　莲僧那番话，四面墙上的壁画，神音侍者与妙华仙子，不过是仿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的一个传奇故事，算不得真的。

　　5月，买了几株芍药回来插上，他眼尖，一进门就看见了，发笑问她，“怎么今天想到买芍药回来。”
　　她也笑，说是，“五月是芍药的季节，街上很多人买芍药，插家里也很好看。”
　　“而且我们刚刚搬了新家，御花园御花园，那当然要有很多花了，白玫瑰，白百合，还要有红白芍药，花容绰约。门口水缸里的莲花，刚刚打了花苞，再过不久也要开了。”
　　是先买的芍药，后来才发现，芍药，又名别离草，有将离的意思，所以，早在这一日，就已经预示着别离了，将离，将离，她终将离开他，在不久的将来。

　　1987年初，搬了新家到御花园，像是两个人的一处爱巢，她学着种植花卉，一缸一缸的红莲花，说，“这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风水？和气生财？”
　　她是不懂生财的，她只知道侍弄花草，一如她不懂得赚钱，只知道照顾他一样。她想要御花园真正成为他心灵栖息的地方，可以带给他爱与安宁。
　　闲来无事，与他窝在家里看粤语长片、粤语残片，还有林正英的僵尸片，近两年刚刚兴起，有空就都看个够，她喜欢与他待在一起，偶尔也会出门去看粤剧。白雪仙与任剑辉，这种国宝级别的艺术家，是看不见她们表演了，晚一辈的陈宝珠，他八九岁的时候，做过陈宝珠的戏迷，一同影过像，现在呢，偶尔也能听到他在台上唱一嗓子——与张学友合唱了一首《禅院钟声》，他的嗓音是这样好，很有粤剧的味道，令人惊叹，令人着迷。
　　她有问自己说，是先爱上他清俊的容颜，还是先爱上他清隽的歌声呢？这一个夜晚，看见他与张学友站一起，白衬衣，黑西装，那一身线条，不要太靓。
　　他也有问她，“那么，阿梨是先爱上我把声音，还是先爱上我个面貌呢。”他想知道在她眼里，他究竟是什么样的。
　　认真想了想，还是得承认，“我是颜狗，更是声控，然后声控>颜狗，对，声控>颜狗，我是这样的。”
　　又学了两个词，颜狗，声控，他发笑，他在她身边，有时候也像是学生？那么多个新鲜词汇，不经意从她嘴里说出来，轻轻甜甜的。他会觉得，任何话，她说出来，就都是好的，她说什么，他都爱听。
　　也有问过她说，“阿梨长大了想做什么呢。”但不像是老师问学生，他心里分明怀着一点隐秘的期盼，他期盼听见她说，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她那天怎么说的呢，“嗯，填词？我也想给Danny写一首歌，你作曲，我作词，好似卢冠廷与唐书琛一对神仙夫妇，我羡慕极了她们。”
　　她那个时代，周星驰经典电影《大话西游》里的插曲《一生所爱》，是夫妇俩联手创作的，卢冠廷作曲，唐书琛作词，而Danny也有一首歌是他们夫妇俩创作的，去年的专辑《凝望》里的一首——《爱没有不对》，他最后的英文独白，令人心醉，“Here’s a song I sing for you till we meet again, a dedication”他的声音里，一直有种少年气，如今是优雅，是矜贵。他好像是酒，在年岁中，越发温润醇厚。
　　然而，她在识谱一方面，实在是头疼，她觉得她最多可以，自己写一版歌词，然后Danny作曲？有几个很大的误解是，她以为电视剧是一集一集按照剧情发展拍的，以为一首歌是先有词再有曲的，然而往往是先有曲再有词。
　　Danny只说，“不要紧，慢慢来，我等阿梨给我写歌。”
　　林敏骢说是，“不要和我抢饭碗。”给他笑晕了。
　　等到唱《禅院钟声》的那个晚上，她就坐在台下，双手轻轻打拍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跟上，她在自己搞音乐一事上，无半点天分，偏生她有一双好耳朵，什么歌，好不好听，一听前奏就知道，就像这世上那么多人，他一开嗓，她偏偏就爱他一个人，只爱他一个人。
　　他那首歌《偏偏喜欢你》里的一句“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用来问她，再合适不过。然而，她就是爱他呀，一辈子都爱他。
　　表演结束后，她张开手，给了他一个拥抱，“我觉得Danny你可以去唱粤剧哦~”
　　他这样一个人，在音乐上的天赋，看不到上限，假使多给他十年，就只要十年，他能有多少令人震撼的好作品呢，她很想知道，很想知道啊。

　　1987年的夏天，发行了两张专辑，《痴心眼内藏》与《梦里人》，两张专辑都是白金唱片。

　　早在85年演唱会上，用日文演唱了玉置浩二的《恋の予感》，这次翻唱了他的歌曲《Friend》的粤语版《细想》，向雪怀老师作词，个中沉郁，尽在他的歌声中了，“我此生不知爱的痛苦，因有你在心里，今天细想，OH。”那一串悠扬的尾音，听得人落泪。论唱情歌，无人能出其右。

　　另一首歌《我的故事》，他自己作曲，仍是向雪怀老师作词，分明是他前半生的写照，所填歌词贴切表达了他的心声。她在心里知道，很多事情已经过去了，但过去并没有过去，曾经受过的伤害，好了之后，还有一个碗大的疤在那儿。那个疤，就在那里，不会痊愈，也无法掩埋。就好像花园梨树下的一具枯骨，你看不见，但你心里知道，它就在那里，埋在花园里。

　　《我爱白云》很久以前他自己作的一首曲子，填了新词，成了《梦里人》，然而她悄悄说，“怎么办，我还是更爱《我爱白云》。”
　　一个稚嫩青葱，一个优雅纯真，各有各的好，不过没关系，她也说，“嗯，我爱白云，但我更爱你，我想要做你的梦里人。”轻轻柔柔笑了，有女子的明媚，他也笑了。
　　来年在广州天河体育馆开演唱会，有一天走在广州街上，忽然跟他说，“天上的云真好看，像你。”
　　她是这样爱他，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

　　《未唱的歌》与关正杰合作，她笑他说，“这次不用不好意思，在演唱会上讲，Michael关正杰先生，不好意思，我唱了你的歌。”
　　“是，我在舞台上说过的每一句话，阿梨都记着呢。”
　　“那是，印象深刻，一辈子不会忘。”
　　1983年的Danny陈百强，是她眼里最稚嫩青葱的时刻，自称是豹的大男孩儿，黑豹的化身，在台上活蹦乱跳，热情四射，她多么想人生就定格在这样美好的时刻啊。
　　可是不行，人生滚滚向前，没有人可以拖住时间的车轮，让它慢一点，再慢一点。
　　时间不会如任何人所愿，它也不会顾及任何人，它只要它自己不断滚滚向前，遗留我们在时间的车轮下，灰头土脸，面目沮丧。
　　她无能为力，她改变不了任何，一如她来到这个世界，然而她并不能为他做什么，1985年，是那样黑暗的一年，她一度觉得，她至爱的那个男子，要飞走了，永远地飞走了。
　　等到今年夏天，看见他状态那样好，她在心里，无比高兴。

　　7月，夏日乐逍遥，与阿B、关正杰合作演唱披头士的《Let It Be》，阿B钢琴，关正杰电吉他，他玩电子合成器，修长身姿，满面春风的样子，又帅又甜，她为他深深着迷。他看上去，那样年轻，白色T恤，水蓝色牛仔裤，黑色西装外套，清清瘦瘦的，额头一绺碎发，谁知道他已经二十九岁了呢，听见他在台上唱，“In my hour of darkness, she is standing right in front of me, speaking words of wisdom, let it be.”
　　她爱极了这一幕，演唱完见了他，忍不住说，“我们Danny笑起来好甜噢，又帅又甜的大帅哥。”
　　想来他十几岁时候，客串温拿乐队也是这样美好吧，恍惚觉得，今年也是他最好的一年呢。1983是最纯真的时候，如今是最好的时候，在DMI有足够的自主权，可以唱自己喜欢的歌，做自己喜欢的音乐，人生也从阴霾中走了出来，他的眼睛里，这时候是看得见光的。他的每一次演出，都是珍贵的片段。
　　他发笑，好奇问她，“阿梨刚刚是说我，很甜？”
　　“是的！”毫不掩饰的女子，趁着阿B他们不注意，踮起脚尖，蓦地亲了他一下，“真的很甜，我试过了，比冰淇淋还甜。”
　　她是这样喜欢他，爱慕他，一个年轻英俊的男歌星。看他们在台上组band玩音乐，她有种去音乐节现场的感觉，主唱，和声，鼓手，贝斯，吉他，键盘，很多很多，她想她会爱上乐队的，而眼前这个男人，他一个人就可以是一支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