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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快马加鞭,一书自长安来的懿旨送到汴京时,扶邀月正坐在飞云关的城门上遥望着前方,目下而去,风沙翻滚,来往之人无不艰难行走,捂着毡帽衣巾几乎看不见身形面容……

      再往远去,关外风沙更大,过去的半个月里,那里血气漫天横尸遍野,哀鸣从未断绝。

      半月前,吐蕃突然发起袭击,驻扎在关外的黑云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照理说不应该,黑云骑威名在外不至于如此,但就坏在那日天象作乱,晨时钦天监官员就已确认报备好了,不想下午天边就烧起了云,红通通一片……

      那时正九月中旬,飞云关往北上,一路野草蔓生,奇花异果遍地,游行赏景之人众多,行商者自闻风而来,由此可以想象那时多热闹,集市蔓延了整整十里多,人声喧嚣,人间至盛。

      可悲的是……

      天公作乱,云烧起来时不过一刻钟时,沙尘四起,暴风眼不知从哪里过来,卷起十里的帐篷,那风里,飞着的,有突厥商人带来的宝石奇珍,吐蕃商人带来的瓜果,南诏商人带来的草药虫,更多的是自长安而来的富商带来的茶叶布匹……

      黑云骑本就驻扎在不远处,就算照顾及时,也架不住那厚重的风沙卷人,只能紧着手边能救的救罢了。

      扶邀月犹记得,她正在一吐蕃商人的帐篷前买甜瓜,那甜瓜又大又圆,长得青绿,切开来瓜瓤清甜脆爽,汁水甜的能沁尽心窝里去,她心中想着多买些回家给阿爹时,忽然有惊呼声传来——

      “快看天边,快看!”

      扶邀月应声转头,那一时真的太美了,红霞满天仿若红衣仙人降世,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奇观,亦被惊呆了,一阵风吹来,她竟然都没有察觉那时的水汽和沙粒有多重……

      这半个月来她每天都在想,若在那时第一时间警觉起来,是否可以扭转乾坤?

      一刻钟,就这一刻钟,如果她抄快马去找黑云骑,十里长摊,两千多人加三千黑云骑,那么多那么多人,可能因她的警觉逃过一劫呢?

      她由此陷入了魔怔,如此翻来覆去推敲,直到阿爹从靖城赶回来,告诉她说:“邀月,你何等聪敏通透之人?难道不知黑云骑能人众多,那一刻前就真的没人觉察到异象吗?来不及啊…邀月…”

      说到这里时阿爹望着天边叹息一声,满目悲凉:“三十里啊,黑云飞骑再快,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更何况,他们已经尽力赶到了,只是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吐蕃丝毫不顾及族人百姓,从黑云骑后方杀来,穿着厚厚的铠甲铁兵,拖着大刀见人就杀,暴风眼里人被吹着不知道会飞向哪里,可那些好不容易被黑云骑抓在手中的百姓,都与黑云将士们成了吐蕃铁兵的刀下亡魂!

      每每想起,扶邀月就心中一窒,耳边似乎还有此起彼伏的尖叫怒骂声,渐渐变幻成求饶痛哭和大刀砍在血肉上的噗呲声,血肉飞溅,随着风而去不止三十里了……

      扶邀月握着一把长剑,与五千黑云骑,拼死护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从长摊十里一路杀出吐蕃铁兵的重围,杀到临近飞云关时,她一身白衣都被鲜血浸成了血褐色,眼睛中早已分辨不出什么黄沙黑马,只有血,红到发黑的鲜血,她早已杀红了眼。

      昏天黑地里,飞云关城门大开,天马踏风,将士们手握长枪愤怒而来,吐蕃铁骑被杀的片甲不留——

      可是那又如何,黑云骑三千精兵与两千多无辜商人游客死无葬身之地,此等血海深仇,岂是吐蕃铁兵死了就能算了的?

      飞云关上,此时十月的北风含着的粗糙沙粒剐的人脸生疼,阴沉的天色压下来,扶邀月端坐在这北城的风光上,举着酒囊对着天边遥遥一敬,随后一饮而尽。

      ——儿郎们,放心去吧!

      我扶邀月在此发誓,此生必定踏平关外吐蕃铁兵!以那卑劣之人的头颅鲜血祭奠尔等亡魂!

      烈酒烧喉,血腥气从口中翻了上来,扶邀月猝不及防咳嗽几声,几步外陆老军医气得直跺脚,这小女子恁的如此不爱护自己,好歹还是大将军家的千金,贵体隆重,却不听劝不听说的跑到这里来吹冷风喝烈酒,身上一处一处狰狞的伤口,没多少好肉了都,怎么还这般任性!

      可是他心中再急再气,也不敢上前去,这汴京城,谁人不知,扶大将军家的千金气性有多烈,前次劝阻已经遭她厌烦了,这时再去劝,只怕会被她给扔下城楼……

      扶邀月突然偏过头来,吓了那军医一大跳,却见她起身依在城楼向下看去,一匹快马从城内将军府处而来,瞧着像是扶大将军的家臣。

      那人还没上来就在下面咋咋呼呼的,“小姐…小姐!将军唤您快快回府!长安来人啦!”

      扶邀月轻蹙眉头,心中疑惑,长安来人便来呗,有什么稀奇的?

      想着便抬脚三步并两步而下,牵起踏雪飞身一跃,一骑绝尘而去。

      只余扶虎站在原地吃了一嘴飞沙,呸呸呸了连三声也没吐干净,兀自道:“这怎么跟飞起来似的呢?”

      马踏飞蹄,那翻飞的衣角不一会儿就捉摸不到了。

      扶虎不甘心的正准备翻身上马追上去的时候,后面有一人抓住他的衣袍,他怒目而视过去,正是方才城楼上的陆军医。

      陆老军医苦着一张脸对着他道:“扶虎,你家小姐也忒无礼任性了,一身伤怠慢不得,你可得多劝劝啊,你劝不动她,好歹劝劝将军让他管管……”

      “去你的!”扶虎一甩袍子,不耐烦听他唠叨,转身要走,又被抓住了。

      “你他奶奶的想……”扶虎大怒,挥着拳头转身准备吓唬吓唬这个不知好歹的老头时,却见他老泪纵横,顿时吓了一跳,“你…你这老汉…怎的了,我可还没打你呢!”

      陆军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左右来去都是在说扶邀月如何恶劣行径的,什么不遵医嘱打骂军医之类的……

      不遵医嘱是真的,打骂倒是假的,他带着委屈,但汴京人都知道,扶邀月为人肆意漫行,却从不动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所以这话多是唠叨着顺口而来,反正也没人信的。

      扶虎知道他是真心关心扶邀月,也只能耐性听他唠叨,最后实在听不下去就挥手道:“陆老汉你别管了,反正小姐她在汴京也不多时了……”

      这话听得陆军医一楞,不由急了:“扶虎,你小子把话说明白,什么叫我别管了?扶小姐她又要去哪里?这去了哪不都要回来的嘛?那时还不是我陆老汉管?”

      “哎呀!你这老汉,实话跟你说了,长安城来懿旨了,皇后娘娘请小姐回长安去,这一回去那皇宫的医正多了去了,还怕小姐没人看着吗?”

      扶虎说完转身骑马走了,陆军医怔怔得望着他离去,喃喃道:“好端端的,来什么懿旨啊?长安有什么好的,扶小姐爱汴京的烧刀子爱的很,她能愿意回长安……”

      扶大将军府上,此时一片静谧。

      扶邀月半跪在地上愣了有一会了,回长安?自她八岁离开,就从没想过有回去的一天……

      首上的人抬手掸了掸衣帽,余光瞥见她脸上的表情,不由莫名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扶小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长安城繁华荣安,儿郎贵女众多,比之汴京…想来世人都知哪处好……”

      这不明的笑意清朗,却暗含施压的意味,扶邀月不由抬起头望向他,这人身姿修长的站在她前面,生的长眉细眼的,面容雪白,衬得薄唇殷红,像抹了女子的胭脂似的,当真一幅貌若好女的模样,此时这张脸上写着笑意,阴柔含情的眼里透着冷光,让人感到有几分阴狠的意味。

      沉默半晌的扶戎终于开口:“邀月,谢恩领旨。”

      扶邀月看着那人的目光移向阿爹,阿爹也看着他,眼中有祈求又含着担忧,他像一个世间常有的慈爱的父亲担忧女儿的任性一般,再无大将军的威风凛凛。

      扶邀月微微侧首,庭外风声呼啸,她笑了笑,终于跪下叩头:“扶邀月接旨,谢皇后隆恩!”

      随后翩然而去,脚步匆匆,没人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扶戎目送女儿离去,对着宣旨的人拱手一拜:“裘大人,小女无礼,还请大人海涵,大人不远万里而来,我备了好酒,请大人移步正厅,容我款待一二……”

      裘克收回追着扶邀月的余光,点了点头。

      ……

      扶邀月回到房中静坐了片刻,随身侍女刺芹从屋外匆匆走来,“小姐,我才听闻你要去长安了?”

      扶邀月回神,笑了笑:“是啊,去长安啊!”说完看向呆住的刺芹:“愣着做什么,快去收拾行李,不日就要启程了。”

      刺芹依旧呆呆的,她嗫喏着:“收拾…收拾哪些啊小姐…这…小姐你怎么就答应了呢?将军他怎会首肯?”

      “别管那些…去收拾些衣物首饰,随便揽哪些,你看着来……”扶邀月起身打了个哈欠,正要往外走时又想起什么转身说道:“别的也就罢了,酒窖里珍藏的烧刀子全部带走,这可不能忘!”

      刺芹看着自家小姐,长发高高束起,一身干净利落的胡衣,再加上她那惯有的要笑不笑的样子,真真是好一个俊俏无双儿郎模样,若非她容颜过甚颜色逼人,真叫人难以分辨是个女儿身。

      这依旧万事不在意的模样让刺芹安了片刻心,随后又马上追了出去:“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烧刀子!你真要去长安啊!?”

      没人回应她,扶邀月早已不知往何处去了。

      刺芹泄了气,只能认命去收拾东西。

      直到夜色过半时,扶邀月都没有回来,要不是从前她总是这样夜不着家,刺芹差点以为小姐牵着马跑了呢。

      还好如同往日一般,三更灯火点起的时候,扶邀月携着一身夜色回来了。

      还未近身,就有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弥漫出,刺芹大惊失色道:“小姐你又受伤了吗?”

      扶邀月摆了摆手,只疲倦的说道:“不是,你安歇去吧……”

      她走向里屋,屏风后早已备好一桶热水,不一会儿,外面刺芹听着水声响起,细细嗅着空气中的血气,知道这不是自家小姐的血就转身离去了。

      翌日,天气总算好了点,太阳久违的露了头,汴京城里多了些欢声笑语,半月前带来的阴霾看似消散了些许。

      扶戎放下军中要事,尽心的陪着裘克游玩,虽不至于卑躬屈膝,但这罕见的有礼模样让不少人暗地里心惊不已。

      扶大将军戎马半生威名震震,关外鞑子谁人不怕?吐蕃人就连偷袭,都只敢挑将军不在的时候动作,这样凶名在外的人物,怎么会有礼从容的待客?

      渐渐的,人人都知道了这是接扶小姐回长安的使官……是了,扶小姐本就是从长安来的贵千金,这样说来,大将军有此举是情理之中。

      从长安来的护卫队停留了五日之久,扶戎陪着裘克逛了五日,从将军府到城中大街小巷,再到军中四处,最后一日去了关外。

      第六日,队伍收整,扶邀月被迎上五匹马的宝车,带着身后整整三大车的行礼往长安的方向而去。

      裘克骑在马上,暗中打量着马车里的人,除了宣旨那日一见,这还是第二次再见到这位扶千金,似乎变了很多的样子,没再穿那胡服,换上了金霞烟云的襦裙,虽然没有佩戴多少金饰,仅仅是青色发带挽成的发髻,好一幅寻常世家千金的模样,但又比寻常千金更吸引眼球,不止因为她绝色的容颜,更是因为那种通身的气质……

      说不出来,裘克也说不出来那是怎样的感官,让他莫名有种心向往之的感觉。

      马车行到靖城休整了半日,扶邀月下了马车不知去了何处,直到要临走了才回来。后面还整了半车行李,手上提着什么,进来时烟云色的裙摆垂落又扬起。

      她瞧着等在客栈里的裘克满脸不耐的神色,嘻嘻一笑将手中酒坛递了过去:“裘大人久等了,请你尝尝靖城的酿桃花?”

      裘克看着递到眼前的小酒坛,继而又去看面前一脸笑意的人,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扶小姐当真好雅兴……”

      他甩了衣袖转身离去,是人都看得出来他的不虞。

      扶邀月收回手里的酒坛,仰首喝了一口,桃花香气四溢,前面裘克顿住脚步,转头望过来,蹙了眉头,扶邀月回望,不明所以,只眨了眨眼,以为他想喝酒了,又将酒坛递了上去,“喏,这是往前几年的旧酒,不伤身的…”

      女声清脆悦耳,落落大方。

      裘克不知道她这样说话做事是全凭心意而为,出口便讽刺道:“扶邀月…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还是…你别有用心?”

      毕竟,若是在长安作出这种自己喝了酒还递给别人的举止,往往都是在寻欢场地,扶邀月身为贵女,居然作此举止,难不成是在勾引他?

      长安的贵女可从不如此,还冲他笑的这样…晃人。

      扶邀月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收回酒坛,冷笑一声:“哼,我看裘大人面容殊色甚于女子,没想到这脾性也如此,怎么这般会想呢?酿桃花滋味清淡,看来不适合裘大人……”

      刺芹知道小姐后面还有话,抱着一堆东西迎上去故作疑惑问道:“那裘大人适合什么啊?”

      “黄梁酒啊!尔不闻黄粱一梦三千皆有,裘大人喝了此酒,什么能没有?最是适合会多想的裘大人了!”扶邀月说笑着,丝毫没有余地的嘲弄裘克。

      一时间,大堂里所有人都愣住了,长安来的人都知道,裘克最痛恨别人将他比作女子,扶小姐她不知道吗?不会吧,扶大将军定嘱托过得,毕竟他爱女心切,必定告诉过她裘克的身份。

      众人不敢抬头,只能你看我我看你打着眉眼官司。

      果不其然,裘克脸色难看到极点,倏尔一笑,阴阴的,闻者都不自觉的抖了抖。

      扶邀月才不会管这些,她是知道这些的,只是裘克惹了她不痛快,她就偏要朝他最不痛快的点上戳。

      看他比她还不痛快,就如愿了,心满意足的提着酒施施然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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