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时》南淮月

2、垂怜曲

　　洛丽塔·加塔尼，教皇名义上的养女，翡冷翠的公主,在卜尼法斯二十七年八月十日的清晨死去。

　　没有人知道举行婚礼的当天发生了什么，但公主的死，却标志着教皇与皇储之间战争的彻底爆发——仅就在一天后，圣殿骑士就占领了翡冷翠，将教皇所居住的宫殿重重包围起来。

　　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乔托钟楼的钟声开始敲响。翡冷翠如今剑拔弩张，似乎每一寸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药味。

　　教皇氅下的十字军和皇储手中掌握的圣殿骑士团势均力敌，无论哪一方胜利，于西欧而言，都将是一次剧变。

　　钟声停止，然而在圣奥索拉女修道院的墓园里却回荡着低沉的笛音——《垂怜曲》。

　　音调陡然拔高旋即又落下来，旋律哀而不伤，久久盘旋在墓地上空。

　　吹笛的是一个金发的年轻男子，他有着一张俊美的面容，宁静高贵，长发用丝带束起，黑色的衣角在风中飞扬。银白的月光下，男子面前的大理石墓碑闪着淡淡的微光。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西斯塔希尔俯下身，将长笛连同一束鲜红的玫瑰放在碑前，他凝视着墓碑上的一行歌特字体：洛丽塔·加塔尼。

　　——直到她饮下那杯原本是给他的毒酒的那刻，西斯塔希尔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未婚妻。

　　他以为她只是个有些任性有些高傲受尽了宠爱的公主罢了，和以往所见过的那些贵族少女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婚礼的那天，她却选择了如此决绝的方式死在了自己眼前。

　　是的，只是一个刹那，她便永远离开了这个世间！

　　不知从几时起，他开始回忆起记忆中与她并不多的相见，以至于她的模样反而比生前在他心底更加的清晰。

　　他记得，初见洛丽塔是在玫瑰盛开的翡冷翠三月，那时她才十四岁。三月的翡冷翠，玫瑰开成了海，就连风里都充满了玫瑰的芬芳，令人沉醉。

　　洛丽塔就那样站在花海里，一朵一朵嗅着怒放的玫瑰，瀑布般的阳光流淌在她的发上，美丽一如远处阿尔弥山上的新雪。

　　第二次似乎是在宫廷的晚宴，为了庆祝公主的生辰，教皇在维其奥皇宫连续举办了七场舞会，西斯塔西尔作为法兰西皇储也受邀前去。

　　其时正是七月，夏季最美好的时节，太阳还未落山，宫殿外就已停满了各国权贵们的马车，西欧几乎一半的贵族都云集此处。

　　星空下的维其奥皇宫金碧辉煌，玫瑰摆满了会场，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使者穿梭其中，有条不紊地端送上香槟和各色点心。

　　才下马车，西斯塔西尔还未步入大门便远远地看见一袭金色束腰鲸骨礼服裙的少女，她被簇拥在人群中央，娇美的容颜宛如含苞待放的玫瑰。

　　幕僚告诉他，那就是教皇的私生女，公主洛丽塔。

　　——身为最高的神职人员，本不应与世俗婚姻有瓜葛，但卜尼法斯八世教皇却拥有无数情妇。但奇怪的是，那些情妇的孩子，不是流产就是早夭，只有赛茜莉雅夫人所生下的这一个女儿顺利地长大成人。

　　作为教皇唯一的孩子，洛丽塔可谓受尽了宠爱，即使是圣母之花大教堂，都要依她的喜好而装潢。

　　“请问……”

　　当洛丽塔提着裙子穿过人群朝着自己走来时，西斯塔希尔只是微笑着侧身，朝一旁卡斯蒂利亚的公主奥黛莉发出邀请，“公主殿下，我能荣幸成为你今夜的舞伴么？”

　　波尔卡舞曲徐徐奏响，小提琴的和弦悠扬亮丽，衣香鬓影间他故意忽略了身后洛丽塔失望的眼神——因为从知道她是尼迪克特的女儿的那刻起，西斯塔西尔所有的好感俱烟消云散。

　　教皇和皇帝之间的斗争持续了数百年，到了这一代，战争的爆发是迟早的事。因此西斯塔希尔每次都是在人群之外遥望着这朵翡冷翠的玫瑰，从不接近。即便是有短暂的会面，也会故意避开。

　　但他不知道的是，每当他转身的时候，洛丽塔的视线都会越过人群，默默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消失在王宫中。

　　“公主是喜欢上了那个来自法兰西的皇储啊……”

　　陪伴洛丽塔长大的阿格尼丝嬷嬷曾叹息着说过。

　　某个夏日的午后，洛丽塔倚着窗台发呆，她的身边，是一张还未完成的油画，依稀可以看出画里的背景是翡冷翠的王宫。

　　但在画中，翡冷翠的王宫空寂无人，唯有重重宫门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殿下，为何不画正面呢？”

　　当阿格尼丝嬷嬷问及这张画时，洛丽塔正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风扬起少女纯金色的长发，如同将要乘风离去的天使。

　　洛丽塔侧过脸，她的面容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哀伤之下。回答阿格尼丝的是公主的轻叹：

　　“因为……那个人每回留给我的都是背影呀。”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细不可闻，以至于转眼便湮没在了呼啸的风声中。此时正是玫瑰盛开的时节，然而洛丽塔却看见，那些玫瑰在风里，渐渐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