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我，数万年一遇的魔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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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法时代的标志是什么？
修真界普遍的说法说是关门大神关上门的那一刻。
作为魔，我觉得不是。
末法时代并非某一刻，而是早在修士们不惧入魔时，末法就已降临。
末法并非某位修士在某一时的行为，而是整个时代的堕落与绝望。当然，修士总喜欢把好的归功于自己的奋斗，把错的归咎于大能的断舍，所以末法时代一定是关门大神的错。
大部分魔看不起修士。
修士太能装，平时都一副光风霁月众生皆醉我独醒的仙家派头，人设一个赛一个的高冷。结果还不是一窝蜂地投入时代的堕落浪潮，也没见着他们独辟蹊径，与时代割席。
魔界中最烦修士的当属我的君父，在他执政的两千年里，他见证了末法时代的起始，自认看透了修真界的蝇营狗苟。
他曾说三千界最脏的地方是凡间，比凡间更脏的就是修真界。他说这句话时，修真界的师尊还没有后股之忧。
后来，当偌大的修真界已经安放不下一个师尊的屁股时，有先见之明的他收回了这句话。他认为把凡间和修真界作比较，是对凡间的侮辱。
我还只是个魔胎时，便孕育在对修真界无限鄙夷的环境中，接受最正统的魔道胎教。不出意外，我一出生也会变成君父那样对修真界充满敌意的魔。
可我偏偏就是个意外。
魔通常是由负面情绪化生而出，我却是欲孽化生的魔，魔界已经几万年没有这样稀有的魔王了。
百里挑一的先天概率令我的君父很感动，几乎要将自己册封为欧皇本皇。但其实该感谢末法时代的欲孽泛滥如海，才能在无穷尽的海洋泡沫中诞生出我。
和其他灭世的黑魔王不同，我是引诱修士入魔的白魔王。身体发肤，无不雪白，裹着泡沫的致幻法相，仿佛慈航普渡的如来，众生见我则喜，触我则狂。
我不必用冷冽的气质武装自己的魔性，不必动用暴力，我的存在就是修士甘愿为我自戕的天命压制。我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最有道行的修士为我发疯成魔。
所以我对修士并无厌恶之情，反而总有以诱杀为前提的本能亲近。
我从小就发现自己比起魔更喜欢修士。只是那时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喜欢，是为了引诱他们为我入魔的狩猎练习。或者简单来说，是对食物的垂涎，对宠物的摆布。
君父为此忧心忡忡，他以为我背叛了魔道主义，是个亲修的亡界之君。我无法和他解释，我的亲近是比杀戮更残忍的毁灭。
我想，我应该给他一些成长的惊喜。等到哪天我的色相引起修真界的倾界之乱时，他会发现我其实是个再正统不过的天选魔君，天生就是为了毁掉修真界而降临。
我从出生起就很喜欢魔的身份，魔是造物主的漏洞。
魔不受六道轮回的束缚，丧尽天良无恶不作也不会有报应反噬。乱发毒誓金誓打诳语，天雷也从来不劈下来警示我们。魔修还可以不渡劫而迅速进阶，轻松堕落一百年也能抵得过修士的数百年的苦修。
每个魔自诞生起，就站在很多修士的终点，而当我们奔跑起来，最有天赋的修士也追不上我们。我们可以轻易碾死比我们年长太多的修士，而他们想要快速打败我们的唯一方法是把自己也变成魔。
这是属于天道的独特幽默，充满命数无常的嘲讽。
天道给了魔不被束缚的强权，纵容魔的极恶，但一点惩罚都不给。魔是世间攻无不克的金手指，不必受制于任何守恒原理的高维存在。
这样被眷顾的梦幻生涯，无需仇恨的迷障，本身就是对修士的无限引力。
“前进举步维艰，后退却一步登天，入魔吧！”末法时代在每个修士的耳边这般劝说，于是越来越多的修士坠落。
“魔，并不是你想的那般好。”君父一向纵容我的自命不凡，唯独在出身这件事上泼我冷水。
君父是一个很无趣的魔君，就是你能在大街上随意碰到的那种魔君，九头身的英俊猛男，行走的异域种马，邪魅狂狷低音炮，狠戾大佬配冷笑。
甚至你都能想象出他穿什么颜色的袍子。
你也不用想了，我知道你想的一定是红与黑，还是披头散发露出胸肌和腹肌的那一款打扮。
你想的没错，他就是如此刻板印象的魔君。
这位毫无想象力的传统魔君，却给了我一个充满文艺性的名字。
寄维舟。
生于欲孽之海的帝王孤舟，随波无处停更无处寄，直至欲海枯竭，此生方停休。
我并不喜欢这个暗含漫长与明示孤独的名字。不过君父说这是真名，只有我自己和他这唯一的家族成员才知道。真名的怪异与违和，反而可以保护我不受言灵的束缚，我可以把它当是一个永远念不出的咒语。
“你也许除你我之外，你一辈子也遇不第三个可以叫出你名字的存在。”
君父如是说，我不知道他是为我庆幸还是悲哀。
我的魔号是羿日，这名号取得就很符合君父的文化水平，贯彻了魔道日天日地的道德情操。
日天日地的君父，此生只败给两个对手。
一个当然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命定继承者。另一位是他的邻居，入魔后把道场直接搬进魔皇宫的修士。
修士不狂不入魔，可入魔狂到和魔君住对门，不但是君父魔生遇到的头一遭，也是魔皇宫十数万年第一例。
当时君父派过去清场的魔侍都红着脸回来。君父知道是来了硬茬踢馆，他亲自去伏魔，然后就是他的老脸红着回来。
并且那一抹红，再也没有消退过。
最鄙视修士的魔，一眼就栽在了修士手里。君父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晚节不保，只说那是魔尊，是自家兄弟，魔皇宫这般空阔，他初来乍到理应显示我界慷慨，让他住下也无妨。
才见第一面就封作魔尊，再多见几面不得封个魔后当当？
君父低头支支吾吾：“你怎么知道，当魔后的不会是我？”
虽然我天生貔貅，但依旧觉得幻菊一疼。那修士还真是个天选魔攻啊，攻得连君父这般原教旨直男主义的魔君都甘愿伏低，为他做零。
我心生向往，决定去见他一面，让他知道谁才是魔界真正掌控欲望帝国的正主。
这一见，我真的知道了谁是正主，也知道君父为何羞红了老脸。连我这样的欲孽化生之魔，媚药当饭吃呼吸尽邪念的绝对欲望抗体，都不由得心绪飘摇，想要皈依于他，听命俯首。
从他身上，我第一次闻到了让我神魂难自持的气息。那是渗入灵魂的甘甜，浮满了天道精心配比过的审美风情，撬开豁然通透的意会。
如夏日沁过雨的冷香，如冬日熏着酒气的梅色，如归航时吹过的江风，如映入恋人眼中的月光……
总之，最舒服的场景，就该有这样的气息。或者比起气味，那更像是引擎快乐的分泌。
“好闻吗？这是我身上残留的天授灵根的气息。世上也只有你这欲孽化生的魔能闻到。”
他朝着我轻轻振了振袖口：“天授灵根的气息自我入魔后已经淡了太多，否则的话，你这辈子能第一次感知到欲望的味道。不过我若还是个修士，你的味道也能让我生出符合我修为的欲望。”
我一怔，欲望的味道？是的，我虽然是欲孽化生，引动无数仙魔为我痴狂，却一生都不明白欲望如何厉害，它如何销魂蚀骨，制造出比生更大的向死之瘾。
我尝不出欲望，就像一个自由呼吸的人感知不到氧气。大盈若缺，越是满溢，越是空无。
他是第一个一眼就误了我的修士，他身上的气味让我产生了无关感官的心瘾。我，魔界数万年才出现的白魔王，没有诱惑他一心向魔道，反而被他诱拐着走上了修真之路。
他是我的修真启蒙老师。也只有他，才能在魔皇宫教授我正道修行而不被君父制止。非但不制止，我还给君父提供了更多与家庭教师独处的机会，美其名曰交流教育。
他俩的交流只能关门进行，对外君父还是做出数落我一心向道的痛心疾首状。我清楚，关上门的君父并不想交流“教”的部分，只想实践“育”的构成。
而我的家庭教师，以绝对的控场能力，把他与君父的话题严格锁定在我身上。多试探几次都被悄无痕迹地化解，君父便懂了，将魔后的角色定位往后稍稍，变成了同修好友。
君父和我那时哪儿能认得眼前这位魔尊家教，竟然是关门大神的关门大弟子。他是连神都能攻略的存在，攻略魔王根本不必用心，一副皮囊就够我们为他放弃信仰。
潜移默化中，他改变了我，将我从极欲道引入正道。虽然那时候更多的是对他的亲近和魔性叛逆。他也改变了君父，让他从一介视修士为刍狗的传统魔君，变成了动辄惆怅叹息的怨魔。
“他是我的劫数。”活了几千年的君父认栽。魔从来不信道不信命不信因果报应，君父却为能多与邻居谈笑而贪生。
贪生，其实是每个生物的本能。但魔口中的贪生，却和修士口中的心魔同等分量。贪生就意味着日天日地的魔性消磨，走向苟安于天地的岁月静好。
我问君父：魔从来不渡劫，也会有劫数？
“当然有。那是一个魔，无论如何也无法渡过的海。是劫数，也是结束。”
这话说得很像遗言。
“哎，谁说不是遗言。”
从君父逐渐柔和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他不想与天地斗法的妥协。是的，他确实是在走向魔的消亡，他魔王的本性被驯养了。他的利爪收进了皮毛中，卸掉一切尊严去轻挠去索求一次敷衍的摸头。
可人家还连敷衍都不给。
面对我的白眼，君父笑纳：“只要是魔，都会有劫数。你也会有劫数。”
“那我还真的很想知道我的劫数在哪儿，是什么。”
神佛不惧的我期待与我的劫数相遇。我问君父一个魔要如何才能找到劫数，君父笑着摇头。
“既然是劫数，便不用去找。劫数总会主动到来，你躲也躲不开。”
劫数若过不去，那会怎样？
“会死。不仅如此，身为魔，死亡就是彻底的消失。”
君父像宣布即位密诏一样，对我公布了一个只有魔君才得以知晓的残忍天命。
魔，其实是灵魂的最后一站，魔身殒命后，这具魂魄也迎来了百代终结，彻底湮灭在宇宙中。魔不入轮回并非跳脱于其上，而是已经没有了继续轮回的资格。魔不受因果律的制约，孽力满级也无有报应，不是天道独宠，而是天道对必死之魂的怜悯。
魔界就是一个绝症灵魂的临终关怀社区，天道允许我们自由不设限，想吃什么想干什么有什么未能完成的欲求都尽情去造作吧，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哪怕死刑一万次都会被轻易原谅。
这对少时的我来说太过残忍。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让我百无禁忌地过魔的一生不好吗？
君父说那是魔君应当承受的真相。只有看透绝望，才能不存一丝贪生的妄念去肆无忌惮。
君父对我道：“你应该好好享受灵魂最后的狂欢。把每一时当成最后一刻，去玩弄众生，去翻天覆地，去寻欢作乐，怎样开心就怎样闹腾，这是你应得的礼物。”
我以为魔是高维度的命运福音，受尽恩惠。原来天道的礼物，暗中早就标好了价格。天道的捷径，从来不会向上，而是通往地狱。
在坠崖触底之前，我们都以为自己在飞。而我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到崖底，魂销于世。有可能是一万年之后，也有可能是一念之后，就这么突然地，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如同我的君父。
某日告别魔尊老师，与我同行在回寝宫的路上，当我回头让他快点走时，他已经消失了，三千界再也没有他的气息。
当时已经进入末法战争，最是需要魔君主持大局。整个魔界都以为魔君只是暂时出游，唯独我知道他已经身死魂消。
战争和君职与我无关，我还年少，又知晓自身面临随时消失的命运，该我轻狂放诞。魔君的身份只会拖累我玩世的进程，我撇下一切，开始我的出走之旅。
魔尊老师将我引荐给他的小师弟，我成为了关门大神一脉最后的传者。而这也成全了我另一个身份的诞生，道祖。
师门远在外海，庞大的宗门没有一扇门，唯一合上门的是师祖的房间。听说唯一能打开这扇门的是大师伯，可他从未踏入，于是房内的一切还保留着师祖飞升那日的模样。
我的师尊也永远停留在关门师祖飞升的那一天。
他看起来是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少年，总是捧着最新的师徒CP本子。他最爱的CP当然是大师伯×师祖。他说修真界一切都是假的，唯有这对CP是真的。
师尊从不指教我的修行，只让我看师祖留下的心法自行参悟。他纵容我的顽劣，毫不修束我的心性。我说要以“玩”为道心，他认为我悟出了师祖心法的真意，还将师祖留下的羽衣给我，方便我随时穿行于三千界。
战争停息后，魔界意识到缺席了整场战争的君父已经湮灭，我成为新任魔君。一个一心向道，以玩为道心的魔君，当然是全界的耻辱。
更耻辱的是那群原教旨魔性主义的遗老遗少没有力量阻止我花式玩儿他们。
我将摄政大权交给大师伯，自在游戏世间。某天大师伯告诉我，新的天授灵根在妖界现世了，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天授灵根好玩吗？
“是个面目清冷精于杀戮的蛊王，大概率是没有一点玩心的。”
天授灵根好吃吗？
“他还是个孩子，不能吃。”
不能玩也不能吃，那有什么趣？
“他是天授灵根，心智通透；你是欲孽化生，迷惑乱心。天生互克，这还不有趣？”
算了吧，大师伯你也是天授灵根，你知道这对修真界，对他自身意味着什么。
孤星出，群星灭。
末法时代是大道进入黑夜，而天授灵根会让黑夜群星陨落。供养他一个，修真界起码得十万修士入魔献祭才能填补天道气运。他比我这数万年一遇的白魔王更能毁灭修真界。
我拒绝到妖界见那孩子：“祸星命本来就极苦，我便不去祸害了。”
“你怎么知道是你祸害人家，不是他来祸害你？”
不自负地解释，几百年来我祸害过无数修士。灵根越是天赋斐然，对我的执迷越是深沉。天授灵根见我，如见大道，云胡不喜。祸害那般小孩，我只需一个呼吸和弹指，便够他失魂废道。
大师伯对我的自负通透看破：“天授灵根不能玩，不能吃，但是你会觉得真香。”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我，数万年一遇的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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