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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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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光拽着马绳慢悠悠地晃到小胖子边上,对上胖嘟嘟的小少年防备的目光。
“你既把箭拔了下来,可瞧清楚了这最后一箭是谁的?”清越的声音里掺着丝丝缕缕的婉转,此刻落在小少年耳边却有些叫他生出恼意来。
“那又如何,你左右只射了这一箭。”少年犟着粗短的脖子,双眼透过肉乎乎的眼皮努力瞪着马上的苏玉光。
“苏先生想来该晓得先来后到的道理,”任恒领着其他少年也簇了上来,他扬起下巴漫不经心地朝不远处骑马踱步而来的柳彬看了一眼:“况且苏先生是阿冶姑父的好友,也该是我等的长辈,您该不会同我们这些小辈争抢猎物吧?”
苏玉光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里头的马绳,又很快松开,她迎着追赶上来的柳彬漾起苦涩笑容的脸,挑衅地开口:“若我偏要呢?”
任恒没料到如此对方竟还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他蹙着眉,却听见身后软糯的少年音响起:“苏先生方才说最后一箭,可最后要了这象命的可不是苏先生那支箭。”庆冶翻身下马,从柳彬身后施施然绕到幼象尸体边上,莹白纤细的小手虚虚指了指象背上被撞的几乎尽数没入象皮肉里的那支箭,露出来的箭尾残羽分明是庆冶的标志。
庆冶妖娇地掀起双眸,却直直盯着边上没卷入纷争的柳彬:“这箭虽是我的,可最后放的那一支确是苏先生的箭羽。既是如此,看在姑父和苏公子关系亲近的份上,若是你们将方才猎得的东西全数换给我们,那这幼象给你们也罢。”
“阿冶,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怎可......”苏柳二人还张口,倒是象身另一头的小胖子先嚎起来,未待他喊完,被任恒一个眼神制止住。
“这秋狝才将将开始,我们连小猎物还未曾见到,如何换给你们!”苏玉光不满地嘟哝着,又急急地瞥了一眼柳彬隐忍蹙起的眉,权衡片刻,终是猛然扯过小胖子手里头的箭丢给柳彬,苏柳二人一齐驾着马往来的方向奔去了。
庆冶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回过头撞在任恒责备的目光里。
“阿冶,你便是瞧见他们箭羽没少也不该如此戏耍他们,左右那是你姑父。我从前怎的不晓得你如此顽劣?”
庆冶敷衍地应了一声,方才试探出的讶异在她心里头炸开一层层涟漪来,竟是如此。她适才远远儿就瞧见柳彬在马上隐忍地捂着肚子,还时不时地将衣襟下摆往后扯。在她从柳彬身后绕过的时候特意凑近瞥了一下,那深棕色的马背上竟染了几点深红色的血渍,这才出言试探苏流二人方才可碰见什么猎物没有。庆冶自小便长在惠嫔身边,惠嫔便是更换月事带也从不避着她,因此,她虽不曾经历过月事,也对此知晓了七七八八。难怪柳彬同姑母成亲七年姑母也不曾怀上孩子,难怪姑母对柳念语这般爱重丝毫不顾忌这是她夫君外室的孩子,又难怪......那时姑母会选择柳彬。
小少年们这一趟狩猎确是收获颇丰,除却那头幼象,猎得的野猪和狐狸也有三两只,野鸡野兔这些小猎物自然也少不了,甚至比起多数成年加冠的男子也有余。七皇子猎得幼象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往年猎得虎象熊狼这些大家伙的青年便是不能拔得头筹也少不了赏赐,今年那些观望九皇子的官员听说七皇子猎得幼象也开始关注起来,看看这个传说中因容貌过盛被陛下厌弃的七皇子能否因此让陛下将心里头的天平朝七皇子那头拨一拨。
九皇子被他平日里的玩伴簇拥着归来的时候,恰好瞧见被挂在篝火架子上血肉模糊的幼象。他忙将身后猎物口袋里的那只鹿和几只兔子往里压了压,方才还有些洋洋得意的心情在被告知那象是他七皇兄的猎物时竟转瞬勾勒出恼羞成怒来。他用眼神搜索着这个叫他恼怒的源头,却见着那罪魁祸首踩着蓬松的枯叶用树杈子串着一只熟的焦香的野鸡,朝着正在接受长公主投喂的小郡主走去。少年玉指纤纤,穿过人群的时候甚至抬手护着烧鸡,眼里淌着一丝自己都不曾觉察出的温柔。
庆琛霎时觉着自己窥见了庆冶心底里头的秘密,他侧身瞅了瞅,先一步夺过同伴手里头的活兔子,夹带着兔子嘴里头还没咬进去一截草根,顾不得刚归来的疲惫便踉跄着跑到柳念语面前。
“九哥哥。”柳念语眼见着庆冶串上烧野鸡朝她走来,正美滋滋等着七哥哥的烧鸡,却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庆琛挡住了视线。她不晓得这个平日里眼神在她身上不会多停留一秒钟的九哥哥有什么事,只得礼貌地开口唤一声他。
“念语妹妹,我今日特意猎得得活兔子给你。”他抿起唇,瞪大了眼,尽力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来,却见小郡主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娘亲,才在长公主温和默许的目光中犹疑地接过兔子。那踟蹰不绝的样子仿佛庆琛递给她的不是什么慧黠的白兔子,倒是什么沾不得的污秽。
“姑母。”庆冶那锵着孩童没散尽奶味的嗓音响起,叫庆琛方才依着感觉做出来的温柔面具山崩地裂。嘴角要扬不扬的像是自个儿有了意识要起兵造反一般,连带着框着圆圆杏眼的眼皮子也些微皱着,叫刚刚从他手里头接过兔子的柳念语吓得慌忙递回兔子。
庆琛眼珠子也没在那兔子上头飘过,手却下意识接过那兔子。待他反应过来,又将兔子提溜着塞回柳念语怀里头。庆冶看着柳念语因着惊吓而睁圆了的眼,走上两人跟前,一手将兔子搂起,另一边转头伸长了胳膊将那树杈子叉着的烧野鸡递给庆幼清:“姑母尝尝我将将烤好的野鸡,上头还淌着油呢。”
搂起兔子,庆冶看着接过烧鸡的女人清冷的眉眼里染上笑意,将原本若隐若现的温柔悉数摊开。便是这一眼就让她隐约觉察到一种很久以前便离了身子许久的东西终于渐渐回到胸腔中,那东西在胸腔里头翻涌着,撕扯着,好似要从她喉咙里涌出来。她静静感受着自己此刻胸腔里久违的缺失感,叫她几乎忘记了过来送烧鸡的初衷。这般猝不及防的情绪来得太急了,叫她情不自禁地挪开眼,毫无防备地撞上柳念语眼里慢慢荡开的失落和渐渐消融的期盼。
庆冶慌慌张张低下头,用两只手指头轻轻刮过兔子两只耳朵之间的绒毛,微微侧身躲过庆琛扑过来的抢夺。
“念语妹妹不要这兔子吗?”庆冶闪到一边,用下巴朝柳念语方向点了点。
“还给我,这是我给她的。”庆琛追过来毫不客气地揪住兔子耳朵,庆冶感受着他的力道,只好松了手。
“七哥哥可有猎着兔子,我想要七哥哥的兔子。”柳念语凝视着庆冶垂下的眼皮,轻轻嘟起唇。
“我捉不着活兔子,左右他捉的也差不离,你喜欢便养着好了。”庆冶用眼神示意庆琛将兔子递给小郡主。
庆琛将兔子轻轻放在柳念语臂弯里,掉头走的时候贴着庆冶的肩膀抬起肘击了庆冶一下,满意地扬了扬眉离开了。
庆冶不在意地捂着被庆琛撞着的小臂,随意地坐在柳念语边上,复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对面的女人小口撕扯鸡肉的模样。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安宁地和庆幼清相处了,自从庆幼清成亲以后,她们从前那缕浅薄的纽带像是开始扯了丝,莫说是清幽宫,便是宫里庆幼清也不勤来了。从前被庆冶时时记挂着的庆幼清好似渐渐抽离她的生活,女人似乎变了不少,原先饱满的脸颊上锋芒毕露的清冷也好似漫上一层薄雾,钝化的是她十六岁的锋芒毕露,以及她从前唯一留给庆冶的温柔。而那以后,她吝啬的温柔似乎尽数给了此刻紧挨着庆冶的柳念语,让庆冶现下觉察不出一点点从前相处的感觉来。她好似窥见了方才胸腔里澎湃的缺失感的来源,也终于从当下好不容易找回的安宁里捕捉到了一丝尴尬。她于是将来送烧鸡的初衷提了上来:“姑母,姑父今日可猎得什么来?今日那幼象也算是我从姑父和苏先生手里头夺下来的,到底冒犯了些,想着现下敢来赔罪。姑母可知姑父同柳先生在何处?”她那时本也不是为了那幼象,更多的是想印证自己的疑惑,现在都在说七皇子猎了象,她听见旁人夸起来都害臊地要命。不说最后射的那一箭是苏家嫡子的,便是如今幼象尸身上密密麻麻的箭痕也多数同她无关。
“不知,想来他们若不在外头的话也该在帐篷里头歇息。”庆幼清吃了几口焦香鸡肉便不再吃了,她将串着烧鸡的树丫子轻轻抵在手掌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