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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章 ...

  •   隔日的启书阁不似寻常那样盈满,六皇子请了不长不短的假,他母家几个挑来作伴读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也都不来了。庆冶清早到的时候八皇子庆枫正绘声绘色地同九皇子描述着中秋那日宫里头的情形,仿佛那日灯会出宫的皇子里头没有他似的。比起这个,更叫庆冶注意的是庆琛手里头把玩着的泥塑兔儿爷玩意儿,不似庆冶在灯会见到的威风凛凛甚至无端顶着可怖面孔的粗糙样式,反是精致秀气得比活兔子还要工巧,就连兔脸上绒毛的纹路也做得恰到好处。
      庆琛早就注意到庆冶盯着他手里的兔儿爷在看了,他有些炫耀性地将泥塑兔儿爷举得高高的,又装作不经意一般瞟一眼庆冶,却没有如愿以偿地从庆冶眼里见到刚刚庆枫一般的羡慕眼神。他绕过面前的书案,直接走到庆冶面前,带着些嘲弄的将兔儿爷怼在庆冶眼前。凑得这样近,庆冶一点也看不清楚,反而是面前白乎乎一团遮了视线,她冲着面前的一团雪白挥了挥手,想叫庆琛莫要挡了她的眼。却不料庆琛手里的兔儿爷没有抓牢,又因着庆冶挥手的力度那兔儿爷斜着从手里脱了出去。
      空心的兔儿爷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露出里面棕褐色的泥土。兔脸倒扣在地上,耳朵也断了半截,离了身子的兔脸一点儿也看不出方才的秀气精巧,倒生生显出狰狞来。
      庆冶带着些不可思议和不为外人察觉的慌乱紧紧揪着自己袍子两侧,原先带着些喧闹的启书阁也霎时静得像空无一人时。那些坐在书案边等着师保上课的孩子也都不敢开口,怕被陛下最宠爱的九皇子迁怒到。
      在庆冶道歉的语句从喉咙里涌上来之前,庆琛已经将庆冶桌上的墨汁尽数泼向了她,他将昨日知晓中秋宫宴的事后心底滋生的恶意都从嘴里倒出来:“为何中秋那日你没在宫里?你这般兔儿爷般的样貌,才是最该吃下百石的!”
      他敏锐想起母亲第一次见到庆冶那日不再将目光放在他一人身上,想起从前唤庆冶“孽种”的母亲自见到庆冶后便不许他再欺辱庆冶,想起这泥塑兔儿爷是他母亲让人特意打造出来庇护他事事胜意的。如今这兔儿爷碎了,像是庆冶的出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原来事事并不顺他的意。
      颜正将庆冶拉开的时候她脸上的墨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油亮亮的泛着光,透亮的眸下两行泪渍将原本白皙的肤色显现出来,刺得黑色的墨渍自惭形秽。
      庆冶便是顶着着一身黑亮回的清幽宫。
      也是在她踏入清幽宫的时候,从绿柳口中知晓了今日早朝父皇给姑母和柳丞相嫡子赐的婚。
      前段时间因为此事的惶惑不安像在为此刻的宣判做着长久的演习,庆冶尽力回想着出宫那日姑母见的那个自己如今无甚印象的清弱男子,当初他唤自己七皇子的时候,自己因为心心念念着糖人错过了细看姑母未来夫婿的样子。如今想来,她对那人样貌的印象竟还不如对那卖糖人的小贩印象深,不过想来同姑母不够相衬吧,若是那人生得同姑母那般漂亮,她便是瞟了一眼也该是有印象的。她想起今日打破的庆琛的泥塑兔儿爷,忽然浮起几分后知后觉的遗憾来,若是出宫那日让姑母给她买些能够留得住的小玩意来,日后是不是便可以留住她同姑母出宫相会的记忆了?绿柳姐姐给她读的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说的吗,无权无势的小伙计得到钟鸣鼎食之家的娇小姐偶然相赠的物什心心念念着珍藏余生的故事吗?
      惠嫔第一次见着这般脏得叫她差点没认出来的庆冶,她慌忙先忙庆冶冲洗倒饬一番。她看着那些黑乎乎的墨汁在浴桶里头漾开,好似她们母子出安乐宫后她总是起起伏伏的心思一样。就好像忽然忍不住了一般,惠嫔在帮庆冶擦身子时感受到庆冶抬手抚摸她脸颊时被抹开的湿意才意识到自己竟流了泪。她从前被迫嫁给嘉帝时没有流泪,后来进出安乐宫也都没有流眼泪,甚至她中秋担心庆冶辗转难眠也没流眼泪,却偏偏在此时留下了眼泪来。
      这是庆冶第一次见到永远青竹般淡然的阿娘流眼泪的样子,她回来之前心里那一点点要阿娘怜爱她的小心思都散了。出冷宫的这几个月她实实在在地知晓了许多,她最在乎的阿娘和姑母都是寡淡的女子。可她从来都晓得,她们的寡淡是不同的。阿娘的寡淡是因为她从前不愿去争,现在也不怎么争得到;而姑母是不同的,她想要的都争得到,她若是不争,那便是不够好。
      那婚约也是姑母争来的吧。
      宫里头的腌臜事在大理寺卿秦时有连日的奔波里被下了定论,皇后宫里头那个伺候了三年的丫鬟近日忽然说要出宫嫁人了,似是总算要给哪家的公子做妾。细查之下才晓得她几年前竟是大皇子宁王的外室,中秋那日的百石也是她到长秋宫开始攒了三年的。
      后续的处理像是忽然被疏通的泉水一般急切,从那个外室丫鬟开始,宁王的妻妾子女也一个不被留下。而皇后也因识人不清、治下不严被废为安嫔。如此一来,竟王也无端失了嫡子的身份。陛下大力惩处成年藩王,朝中众臣暗自猜测陛下此举可是在为九皇子庆琛铺路。毕竟余下几个皇子里头五皇子同六皇子不能有子嗣,自然失了夺嫡的资格;七皇子妖媚,陛下向来厌恶他;八皇子生母位卑,且他自小就是九皇子的附庸;而仅剩的成年封王的二皇子失去了嫡子之位。现在看来,长平宫那位盛宠不衰的苏贵妃马上就要入主废后刚迁出的长秋宫了,况且谁不知晓之前陛下为九皇子罚了竟王同宁王的事?
      嘉帝果在第一时间下了立苏容墨为皇后的诏书,继后大典也定在年末举行。自长公主的婚事定下来以后,嘉帝便愈发减少他寻庆幼清的次数。也因着庆幼清的关系,嘉帝并未将宁王投百石之事波及柳家,柳家也不好意思将婚事拖延下去。柳相也未曾再同庆幼清提那时柳彬的外室之事,倒是庆幼清主动提出要将那个叫做柳念语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养在自己膝下,甚至将她送去启书阁中给那些皇子做伴读。一时间,那些长公主痴情柳家嫡子的传闻甚嚣尘上。
      在暗卫向庆幼清询问是否要将那些流言压一压的时候,这个向来果决的女人却少见地沉默了下来。她捧着手里温热的香茗,回想着这几个月,从宋老夫人向她举荐青年才俊开始,再到如今这般地步。她一直都清楚,任宋氏说的这般年纪的贵女多以成婚或是有了婚约,这一浅薄的理由于她而言仅仅只是她走到如今同柳彬成婚的虚无缥缈的一丝丝原因,像是她手里香茗浮起来的几缕水汽一样浅薄得轻轻一吹便散个干净。
      她又无可避免地想起来在她总角之年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太后,她的母亲,生命渐渐流逝的那一日。那时太后的眼窝因为病症已经深陷了下去,眼泡却又浮肿着,两侧的脸颊紧紧向内吸着,显得原本平淡的颧骨突兀地显现着。女人枯木般的手指紧紧攥着庆幼清细细的胳膊,与女人渐渐流失鲜活的脸庞格格不入的通亮眸子却又紧紧固定在庆幼清脸上,逼着她发下那样的誓言。
      按说过了这么久她不该对那个眼神记得这样清晰的,现在想来,她反而不那么确定了。或许是她在脑海中将母亲暗淡无光的双眸补成如今记忆里像鹰一样锐利又像毒蛇一样让她战栗。自那往后,她的天真都被那个眼神和那句誓言消磨殆尽。她终于如母亲所愿帮助那个大了她两轮的皇兄守住了江山,可她却没能摆脱记忆里母亲临终前的那个眼神,像枷锁一样牢牢地束缚着她,叫她时常在夜里半梦半醒间想到这些猛然清醒又无计可施。任宋氏的话提醒了她,她于是妄想着通过婚约摆脱掉记忆里的眼神,摆脱掉那个总角之年早慧却未曾敛下聪慧的实则愚蠢的自己。
      可她又害怕着因为急着成婚不当心让自己陷入另一个囚牢里,她选择了柳彬也是因为对方懦弱的性格和断袖的身份。她只是想要婚姻,却并不想要婚姻附属的任何东西,包括孩子。也是因此她才要将那个孩子放在自己名下,但她又同时觉着亏欠了那个孩子。她利用了这个孩子,也早就知晓了那个孩子的身份,又一步步看着那个孩子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的。她看着这个孩子的懵懂的眼神,想着从前她是不是揣着这样的眼神主动跳进母亲为她定做的囚牢里。她用心目中母亲的姿态来要求自己,将年幼的时候期盼的母亲的样子尽力展现给柳念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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