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狼空

1、一

　　七月中旬的夜晚，北京某处的偏巷里刮起了一阵闷热的夏风。台球室内正值热闹时分，许多年轻人不约而同聚集在那，个个吞云吐雾，满口脏话，或打球，或打牌，又或者打人。

　　偏巷靠着主街，临进巷口是一家水果摊。摊主正吹着咯吱响的风扇，守着电视机看武打片。

　　忽而，一行人大步流星从摊前过，拐角往巷子里走。那几个人看上去面带怒色，多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摊主支出脑袋瞧了一眼，见是往台球室去的，心想，恐怕过不了多久那台球室就要上演一场大战了。他扶了下老花镜，继续看电视剧，似乎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那几人行到台球室门口，里边正传出嬉笑声。领头的男人问了声：“是这吗？”
　　得到确认后，他狠狠推开门。那扇玻璃门哐的一声碰在两侧墙上，好似被震惊到了一样，又再来回晃了两晃，好在是没碎。可这一声响，却打断了室内原本的热闹。

　　正对着门口的一号台球桌前，男人正附身做好姿势准备来个一杆进洞。可这门推的着实有些狠了，桌上的台球都被震得滚动了起来。

　　那男人叫何子军，正是台球室的主人。他长了一张凌厉的脸，下巴布满苍劲的胡渣，脑门上有一道刀疤，在吊灯下十分明显。

　　他抬起头来，目光望向不速之客，见到领头人，邪笑道：“唷，陈老板啊，好久不见了，最近生意怎么样？”

　　他口中的陈老板是两条街外地下棋牌室的店主，这两家店向来不对付，互相都看不顺眼。

　　陈老板抬手一指：“你少他妈装蒜！”

　　何子军把杆子立直了交给身后的小弟，迎着笑脸上去：“陈老板消消火，别一上来就骂人，你说我这不清不楚的，把我骂伤心了你赔吗？”

　　陈老板瞪大了牛眼，没好气问：“昨天是不是你叫人去砸我的店？”

　　一听这话，何子军回过身来，又转过脸去，盯着他那双牛眼，“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无凭无据，带着人冲到我店里，怎么，想砸我店啊？”

　　“无凭无据？”陈老板回头向身后人示意了下，一脑门缠着绷带的小弟站出来，踮脚环顾了眼台球室，目光巡视了每一个角落，终于停落在东南角的牌桌处，伸手一指：“就是他！”

　　所有人的目光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与此同时，那牌桌上的人还喊了声：“王炸。”

　　见那伙人是冲自己来的，他这才不紧不慢站起身。

　　那竟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个子蛮高，身材匀称，穿一件灰色衬衫，袖子凌乱的挽上去，胸前的扣子也没扣，领子松散的耷拉着，露出少年人独有的青涩却结实的肌肤。他抬起脸来，是一张十分清俊的面庞，一双秀气的眼神，垂时温和，瞪时锋芒。他那头清爽的长发尽数梳往脑后，几绺刘海侧向一边垂下来遮住他的左眼，使他的眼里的锋芒若隐若现。

　　少年名叫徐呈，此时嘴里正抽着烟，吐出一口白气来，回应道：“你的店是我叫人砸的。”

　　陈老板听后怒气横生，“操他妈的，你小子活腻了。”说着就要操家伙上前去。何一军忙装模作样拦下来，劝阻称：“有话咱好好说，这小徐是我的人，谁不知道你陈老板不好惹，他要是无缘无故，怎会去你那闹事？”

　　陈老板的小弟接话说：“那小子是去要钱的，没要到就动手。”

　　“要钱？”何一军问：“敢情你们欠了他的钱啊？”

　　“这……”小弟一时语塞，有些心虚的看了眼陈老板。

　　徐呈接了话：“你们棋牌室的人输了我两千块钱，结果只给了五百，当我是三岁小孩啊？不识数？”

　　陈老板冷笑一声：“没错，我们是欠了你的钱没给，你带人去我们那砸了桌子，椅子，这些加起来可不止两千块。”

　　“等等！”何一军又盯上他：“按你这么说，是你们欠钱在先，不给，然后他才带人去砸场子的。你看看，你都混这么久了，发生这种事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听到这话，陈老板算是明白了，敢情那少年就是何一军一跟班。他小小的跟班怎么敢随便带人闹事，要说没人指示谁会信啊。这台球室和棋牌室本来就不对付，俩主子早年间就结过梁子，只不过是以欠钱为由寻仇罢了。

　　陈老板瞪向何一军，伸手指着他的鼻尖道：“何狗啊何狗，甭他妈装了。”紧接着他喊了声‘操家伙’，身后那几个人便开始动手了。

　　室内无关紧要人员见真要打架，忙往门外逃窜，溜之大吉，还留下来的全是两派的人。

　　大家伙开始动棍棒拳头，好几根台球杆都折断了，室内顿时乱成一锅粥。一旁的徐呈看准时机，猛地冲过去将其中一人狠狠踹翻在地，接着俯下身去朝那人的脸上抡拳头。余光里瞧见有人挥着棍子朝自己打来，他反手接过，一脚踢向那人的肚子。紧接着对方两个人朝他奔来，双拳难敌四手，他也就占了下风，好在何一军身手敏捷，一棍子过来，替他解开重围。

　　一瞬间，台球室内充斥着各色声响，脏话，拳头，椅子，乒乒乓乓。那两扇玻璃门终究没能幸免，其中一扇倒了下来，‘啪’的一声，玻璃渣子四溅。

　　没一会儿，门外突然有人喊了句：“警察来了！”

　　这年头警察可不好惹，棋牌室的人闻声都不顾身上还挨着拳头，奋力往门外挪，率先跑了出去。但还没跑出巷口，就被几个警察给拦住。台球室的人自然不逃，上门找茬的又不是他们。可等警察过来，还是将他们全数带走了。
　　徐呈的拳头还溢着血，一场大战过后似乎也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他挺直了腰，等着有人过来将他带走。
　　霎时，有个身高比旁人都突出的警察走到他面前，瞟了一眼他的模样，抬手捏住他的肩膀，将他揪出门外，开口道：”跟我走一趟吧。“

　　一行人就这么被带到了不远处的派出所。这所点刚新建没多久，建在一处大院里，要不来一趟，根本发现不了。

　　十多个人迈进门槛时，还在值班的两个警察探头出来望了望，其中一个说：“本以为今晚没什么事呢，这下够忙的了，真晦气！”

　　“都过来，站成一排，站好了！”
　　高个子警察厉声呵斥，有人拖泥带水不站好，他还过去用力推了一把，那人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等大家伙儿在院里站直了，他靠过去问话：“说说吧，怎么回事？”

　　他们个个都鼻青脸肿，肚子里怨气都还没捋顺，谁都不愿开口。他便随意指了其中一人：“你说！”

　　那人是棋牌室的，嘟囔道：“他们，他们前些天去砸我们的店，我们不得要砸回来啊？”

　　“谁？谁去砸你们的店？”

　　棋牌室小弟顺手一指，把台球室的人全数指了进去。台球室小弟争执道：“你们先欠钱不还的，要是还清了，哪还有这事儿。”

　　“对呀，对呀。”旁人起哄。

　　警察勒令：“都闭嘴，这是派出所，不是你们自己家啊？没让你们说话就别出声。”

　　众人迫于威严都停了声，没再敢胡乱叫嚷。

　　他踱步到徐呈面前，说：“把头抬起来。”

　　徐呈抬起脸，不屑看他。

　　“挺眼熟啊，之前进来过？”

　　他倔着嘴没回答，等对方凑过来，他的目光才循过去。院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但树上还装了一盏吊灯，映着斑驳的树影，正好照清了那警察的模样。他带着警帽，身上笔挺的警服是短袖样式，两条胳膊上的肌肉轮廓清晰可见，一看就有练过。他长了张硬朗英俊的脸，那双眸子十分深邃，盯着自己时，虽是居高临下的警戒，但还是透露出一丝专注的柔和。

　　这位警察名叫陆鸣沧，刚调岗过来没几天，他对不良之人一向凶狠，便呵斥道：“问你话呢。”
　　徐呈冷声开口：“没进来过。”

　　兴许是看他年纪轻，陆鸣沧又嗤笑一下：“你多大了？”

　　“十七！”

　　“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人家打架。做什么不比打架强？”

　　徐呈没回话，眼睛也没再敢瞧他，就垂视对方的裤子，以及他看上去结实有力的手，还有手腕上泛着光的银色手表。

　　既然少年问不出话，警察便又去问其他人了，等了解了来龙去脉，他也没下什么定论。毕竟聚众斗殴被揪住本来就要吃苦头，那几个先前进来过的人深有体会。

　　没一会儿，警察喝令他们蹲下，这一向是犯事之人该有的姿势。一来可以反省反省，二来也减少了戾气。那蹲下的姿势有点像蹲茅厕，但要蹲得端正，不能随意扭动，不然就会挨批。

　　其他人都蹲了，就徐呈还站着。

　　陆鸣沧走到他跟前，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眸子里像燃了两团火，怒声问：“没听见啊？”徐呈依旧没反应，随即被他硬生生摁了下去。收回手时还顺势在徐呈的左脸颊扇了一巴掌。

　　他只感觉到脸颊发热，没什么痛感，比起隔三差五的打架，这一巴掌毕竟算不上什么。可一旁的何子军心痛他，示意他别倔，乖乖听话。这群警察从不给闹事者好脸色，要是逼急他们，说不定还得关牢房里了。

　　待他们蹲了半刻钟，陆鸣沧踱步到室内，另一个警察过来盯梢。也不知蹲了多久，徐呈觉得那姿势好像上厕所时被人盯着看一样，令他有些难堪，还不如挨打来得痛快。并且久了双腿发麻，腰椎又算又累，想换个姿势，可只要稍微一动，警察的目光就狠过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鸣沧又走出来，招招手示意一行人进去。

　　进去能去哪？被关起来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