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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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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是在当天下午走的。
在她费劲所有气力睁开沉重的双目,忍住身体器官渐渐停止工作的痛苦,艰难地呼吸着,死死的抓住贺以慕的手,断断续续地叫着自己女儿的名字。
“以、以慕啊……”外婆双目混沌着,胸口大起大伏。
贺以慕声音哽咽,道:“在,外婆,我在。”
“我想……我想……甜……”
“外婆,别说了,外婆。”贺以慕将外婆的手放在额前,止不住的摩挲着,眼泪像是断了闸,一大颗一大颗的滴在床单上,润湿了一大块。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想妈妈了对不对?”
外婆像是听见了,又像是完全陷入了那个濒临黑暗的世界里,张着唇,呼吸渐弱,道:“要……要和甜甜……一起……”
“好,我答应你,外婆,我答应你,我会让你和妈妈在一起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外婆强撑地那一口气终于散去,面带微笑,安详地走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外婆早早的规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
从棺材到寿衣到遗照,这位老人在无人知道的地方,把丧礼上可能会用到的所用所需,准备得妥妥当当。
或许是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直接在医院与世长辞,那堆准备用来焚祭装枕的柏树枝丫已然枯黄。
贺以慕背了个筐,一言不发拿着镰刀去了后山。
小时候他在这里砍过竹子做竹笛,在这里抓过萤火虫捕过蝴蝶,每每调皮的忘记回家,外婆都会站在屋后大声喊他,说:“贺以慕,你给老子快回来了,烤红薯还吃不吃了!”
每次他来外婆家都要闹腾着吃烤红薯,烤土豆,外婆嘴上嫌他调皮捣蛋,但他每一次来外婆家,都会接到外婆给他烤好的红薯。
无论春夏秋冬,什么时候,只要是外婆递到他手上的,永远都是热乎乎的。
贺以慕走到那棵柏树下,他的手覆在错综杂乱的树干上。
天空灰蒙蒙的,贺以慕既没有放下筐,也没有放下镰刀。
他想起了外婆。
记不得是几岁的事了,应该是临近过年,外婆带着他来这棵树下砍柏丫。
他那时不懂柏丫有何作用,只是贪玩的这里弄弄,那里跑跑。
看着外婆一枝一枝砍下,终是忍不住问外婆,柏丫是干什么用的。
那时候的外婆中气十足,说:“用柏丫给你这个馋鬼熏腊肉香肠啊。”
“啊!”贺以慕张大嘴巴道:“香肠腊肉还要熏的呀!”
“当然要熏了。”外婆笑道:“熏了的香。”
贺以慕点头:“哦——”
“臭小子。”外婆又喊。
臭小子点头:“嗯,在!”
看着自家外孙这幅傻气的模样,外婆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以后等外婆死了,要来这棵树下给外婆剔柏丫啊。”
“啊……”贺以慕摸了摸头,问:“为什么要剔柏丫呀!”
“柏树常青。”外婆手上动作不停,道:“人死了,要睡柏叶枕,柏叶柏丫要塞满棺木的边边角角,寓意长眠不朽。”
贺以慕那个时候还不太能理解生死,只是听着难过。
他问:“外婆,你不死不行吗?”
“当然不行。”外婆没有一丝犹豫地道:“你外公还在等我呢,我当然要去陪他了。”
外婆说外公枕的也是柏叶枕,还是他老妈亲手从这棵树上剔下来的。外公都长眠不朽了,她当然不能朽了。
贺以慕想着想着,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就开始酸了。
”不守信用的老婆子。“他刚开口,眼泪一串一串的往地下掉,”说好的等我娶老婆回来,你要带重孙的。“
“妈没了,有你在我好歹还有个家呢。现在你也没了,我家都没了。“贺以慕一边扯柏丫,一边道:”还说要和外公一起不朽,临了临了光念叨我妈了。”
“那就让妈妈搬来陪你们吧。”贺以慕抽噎道:“她好歹是个后辈,这种麻烦事折腾她就行了。”
贺周洲站在山下望着柏树下弯腰曲背,痛哭流涕的贺以慕,眼泪也跟着哗哗的落。
妻子因是车祸意外离世,部分肢体分离只能火化。送妻子入土为安的那天,贺以慕也是这样,一个人躲着号啕大哭。
没想到这才几年,又让他经历了一次失去亲人的痛。
世间千难万难,送别亲人属难上难。
尤其是重情重义的贺以慕,这道坎又得走多久。
外婆入土为安后,贺以慕带着贺小姨一起将他老妈的骨灰迁回了老家。
老妈就葬在外婆身旁,外公在外婆不远的身后处,一家人算了团圆了。
忙完了外婆的身后事,贺以慕准备返程国外读书。
机票定在第二天晚上,贺以慕一早就准备走了。
贺周洲想留人,但又不敢开口。
贺小姨看破了贺周洲的心思,她不由冷哼一声。
原本还想多留贺以慕在家一天,现下即便心中再不舍,也要故意恶心这个伤害自家侄子的渣男,连赶带轰的让贺以慕早早的走了人。
顾及贺以慕在场,贺周洲不好和贺小姨置气,眼睁睁的看着贺小姨一脸欢喜的给贺以慕收拾东西把人送出了门。
贺周洲面上无恙,一回家就倒床上病了。
被气的。
贺小姨知道后立刻幸灾乐祸地给贺以慕打电话,说完又忍不住关切和叮嘱让贺以慕好好照顾自己。
贺以慕心底笑话自家小姨孩子气,一边也觉得解恨,忍不住弯着嘴角,一一都应了。
电话挂断,在旁边抽烟的三娃子掐掉了烟,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两人蹲了好一会儿,天都黑尽了,才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姑娘不紧不慢的从学校里出来。
三娃子得意极了,攀着贺以慕的肩道:“嘿,慕哥,我没说错吧,这姑娘不到八九点不饿到心慌是绝对不会出来觅食的。”
他敲了敲表盘,递到贺以慕面前,道:“瞅瞅瞅瞅,八点三十八。”
贺以慕看着那姑娘走在人群身后,形单影只瘦瘦弱弱的,一看就是好欺负的那一类,心里怜惜,又觉得她软乎乎的可爱。
三娃子也不在乎贺以慕听没听,倒豆子似的,一股脑的都和他说了。
这姑娘基本上不去食堂和人多的地方,一般吃饭都往这边跑。
要不就趁着大家都还在上课的十点半十一点,要不就是下午四五点,或者七八点才会出来,就是图人少。
那姑娘站在一家炒饭摆摊面前,声音小小的说了句什么,老板没听清,大声的“啊”了句,有道:“你要吃什么?”
虽然隔了一定距离,但贺以慕明显看到那姑娘身上的尴尬和僵硬,然后才又重新说了遍。
“唉。”三娃子叹息道:“这姑娘读书蛮厉害的,就是好像不怎么和同学来往,听他们班的人说,好像这姑娘还被室友欺负过。”
“欺负?”贺以慕扬起眉毛道:“为什么欺负她?”
不知为何,三娃子莫名的从贺以慕的话里,隐隐的听出了戾气和怒火,他赶忙道:“好像是被误会了吧,我们学校都这样,寝室是按学号分的,小组作业都是按学号走的,基本上都是一个宿舍一个组。”
“那姑娘寝室的室友出了名的爱玩儿,好像是一次实操作业吧,上着课呢,她那几个室友都溜走了,她一个人没办法做,只好跟着其他同学一起,然后那几个室友就怪她抛下她们了,当着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让这姑娘下不来台,这姑娘傻,怎么都没说原因,还没到下课就忍不住哭了,那不上着课么,再怎么能藏也还是被好多人看见了。”
“哭了??”
高了几调的声音让三娃子后背一麻,道:“哥,哥,你别急啊,那班上明事理的同学还是有的,谁不知道谁啊,哪些作业是谁做的,大家心里都有数,私底下都帮这姑娘说话来着。”
贺以慕道:“那她老师知道吗?”
“这……”三娃子忍不住抓了抓脑袋,道:“我又不和她一个学院的,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贺以慕顶了顶腮帮,道:“总得让她老师知道,不能让人白委屈了。”
三娃子了解了,道了句“懂了。”
他没见过陈星辰哭,但她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不远,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她那样的性格,到底是受了多大委屈,有多伤心才能在教室里就忍不住眼泪,哭了起来。
越想越烦躁,贺以慕骂了句国粹,道:“傻逼吧。”
“他妈的有人免费给老子写作业,老子得把人当佛供起来。”贺以慕道:“吃水的把挖井的埋了?这他妈的,什么世道,什么垃圾学校!”
无辜中枪的三娃子:“……”
学校……虽然不算特别好,但也不算特别差吧……
那姑娘倒霉,怎么怪学校了……
三娃子在心中默默为学校抱不平。
两人在一旁骂街的功夫,陈星辰的饭已经买好了,然后贪吃鬼上身转身就走向了奶茶店。
贺以慕和三娃子默默跟上。
两个人看着陈星辰从两手空空买到两手不空,她眼底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正当两人以为陈星辰要收手回学校的时候,那姑娘又一个转身,跑到卤串摊面前,挑了三样各买了三串。
贺以慕忍不住吐槽:“干吃不胖。”
接过摊主递过来的卤串,那姑娘笑嘻嘻地转身准备回学校。
刚转过身,差点迎面撞上一个男孩子。
贺以慕眼睁睁的看着这姑娘脚下下意识往后往左一让,避开得相当完美,甚至令人惊叹。
下一秒,三娃子摸着下巴“啧啧”叹道:“我们学校不长眼的人多着呢,好几次我跟着这姑娘都遇见这种事,这姑娘都将将避开躲掉。”
“一次两次算运气,三次四次,我就不由怀疑,她以前出门是不是经常被人撞到,所以专门练过的。”
“……”贺以慕翻了个白眼,送了三娃子一句“憨货”,道:“人家小学初中练过铅球的。”
“啥?”三娃子惊掉下巴,指了指陈星辰,大为震惊道:“就这瘦猴子?还练过铅球???”
贺以慕哼哼道:“就是太瘦了,她老师才把她抓去练铅球的。”
三娃子:“……”还能这样??
“运动员参赛证要我给你看?”
三娃子:“……”
不必,大可不必了,你喜欢的人,练举重的我也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