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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有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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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月那之后便成日里往宫里跑。
时常拽着宋婉清聊天,沈听月自顾自说着,说自己前世的世界,说沈长洲小时候,一说就是半日。
那时皇后不争不抢,什么万贵妃万贵妃李贵人沈贵人斗翻了天。
另外两个皇子母妃受宠,家族也势大,沈长洲母妃早逝,没有倚仗又不受宠的小皇子,在宫里就像捧烂土,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先帝偶尔会想起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儿子,走过场似的询问功课,他偶然的询问,只会给沈长洲带来更多的伤害。
沈听月是嫡长女,自小受尽宠爱。
沈听月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沈长洲,他只因为被父皇夸了句功课好,便被小昱王带着人困在御花园角落,陈子介护着沈长洲被他们打的遍体鳞伤倒在了地上。
沈长洲抱住陈子介,用身子护着他,拳脚雨点般的落在他身上,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沈听月冲了过去,一脚将小昱王踹倒在地,拽着沈长洲,回了月华宫。
彼时的沈长洲小小一个,怯生生的跟在沈听月身后,小声的说:“谢谢公主。”
沈听月朝他挥了挥拳头:“我是你阿姐,以后叫我阿姐!”
皇后膝下只有沈听月一个公主,自那次后,沈长洲便留在了月华宫,养在了皇后身边,皇后宽厚,得她庇佑,才过的好些。
宋婉清知道沈长洲小时候过的不怎么好,但没想到会这么不好。
宋婉清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好一会儿,她才想到哪里出了问题。
前世的沈长洲并没有在皇后身边长大。
所以说前世的长公主是沈听月,而现在的长公主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沈苒。
是因为有了沈苒,沈长洲才得了皇后的庇佑。
宋婉清很难想象,没有倚仗,前世在尔虞我诈的宫里,沈长洲都经历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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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清送沈苒到宫门口,打道回府途中,经过郦梧宫时,远远就听见女子的哀嚎和棍棒落到身上的声音。
“王曼你个贱人!你还敢出现在我眼前!简直阴魂不散,我看你拿什么和我争!”尖利的女声传来。
女子哀嚎的声音渐渐变小,一会儿便没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疯魔一般的笑声随之而来。
郦梧宫是昱王生母王太妃住的地方,昱王谋反失败后,她便喜怒无常,时常苛责宫人,动辄打骂。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宫人。
王曼是前太子生母名讳,两人过节颇深,她早已过世多年,王太妃还是听不得关于她的半个字眼。
宋婉清皱了皱眉,硬着头皮往前走。
走到郦梧宫门口,就看见两个太监抬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走了出来,鲜血渗出了白布,血迹斑斑,很是可怖。
宋婉清逃也似的离开。
余惊未定的走到内务府,在廊道上,一个宫女拽住个太监往边上,这事在宫中见怪不怪,宋婉清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
可瞧着那太监身影颇为熟悉,走近才看清是陈子介。
宋婉清本不爱凑热闹,但还是没忍住放慢脚步,多看了几眼。
那宫女瞧打扮,像是膳食司的。
见两人说着什么,那宫女将荷包放进陈子介手里。
宋婉清的脚步已然放的极慢,几步路硬是走了好长时间,想着偷听墙脚的行径属实有些卑劣。
隐约间瞥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再看过去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宋婉清没细想,只当是晃神花眼了,便大步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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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宫中能遇见像她这般明媚的人,说不心生欢喜都是假的。
过不久,便是她期满出宫的日子了,她出宫后,可以嫁得良人,两人相敬如宾,而自己,是要在宫中待一辈子的。
莫要耽误她。
陈子介将手中的荷包交还到她手上,看着她的笑凝在了脸上,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神色坦然:“咱家谢姑娘好意了,这贴身之物咱家可收不得。”
“咱家还有差事未办,就先走了。”陈子介心尖泛着隐隐的痛,几经哽咽,转过头,抛下话便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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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清回到御书房时,徐道年站在沈长洲面前,一袭白衣,摇着折扇,犹犹豫豫。
原本要说出口的话,见到宋婉清便又缩了回去。
宋婉清行了礼。
徐道年盯着宋婉清半晌,斟酌了一番,轻声开口:“沈兄啊,子介年纪不小了吧!”
宋婉清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的稀里糊涂的。
沈长洲却好似听懂了,只嗯了一声。
“想来是有心悦的姑娘了。”徐道年继续道。
宋婉清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放眼整个皇宫,除了徐道年,还有谁成日里穿着白衣的,方才那抹白色的身影,除了他还有谁。
偷听墙角,可不是君子所谓啊!宋婉清唏嘘不已。
沈长洲放下了手里的笔,沉默了一会儿:“那就送他们出宫吧。”
徐道年没想到沈长洲会这么说,不过也是,这才是沈长洲会说的话。
“子介也确实不适合再呆在后宫里了,我本就想给他换到别处去!”沈长洲认真思索着,“现在便让他们出宫去吧,在宫外有自由身,怎样都比在里头好。”
小时候子介为了护沈长洲被昱王的人打的半死,他昏迷时沈长洲给他上药,发现他并不是残缺人。
沈长洲没有声张,只偷偷替他瞒过五年一次的验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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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介自小就跟着沈长洲,再难熬的时候都陪着他过来了,办事也牢靠,那他说的不适合呆在后宫里,宋婉清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是哪里不适合。
放眼整个后宫,除了沈长洲便是宫女同太监。
莫非,陈子介不是个太监!
难怪,难怪天气热了,他的衣领始终捂着脖子,想来是在遮掩喉结。
徐道年收了折扇:“那姑娘在膳食司,不日便要年满出宫了,就是......”
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沈长洲抬眼看了看他,徐道年才缓缓开口:“家里人给她说了门亲,让她去给城东的富绅当第九房妾。”
说着惋惜的摇了摇头:“那富商绅我见过,都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
沈长洲一脸的无所谓:“无妨,派人告诉他们,他家姑娘回不去成亲了,就说在宫中犯事杖毙了。再带笔银子过去,安抚一番,反正横竖都是为了银子。”
“为了银子这般霍霍自家姑娘。”沈长洲将手里的折子丢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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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点完那姑娘家,眼见年满宫女出宫的日子渐近。
可这陈子介一天到头忙的不见人影,沈长洲便亲自将陈子介从内务府抓回小院。
陈子介一脸懵,挠着脑袋:“陛下有何吩咐!”
沈长洲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算派你去宫外当差了。”
陈子介不解。
“后宫是不适合你呆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沈长洲视线停留在他高高的衣领上。
陈子介怔住,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了。
沈长洲从衣袖的暗袋拿出厚厚一叠纸来,悉数递给陈子介。
陈子介接过来,这一叠都是些房契地契商铺。
“这朱雀街二进的宅子,是我早些年置办的,给你们当婚房了。还有西大街和朱雀南街的几间铺子,东华门街的三间还没想好做些什么买卖,子介你看着来,赚的归你,赔了算徐道年的!还有城郊的地......”
沈长洲细细数着。
陈子介红了眼:“我去净房验身,横竖挨一刀,陛下不要赶我走!”
沈长洲欲哭无泪:“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宫外有些差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平白无故的挨什么刀子。你收拾东西,明日送你们出宫,你同那姑娘放心过日子!一切有我。”
那些人尽可欺,落魄至极的日子都是子介陪着自己,明明他年纪更小,却每次都护着自己。
夏天打雷时,两个人在漆黑的宫殿里,怕的躲在角落里,他被雷声吓的发抖,可还是拍着自己的背,颤抖着声音安抚自己。
沈长洲的眼底泛着寒意,看到子介,原本眼底的寒意逐渐焉掩上笑意,慢慢的被笑意彻底淹没。
幸好啊,都过去了!
幸好!
五年一次的验身从来没有找过自己,陈子介原本以为是自己交了大运,次次都被自己逃过去。
没想到,都是陛下在偷偷替自己摆平了。
遇见陛下,才是自己交了大运。
陈子介看着沈长洲:“谢谢陛下!”
沈长洲正色:“子介,是我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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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官出宫从未有过先例,但开先河的事,沈长洲也干了不少。
但因北境的事,近日朝堂不稳,徐道年怕有人拿此做文章。
见沈长洲不慌不忙的模样,以为他定是有了周全法子。
当他手里拿着一大把钥匙,带着陈子介去了久无人居住的九华宫时,饶是多年的挚友,徐道年也想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宋婉清看着破败不堪的九华宫,自己前世在宫中多年,也没有来过这里。
宫殿虽然早已衰败,可周围的黄木香却开的很好,朱红宫墙上花团锦簇的一片,想不到荒废的宫殿还能有此等锦绣之景。
像是有人在精心打理着的。
成簇开放的黄木香映着萧瑟宫殿,更显此处凄凉。
沈长洲轻车熟路的顺着花墙走进去,宋婉清看到深处有扇挂着锁的小门,掩在花丛中。
看来,关于这皇宫,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钥匙哗啦哗啦的响着,沈长洲一把把试着,锁舌弹出一声响,锁开了,他伸手推开门,宽大的蓝色衣袖摇曳着。
门后面还是朱红色的宫墙,沈长洲沉默着,只一道一道的开着锁。
大昭的皇宫,有七道宫墙,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
沈长洲打开了第七道锁,望着子介,脸上带着笑:“子介,去吧。”
陈子介红着眼,后退一步,对着沈长洲深深一拜。
随后起身,推开了宫门,原本透过门缝照进来的一缕阳光,随着门的打开,瞬时倾泄进来,在地上落下一片光影。
陈子介换下了绛蓝色的宦服,穿着群青色长衫,像极了临安城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他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
宫墙打下的阴影同璀璨的阳光在地上划出了一条分界线。
宋婉清偷偷去看沈长洲,他周身陷在了阴影里,看着子介逐渐走远的背影,纤长的身影显得有些许落寞。
太阳穿透原本微掩的薄云,阳光愈发的浓烈起来,往门中的世界疯狂蔓延。
阳光打在沈长洲身上,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华。
他便这样站着,任由阳光在他脸上挥洒,直至子介的背影消失不见。
收回眼神,伸手合上了宫门,一时间,耀眼夺目的阳光被沉重的宫门阻挡在了外面。
只有一缕阳光顽强的透过门缝钻进来,沈长洲顺着打进来的那缕光看去,莫名的情绪在眼底浮动着,良久,才抬手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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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一年,四月初六,宜嫁娶。
万福寺的住持说,这是个百年难遇的好日子。
陈子介骑着骏马,戴着花,在遍天的锣鼓声中,娶了最心爱的姑娘。
新科状元徐道年当的证婚人,一时间关于这位陈姓公子身份的猜测纷纷四起。
无人在意大昭的内廷少了位子介中官,临安城东华门街新开了家医馆,里头多了个救死扶伤的陈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