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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抢食 ...


  •   姜琼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她六岁那年,母亲命下人把她扔到一块牌匾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她被一个穿着簇花小袄的年轻女子掐着耳朵一路从门口拉扯到了院里,听着她和一个中年男子吵得面红耳赤,很久过后才听明白:

      哦,母亲不要我了。

      哦,这是我的父亲和他娘子,好像也不怎么待见我。

      那天以姜家主母摔了整整一套茶具收尾,姜老爷看着姜琼只扔下句“和你娘一样晦气”便甩袖离去。

      下人都是踩高捧低的人,瞧着主家态度就知道这小姐命比草贱,从此姜琼就成了姜家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谁来了都能踩上两脚。

      就这样姜琼在姜家捱过了两年,她学会了在厨房偷食,刚开始她不熟练,每次都能留下把柄让厨房的下人抓着然后迎来一顿毒打。

      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可以熟练地从厨房后的狗洞里钻进,再抱着一包吃食从狗洞里爬出,前后不过十息时间。

      真不错,是不是明年可以八息之内做完。姜琼自嘲地想了想,嘴里塞馒头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直至肚子饱涨到痛起来,她才停嘴,然后把剩下的吃食藏在鸡窝旁,这才放心地缩在鸡窝打起盹来。

      午后姜琼准备出门去找点能保暖的东西。已经冬至了,而她的棉衣早就被下人瓜分拿走了,再不想点办法,恐怕今年她就要冻死在这姜家后院。

      她不想死,好像所有人都期盼着她死,她就不太想死了。活着才能膈应所有人,她明白这个道理。

      街上的人已经变少了,被人遗弃的东西也变得少了。姜琼找了好久才在一家人屋后捡到一团被人扔了的尿布,她闻了闻尿布上的尿骚味,思考片刻,终究还是把它揣到了怀里。

      姜琼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护城河旁的破庙里,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一块石头放在窗楞上,随后把那团尿布扔了进去,然后静静地蹲在旁边。过了一会儿,窸窸窣窣地响声响起,一只骨瘦如柴的流浪狗爬了过来,闻了闻尿布,准备把它叼回去。姜琼闭上眼睛,把石头推了下去,那只流浪狗被砸的头破血流,发疯似的大叫了一通,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保险起见,姜琼进去后又拿石头砸了狗头好几下,确定这只野狗已经死透了,她才坐下来掏出一把钝刀,一点点地把狗皮慢慢撕下来。

      姜琼不会硝皮,她只能囫囵地剥下狗皮,冲掉上面黏糊的血水,就把它塞到怀里,狗比她小点,冬天缩在柴火堆里拿狗皮裹着也算凑活。

      剩下的狗肉也不能浪费,烤好晾干了等肉味儿没那么重了也能偷偷拿回去,顶一顿饭是一顿。姜琼一边思考着,一边拿着钝刀费劲地割着狗腿。

      “小孩儿,杀了我的狗,还这么光明正大地剥皮吃肉,不太好吧?”

      一只手横在姜琼和狗腿之间,衣袖不太干净,沾着不明的油渍。

      姜琼闻声抬头打量来人,十来岁的少年瘦的好像根竹竿,脸颊好像没有水分的果子一样枯扁,只剩一双眼睛还算好看,但是却不怀好意地盯着她手里的狗腿。

      得,是个街溜子抢食。姜琼狠了狠心,把刀举起来喝道:

      “滚,别打扰老娘吃饭。”

      这话是姜琼跟厨房大娘学来的,每次厨娘这么一喊,都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话。可姜琼不明白,厉害的不是这句话,而是厨娘这个人。

      少年听到她的狠话后,低头看这个七八岁的小叫花,一本正经地举着刀自称老娘,有种意外的憨态。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上动作飞快地打掉了姜琼的刀,装态亲昵地拍了拍面前这个小孩儿的脸:

      “哥哥教你一句话,你可听好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完,少年头也不回地提着狗肉离开,而姜琼则被他一脚踹在了干草堆上,半天爬不起来。

      姜琼在干草堆上趴了好久,一动也不动,也没有哭,只是在拼命回忆那个少年长什么样,然后把他的长相刻在心底。

      现在打不过,是她太弱了。但是以后总有一天他得把她的狗肉还回来。

      如果姜琼进过私塾,她可能会文绉绉地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她不识字,只能吐口唾沫地上,然后学着账房骂人:

      “这狗/娘养的。”

      “我可没娘养。”

      懒洋洋的声音从破庙外传来,姜琼吃了一惊,把钝刀横在胸前护身。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坐在破庙门口背风处剔着牙。瞧得姜琼

      一脸防备的样子,指了指破庙门口:

      “哥哥我数五个数,趁我心情好时滚出去。”

      “五”

      “四”

      姜琼抿着嘴,从干草堆上爬起,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走过少年身边,少年从身上摸出来一个头绳扔到她怀里。

      “把头发扎起来吧,披头散发的真像小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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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姜琼八年来第一次收到别人给的礼物,虽然来自一个抢了她吃食的人,但她还是没舍得把这根头绳扔掉。

      她想借着柴房水缸里的水把头发束起,可是却一直梳的歪歪扭扭,只好扎了个歪歪的辫子,却还称得上可爱。

      她很少认真打量自己,今天却对着水影看了半天。她的眉眼有几分像母亲,轮廓却又像父亲。

      哦,不对,是姜老爷。他们不准她喊父亲,姜琼凉凉地想,她想再过两年,等她长大点,就从姜家离开。随便干点什么都好,去哪家做奴也好,也比现在像只老鼠一样缩在姜家里好过。

      再忍忍吧,她安慰地拍了拍自己,然后把狗皮撑开,随后缩在狗皮里慢慢睡着了。

      大雪压折树枝的冬天很快就到了,姜琼悲哀的发现,今年的冬天额外的冷,不是一块狗皮就能抗住的。

      她的耳朵已经被冻出来血珠,冻得动作不利索的她去厨房偷食也变得困难,她已经饿得开始偷偷去猪圈偷没倒进食槽里的猪食了。

      肚子还好,没有到饿死的地步,可是衣服不行,她快要被冻死了。

      哪里能偷到点布呢。只需要一些,把她裹住就好的破布烂棉絮,然后她就可以在狗皮破布和棉絮里熬过这几天。可这天气下人都在屋子里,偷他们的布变得困难起来。偷姜大娘子的?那更是难上加难。

      恍惚间,姜琼想起来城边破庙。她没记错的话,里面有很多破烂的经幡,它们合起来可以让她度过这个冬天,只要她从狗洞里吧它们拖回来,这个冬天她就能熬的过去。

      这太美好了,以至于那个一脚踹翻她的少年都显得不太可怕。

      姜琼披着有些臭的狗皮从狗洞里爬出,她努力地抬着发麻的腿朝破庙走去。路上风刮的她脸生疼,直到破庙门口,她听到柴火哔哔啵啵的声音。

      有人在破庙里生火。

      应该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少年。

      我应该逃跑。

      可是庙里有火。

      火像一个致命的诱惑,姜琼不受控制地朝庙里走了进去。

      进去后却发现,庙里空无一人。

      姜琼蹲在火堆旁,感受着双手变暖,感受着手上细密的冻疮变疼,她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这天还有吃食自个儿送上门来?”

      听到这个声音,姜琼心中直呼不妙。她抬头看向庙门口,少年似笑非笑地抱着一捆干柴看着她。

      他张口问道:“暖和吗?”

      姜琼呆呆地点点头。

      “那我把你放火上烤了吃了好不好呀?”

      少年甜腻的声音好像一道催命符,姜琼骇然,顾不得扯经幡,就往门口跑去,却被少年一脚踢了回来。

      “想得倒美,烤了我的火就这么跑了,便宜你了。”

      姜琼被这一脚踢的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吐了出来。乱七八糟的吃食吐了一地,散发出不可明说的酸臭味儿。

      “呦,还有东西吐,看来这冬天你是能找吃食的啊。”

      少年蹲在姜琼面前,伸手拍了拍姜琼脸颊,

      “想不想烤火?”少年笑得像一条吐信的蛇。

      从那之后,姜琼和少年就约定了下来,少年烧火,姜琼偷饭。

      他们诡异且稳定的合住起来。

      大年三十。

      姜家忙碌起来,人人都穿着新衣喜气洋洋。姜琼也很高兴,今天的厨房伙食格外丰盛,她甚至偷到了半只姜娘子吃剩的鸡。

      姜琼把剩下的吃食包裹好,鸡却毫不留情的被她啃食干净,上次她吃到肉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了。

      有肉还分给恶鬼吃?笑话。姜琼在心里偷偷给少年起了绰号,恶鬼,一个威胁着她的恶鬼。

      吃完后她仔细地擦了擦嘴,悄悄从狗洞钻出去跑回破庙。少年不在庙中,她心虚地松了口气,蹲在火堆旁开始发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少年在她身后拍了拍肩。

      姜琼本就心虚,她慌乱的把吃食塞进少年手里,让人快吃。

      少年盯着她打量了半天,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然后把吃食分出一半来给姜琼。

      “怎么不给自己留点呢?不会是背着我吃独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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