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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河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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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河鱼
江尚语忧心忡忡,生怕常乐卿有计策。
“放心吧,就算他有花样。”陈书雪唇角含笑,道,“我也有后招的。”
“什么后招?”
“别忘了,附近有女真。”
“女真?”江尚语先是茫然,琢磨一番,脸上的神色捉摸不定,最后才恢复了微笑。
陈书雪道:“当然,我不希望走那一步。若真有万不得已的一日,就得怪圣上了。”
“是啊。”
圣上想当古今第一仁君,为了仁义之名,不能无故削藩,不能无故杀功臣。他渴求全天下的爱戴,需要充分的民众呼声,才能做早就想做的事。
换成其他帝王,早就释去大帅的兵权。可圣上是“第一仁君”,既要当婊 子、又要立牌坊,才没有对大帅施加暴力。
江尚语不自觉地浅笑。陈大帅,若不是圣上假仁假义,我们已万劫不复,自然不会有你的后招。
江尚语迈出帐篷时,心里是抑制不了的矛盾。他高兴容王即将面对难题,却又有隐隐的心痛。
莫柯,你渴望的和平,真的很难。
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折手段。
陈书雪为求自保,甚至不惜投敌叛国。若你在世,绝不会坐视不理吧。
你一定会与容王并肩作战,驰骋沙场,应对所有的艰难险阻的。
江尚语缓步穿行在军营,遇见形形色色的士兵。
他们闲聊的畅快,自以为女真几年不敢来袭,全是自己的功劳。
江尚语暗笑。这群士兵习惯了和平,变得可笑又愚钝,殊不知战争随时可能降临。
江尚语行至河边,湿润的泥地软绵绵的,弥漫着很淡的清新香气。
往日的这时间,张宣会在此处练剑,沾一身露水香,学江尚语飘逸的姿态,学的有模有样。
他的笨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衣袂翻飞,直欲乘风归去。这傻孩子,若生在武林世家,恐怕早已成为轰动江湖的人物了。
他有天分,肯刻苦,缺乏的只是好师傅和时间。
江尚语走上前,笑道:“徒儿,不练武了么?”
张宣安静坐着,铁剑安静地躺在身侧。
“今天做草环。”张宣拽了几根草叶,努力地编织小环。浅绿色的草,慢慢成了结实的圆形。
“你喜欢这个?”江尚语笑问。
“不是呀,刚查书看到这方法,能解常乐卿的毒。”张宣双手起血泡,手心略显粗糙。他为了常乐卿,真是肯吃苦。
江尚语罕有友人,不无羡慕的说:“你对他真好。”
张宣编织的太投入,没有回答他。
“你呀,对他太好了。”江尚语重复一遍,神色惶惑迷蒙。
张宣拿出一壶药汁,将草环浸泡其中,开玩笑道:“师傅不开心么?该不是吃醋了吧?”
他易容后的面容平板无奇,叫人多看一眼都嫌浪费,实在是很难引起酸意。
“对啊,我不开心。”江尚语算是实话实说,确实有忧愁烦恼。
张宣晃晃药汁,道:“那可真麻烦了,我最喜欢的,是县里的小芳姑娘。”
“小芳姑娘有我好看么?”江尚语凑上前,笑得双眼弯弯。
染黑了发丝的他,赏心悦目。
除了肌肤过分雪白,他就是上等的瓷器,细微之处亦是炼制恰当,难以找出缺憾。
张宣笑了起来,道:“整个平安县,都没有比你漂亮的人。不过,我是一条小丑鱼,就只喜欢丑的。”呸,呸,对不起乐卿,我不想说你丑的,你明明那么的俊美不凡。
不对,这和常乐卿无关,我会回到平安县,爱上一名平凡的女子,平凡如我。
江尚语笑道:“原来你和我一样,是河里的鱼,那我们倒是很般配。可惜你在河面,我在河底。”
“什么叫你在河底?”张宣听得莫名其妙。
江尚语呼了一口气,温和笑道,“据说这喘急河流的深处,有看不见的鱼儿,终其一生,它们都无法浮上河面的。”
“或许它们努力一把,就能游到河面了。”张宣认真道。
此刻的江尚语,笼罩在淡淡的金色阳光下。
他有多强,刀剑江湖之巅,几人不怕他的。他却自称是河底的鱼,无人看见,无人听闻,无人了解与关怀。
真是如此么?不会的,张宣就愿意关心他,虽不能同关心常乐卿相提并论,但起码愿意听他诉苦,知他疾苦。
江尚语笑道:“它们习惯了河底,到了河面就会死。”
“即使上了河岸就会死,它也想挣扎着浮上来的。见识一刻的光明,总比窝在河底舒服。”
“可能吧。”江尚语目光投向平静河面,不经意的微笑,不带丝毫的算计,眼眸柔媚如月光。月下芳草袅袅,一笑繁花尽绽放。
张宣怔了怔,道:“师傅,你知道么?”
“什么?”
“你不胡思乱想时,真是好看。”
江尚语身子一僵,笑不动了。
他好看?
他靠的是草药染色,才能让多少女子倾倒。若是失去药草染黑发丝,他不过一只浑身雪白的怪物。
童年时,成年人说他不祥,辱骂他,朝他丢腐烂的果子。年幼的他,浑身脏兮兮的,抱头哭泣。一群孩子围着他,说他丑陋无比,是恐怖鬼怪。
天真的孩童们骂的好开怀,笑得好开心。伤害别人,一定是非常舒服的事,否则他们为何停不下戏弄他。
长大成人的他,又为何停不下伤害别人?
“你又胡思乱想了。”张宣惋惜道。
“看你平时挺老实的,倒拿我开玩笑了。”江尚语笑得和煦如春风,虽然虚伪,却很美。
容貌不会随心思变化,假的美丽仍是美,比真实的丑陋好多了。
他用草药改变了发色和肤色,人们对他的态度就变了,爱慕替代了厌恶。这是假的美好,拯救了他的生活。
许多年前,多少人见到他就逃跑,多少人冲他丢石子,多少人编可笑的儿歌羞辱他。他是个怪物,白到与众不同,人们不用同情他。
直到他变美了,人们才接纳他,爱慕他精致的容颜。
可也有例外的,比如那叫莫柯的怪人。莫柯喜欢凝视他,惋惜说:“你不乱动脑筋,才好看。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那个莫柯,已经无法开口说话。
自己永远失去他了。
莫柯,我即使动坏脑筋,也有女人男人喜欢我。只有你会告诉我,我的心思影响了容貌。
你真的很笨呐,可为何没有你在身边,我就回到形单影只了。
江尚语心思飘忽,梦回遥远的过往。
张宣易容后的平板样子,重叠着莫柯英俊的容颜,相互交错。依稀朦胧中,莫柯似乎仍在身畔,斜倚凭槛处,豪饮朗笑。
张宣委屈的说:“我没开玩笑。你真心的时候,确实好看。”
江尚语梦回到那一日——莫柯席地而坐,笑声朗朗,道:“尚语,你不动坏心思时,真是漂亮。”
哗——
江尚语起身,道:“我今日有事,你慢慢做弄药。学武之事明日再说吧。”
他不等张宣挽留,施展轻功,一眨眼已远去,丢下张宣一人抓着草环发怔。
他起身离去的一刹那,脑海中没有其他念头,只想躲避有关莫柯的回忆,不再触及那一段往昔。
夜未至,月已凉如水。
他与莫柯过往有多美好,忆起时就有多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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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悄然靠近,夕阳斜照,白鸟翻飞。
军营的草木稀疏萧瑟,荆棘丛生。
张宣践踏枯叶,咯吱咯吱响不停。他一路行来,好像能看见常乐卿在抛石子玩。
常乐卿内力尽失,却改不掉骨子里的好动,白日里喜欢坐在树下,向着对面的小坑丢石子。
他这样好动有趣的性子,真不知上战场是个什么样子。
惆怅之间,张宣远远瞧见他们的小木屋。
房内没有点灯,黑黝黝的很宁静。
张宣纳闷了,平常夜间,小木屋总是亮堂堂的。
常乐卿喜欢挑灯写信,弄得满地是废纸团。
地上的纸团,是他写信写到无聊时,随手涂鸦的。画面上,有时是懒洋洋的猫咪,有时是一株含苞的莲花。
他画的不够好,倒是自得其乐,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哼歌,调子跑到皇城还能拐弯南下,绝对的惊悚,却又是濯濯精神的。
张宣捡起纸团的同时,总忍不住跟着他哼歌。管它什么调子,重要的是唱得舒服。
今夜,房内极其安静,地面光洁如镜,太反常了。
张宣怀揣编织的草药手链,焦急地跨入屋子。
“乐卿,乐卿?”张宣呼唤常乐卿,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不对呀,常乐卿是警惕的人,即使睡着了,听到我的话也该醒了。
“乐卿,你在的话,应我一下。”张宣喊他。
没有答复,屋内空荡荡的。
他出事了么?!
张宣慌了神,忙点灯查看。
呼,常乐卿在的。
他闭眼躺在床上,单手捂着肚子,秀逸的五官有些扭曲,眉头忽而蹙起忽而舒展,似乎在做着大起大落的梦,并不好过。
观察他手的摆放姿势,肠胃也是极不舒服吧。
张宣忍不住担忧。天色不算晚,他却早早入睡,该不是毒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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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寸语:偶其实蛮喜欢江尚语的,虽然他心里有点残疾。大家不要歧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