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清》亦铭

3、第一章

　　陆清悠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S大的。

　　那年清悠16岁。他在中学时从初一直接跳级到初三，所以比同级的同学总是年少两岁。这曾经一度让他相当困扰。就像一颗小小的芝麻被放进一堆花生之中，总带着那么些异类的气息。没有共同交际，没有共同语言，清悠在同学之间总是带着些许孤僻的特质。甚至很少有朋友。

　　从小到大，清悠都被称为天才。但清悠知道自己并不是，也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天才。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那99分的勤奋，以及那顶多1分的才智。他的确勤奋努力，刻苦踏实，所以，当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写在S大新生的榜首时，他是心安理得的，没有丝毫的骄躁或者侥幸，因为这确实是他付出所应得的回报。

　　S大最好的是医学，但清悠选择的是法学。当时填报高考志愿时，他曾经很郑重地询问过父母的意见，父亲只给了他两个字：随你。经过数个日夜的反复思量，最终还是选定了S大的法学专业。S大，就在本城；法学，则着实是他从6岁以来就刻在心底的目标，日久渐盛，仿佛已刻入发肤渗透血脉，如呼吸般自然顺当。

　　父亲看到他的志愿表时，没有说任何赞成或是反对的话。只是在那种沉默里，清悠却莫名地感觉到缠绕在父亲身上的一阵哀伤气氛，虽然只是转瞬即逝。清悠不知道那种莫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所以他也没有想过改志愿。他确实也不是一个会对自己已经做出的选择患得患失的人。

　　第一天报到，是清悠一个人去的。他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所有升学开学都是自己一个人。父亲对他的教育方式就是既不干涉也不关照。

　　办完各种报到手续，清悠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进了宿舍。S大是本城最好的大学，环境也相当不错。学生宿舍都是按学院划分，整栋楼都是法学院的。宿舍向阳，落地窗外有阳台，采光很好；空间不是很大但就学生宿舍而言也不算小。总的来说，清悠还是很满意的。因为是第一天报到，所以四人间的宿舍里目前除他以外就只来了一个人。

　　新舍友看到他就上前给了一个热烈的美式拥抱，脸上的灿烂笑容仿佛是遇到了多年未见的知交好友：“同学你也是法学院的吧？我叫路遥，XX级法学1班的。”

　　清悠就感觉阳光似乎都是从路遥的身上散发出来，给人一种快乐洋溢的气息。是个活泼开朗的大男孩呢。“陆清悠。真巧，和你同班呢。以后请多多指教啊。”

　　“啊，原来你就是陆清悠啊。S大的榜首啊，我好崇拜你的喔。”

　　清悠略微脸红地笑了笑。他一向内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外向直接的人。

　　幸好路遥不介意。一边转身继续清悠进来前的工作——整理东西，一边和清悠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清悠看了看，路遥的东西很多，除了床上铺的和衣柜里放的，还杂七杂八布满整张书桌。和自己更是鲜明对比。清悠只带了些换洗衣物，书刊和日常必需品，总共才装满一个箱子。虽然家里条件很好，但清悠的房间都是习惯自己整理，可以算是很有经验。所以，清悠比路遥还先完工。

　　路遥明显是第一次离家生活，看着清悠整齐的床和书桌目瞪口呆。清悠就不禁笑了，走过去帮他收拾东西。等两个人一边侃天侃地一边收拾妥当，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为了表示谢意和联络感情，路遥本来想请清悠吃饭。可惜家里的一个电话打乱了计划。妈妈让清悠回家吃饭，顺便回家多住两天，等正式开学再到学校。清悠知道是妈妈心疼自己，怕自己不习惯。其实，一贯独立的自己哪有那么骄气。但家还是要回的。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白天路遥爽朗的笑声和连当头太阳都逊色几分的灿烂笑脸，清悠的唇线在黑暗中不自觉地上扬。自己很幸运啊，路遥是个很好的朋友。

　　也算是朋友了吧，对吧？

　　三天后的开学典礼上，清悠第一次见到了李亦风。

　　S大历年来有个传统，开学典礼上都会请医学院的榜首作为新生代表致词。因为医学院是S大的骄傲，所以几乎每年医学院的榜首就是整个学校的榜首。这就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可是今年S大榜首陆清悠偏偏就读的是法学。校方不得已只得让清悠和医学院那位榜首都作为新生代表先后致词。

　　清悠的发言不长不短，很典型的新生代表发言，谦逊务实，展望未来。刚退下台，就看到另一边上台的男生，比自己略高半个头，背影比自己略宽。步伐沉稳有力，丝毫不见慌乱骄躁。应该是个习惯公众场合的人。英俊潇洒，优雅得体。他甚至只在台上站定，清悠就听到背后响起一片女生的抽气声，夹杂着诸如“好帅”“酷毙了”“超有气质”之类的多个形容词。

　　可惜那位众望所归英俊潇洒的偶像只说了两句话：“很荣幸能在这里代表新生致词。希望大家都能好好享受我们在S大的美好时光！”就迈着更加英俊潇洒的步伐下台去了。很久以后，当清悠和亦风成为无话不谈的死党以后，清悠曾经问过亦风当时怎么就那么有创意地只说那两句话时，亦风的回答让清悠彻底抓狂：就是因为之前一直以为是你致词所以没有做准备，只好就那样说了。

　　当然，当时的清悠并不知道台上那个创意十足的人姓甚名谁，于是本着谦虚谨慎的求学精神不耻下问。身边的路遥对于校内八卦的关注与传播，无论洞察力之犀利、消息之灵通，还是想象力之丰富、内容之无聊，都达到了已臻化境的水平。

　　李亦风，医学院榜首，本届S大榜眼。医学院XX级七年临床1班。

　　据说，自从开学报到第一天，李亦风就凭借英挺出众的外表和优雅得体的举止被众多学姐学妹以大半票数通过封为校园新届贵公子，人气上涨之迅速，大有直逼甚至赶超英俊潇洒才华横溢蝉联三届S大最佳校园情人的现任学生会长之势。

　　据说的据说，李亦风就是李家二公子，也就是传说中那个很著名的家族连锁私立医院院长李亦轩的弟弟。

　　S大文科的代表是法学院，理科的代表自然是医学院。在这学校里，理科类的严谨务实兢兢业业与文科类的肆无忌惮懒懒散散一向是水火不容。平日里，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范畴。但众所周之，大学里除了各学院的专业课，还有为数不少的公共课。既然是全校公选课，一向径渭分明的文理界限也就在这种环境下暂时消失了。

　　文科MM的平均素质比理科MM明显要高了N个档次大概是所有高校的普遍现象。S大自然也不例外。于是，公选课上出现理科男生普遍多于文科男生，文科女生却普遍多于理科女生的奇特现象也是可以理解的了。所以，清悠对于在第一次上这门名为古典文学欣赏的公选课时并没有见到同班男生的状况并不感到惊讶。

　　上课那天，清悠在学校里转悠半天，临上课才终于赶到教室，看看座无虚席的阶梯教室，只好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课上到一半，从后门进来一个男生，在清悠旁边的空位坐下。清悠顺势转过头。漂亮，虽然用这个词形容男生很不恰当。但清悠却觉得只有这个词适合这张精致的脸。也并不让人觉得阴柔，就是漂亮。造物主果然神奇。清秀的脸上那副金边细架的眼镜并没有使精致的五官失色，反而透出一股儒雅的书卷气息。

　　漂亮？印象中好像也有过谁谁谁曾经让自己觉得漂亮得惊人的男生的吧……

　　清悠正在脑海里努力过滤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故人”记忆，忽然被一声“清悠？”打断。声音很温和，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

　　清悠转过头，旁边的人一脸浅淡微笑看着自己，温和亲切。清悠忽然就红了脸。

　　大概是知道清悠对人一向没什么印象，漂亮温和的男生再度开口，化解了清悠的尴尬：“好久不见了。虽然只接触过初三那年，但还是很高兴认识你啊。”

　　清悠恍然大悟。哦，是了，这么漂亮的男生就只有谢以笙了嘛。

　　“我也很高兴啊。那时候真谢谢你。”清悠诚挚地道谢。当时清悠从初一跳级到初三，以笙是班里少数几个没有排斥他的人之一，虽然也没有主动接近，但两人之间比其他同学还是更多了些接触。

　　“哪里，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几年没见，你还是和那时候一样努力啊。”

　　“啊？”

　　“S大榜首嘛。”以笙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清悠的脸顿时又窘迫地红了。以笙顿了顿，换了个话题。“没想到你会学法律，我一直以为你会选文学的。这门古典文学欣赏也是你的兴趣吧？”

　　“嗯。难道你不是？”

　　“怎么可能。我是觉得这课最好拿学分。医学院那边好多人都是冲这来的。”

　　“哦。你学医？”

　　“怎么？不像？”以笙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清悠发现自己今天脸红的次数还在持续增加。“呃，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对医学这么繁琐复杂的学科感兴趣。”

　　“呵呵。也没有什么兴趣不兴趣。将来谋生的手段罢了。”

　　清悠闻言愣了愣，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所幸，这时下课铃声响了。以笙似乎很赶时间，与清悠匆匆说了句“再见”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