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文得文》treen

2、论坛口角

　　文学城的背景是浅草绿，绿得像还没长出新草就被割了几茬的电子草坪。论坛则是艳粉色，粉得既像百元大钞四处飘散般铺天盖地，又像一场阴魂不散的红粉幻梦。

　　论坛里大多是作者和读者，考虑着小说的脸面，文学城给作者的权柄颇大，以至于读者失了声讨的自由，一时憋气了，只好来论坛抒发抒发。

　　你是个老读者，进了论坛，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一眼扫过去，照例是推文求文看文的、吵架的、看衰的。密密麻麻，像鸟巢里一张张撑大的酸胀小嘴，叽叽喳喳叫嚷着：“给我吃的、给我吃的、给你吃的、给你吃的、让我尝尝……呸！”

　　人常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是非”自由心证，“话多”确是确实 。你早年也是个话多的人，还曾加入评文社团，发过十几篇议论。如今虽不以前辈自居，却自认为算是见过世面，每每回帖，说多了不免透出几分指点江山的遗老味。

　　现在，你看到了一个楼主大加赞扬、楼下纷纷应和的推文帖，题材也是你偏爱的。于是你信了一半，兴冲冲跑去验证，却不防是前脚刚踩过的雷。这恰似在还没结疤的伤口上又踩一脚，又痛又痒。于是你回去夹叙夹议、旁征博引地批驳了一通。
　　你写得痛快，人觉得你KY（惹人厌）。不免招来几句口角，酸的、苦的、闲的……
　　“真没意思。”你甩手走了。

　　不想这小说有些来头，喜欢的很喜欢，不喜的又很不屑，因此推文才只有一方在顶帖。你招来群攻又立时跑了，这就很败另一方的气势了，不屑的只好不平起来。她们三三两两出入战局，片刻后，口角升级为多方论战，刷刷刷战出一栋高楼。

　　好在年轻人的火气来去匆匆，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战火将熄。你这始作俑者，此时倒像个局外人，纳闷这点小事也值得吵这么久。照例有人怀疑你是个红眼的作者，反驳的却把你的回帖和小说原文作了一番对比，论证你就算是作者，文笔和逻辑也不差那位多少，何必眼红……

　　“何止不差多少，我强很多的好不好！”你恼了。

　　被同伴勉强肯定，还不如被对手彻底否定。你可是有上学时被表扬过一两篇作文的底气在的。而且俗话说“媳妇熬成婆”，你虽则不想写什么，却也曾幻想过，如果你成了作者，会如何如何一炮而红、又如何如何大杀四方。依据大约是——“多年的读者自然能熬成作者的。”

　　于是你输入道：“我当然不是个作者，但如果我来写这个故事，自认为还是要比原作者强一些的。”

　　发之前，你又读了一遍，才发觉这段回复真是很没有底气。首先是否认，然后是假设，最后还要加上“自认为”、“强一些”。真是谦虚友好不足，有气无力有余，还不如不回。
　　可不回你怎么甘心，你灵机一动、脑子一热，便跑去注册了一个作者号，再回帖道：“没错，我就是个作者。虽然我写得一般，但比这本真是强得多呢，呵~”

　　“很好，很肯定，很阴阳怪气。不愧是我！”你自我欣赏一番，便又甩手走了。

　　***

　　事情本该就此打住，只是当夜，夜深人静时，你突然不安起来。

　　倒不是因为那个帖子，你早就把它抛到脑后了。你在意的是你说过的话。你虽然不完全是个谨言慎行的人，但你相信漫无目的射出的谎言之箭，总有一天会飞回来扎到自己。没错，你有了一个簇新的作者号，但这就能证明你是一位作者了吗？你写过很多字，可你的专栏下一个字都没有。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思量良久。

　　“回帖是无法撤回的，如果我不写，那我就不是作者，那我就是说谎了。”你并不排斥说善意的谎言，和阴阳怪气的真话。但如此阴阳怪气又无意义的小小虚假，就很让你的良心大大不安了。当然，除了你并没有人在乎这个。

　　你摸黑爬起来，开灯，开电脑，右键、新建文件夹，右键、新建文档，卡住了。

　　“我要写什么呢？”你自问。看着被新建的文档那自动选定的、等待被重命名的深蓝色默认字符，你有些迷茫。命名就预示着命运，虽然还没有写一个字，你却已感到了专属于作者的痛苦。

　　“或者，我把那篇文找个段落重写一遍试试？”你把蓝字命名为“谁比谁强？”，第三次点开那篇文，皱眉，选了一段环境描写，看一遍、最小化。自己重新描写一番。写完一看，两百字，不满意，修改，删一百字……勉强留下三十字。

　　“果然，我比较强。”你关掉文档，重命名为“我强一点”后，苦笑。你的确比那个作者强一点，却比想象中的你弱太多。“强”是真，“强得多”是假，你的良心还在扑通扑通跳。

　　再次新建文档，却怎么也无法命名后，你领悟了：“多年的读者能自然熬成作者”是个假命题。“媳妇熬成婆”想来也不对，不过是以“熬出头”为名，换个角度互相煎熬而已。很快，你又领悟了：“多年的人倒是可以熬成鬼的，笃笃定定。”

　　看了眼时间，糟糕，说好不再熬夜的，你可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可是新束缚又无法挣脱，而作者这个行业，似乎天生就是为熬夜而生的。这即将到来的两相冲突，让你很苦恼。

　　你一向提前半小时熄灯上床，此时距离必须入睡的时间还剩3分钟，怎么办？你看向书架上摆得一丝不乱的十几本名著，妄想从书脊的缝隙中得到先哲的真传。此路当然不通。
　　你又看向一尘不染的地面、椅子和桌子，唯有桌子上被排放整齐的、自己却扭七扭八的一排彩色小摆件，显得和这个平淡的屋子格格不入。这些小摆件让你想到了一个人。

　　想到还有这个人，你安心地熄灯睡觉，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