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崖》峣岭岐

21、顾陌—倾谈

　　关于感情的事，顾陌本打算守口如瓶。不是他不信任程锦州。已到这般田地，坦诚心事也于事无补，没有结果的付出，顾陌从来不屑去做。
　　然而，让顾陌没有想到的是，程锦州总有让人放下心防的本事。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先单刀直入，再庖丁解牛，简单到无招胜有招，他人却似乎很难学会。
　　去年刚刚熟识，程锦州便用这种方式来“对待”顾陌。顾陌起初有被吓到，慢慢的，他终于觉察到了程锦州的可贵。他若要触碰你，必然先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部分坦诚到底。
　　程锦州真是个古怪又绝对的人，这个人只有两种状态，要么浑身坚甲，要么柔软到底。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存在于这个圈子的……顾陌一直想不明白。
　　程锦州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枚子弹，直击要害。
　　程锦州问他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挽回？”顾陌抬起头，苦笑，如何挽回？是飞回去和她携手官宣？还是转头在公共媒体上承认那份声明只是迫不得已的危机公关？从那份声明被发布在社交媒体的那一刻，一切就都没有挽回余地了。“不能陪伴，也没有承诺，像我们这样的人，配得到爱情吗？”
　　和初初相恋时不同，顾陌已不是少年人，而今牵绊他的事情太多……他深知在他这个年纪，情深是最没有用处的东西，没有承诺和陪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谓情深，不过是彼此拖累的借口。
　　“我认定的人，只要她不放弃我，我就不会轻易放弃。顾陌，我曾经想过为她退圈，你信不信。”程锦州幽幽地说。
　　真是草率又任性，顾陌信程锦州有过这样的念头，但他不信，程锦州真能做到这样决绝。踏入这个圈子的第一年，他便清楚地知道，他的所有决定不能只为自己负责。剧本剧情是编剧写的，现场调度是导演安排的，背后的投资来自于方方面面，他身后还有一个团队……林林总总，这些人服务于他，也牵制着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只能继续好好走下去。”
　　两个人一句赶一句地说着，话到此处，彼此大概都觉得谈到了死胡同，便没有了就这个话题继续深究下去的必要了。
　　显然，程锦州的话没有宽解到顾陌，而顾陌已然感激——哪怕只是问候了一句，至少有人能够懂得他内心的挣扎。

　　程锦州订的这家会所，地处隐秘，环境优雅，菜色精致，很对人胃口。顾陌好奇程锦州是怎样发现这个绝妙好地的。
　　程锦州并不避讳，合盘托出。会所是圈内人开的，他自己也入了一份股。这个“桃花源”是他用来招待三五知己的清净地。
　　所以，程锦州已经把他当作是知己好友了？听程锦州这样一说，顾陌愈加身心放松。
　　虽然入行时间不长，但他太清楚这个圈子里的规则。资源是有限的，人和人都互相提防着。或者有小部分人抱团，也要看出身、资历、咖位……他顾陌骤然走红，人人高看他一眼，无非是看中他身上那一点点的热度。但其实不论哪个小圈子，他都很难跻身立足。眼看是形势一片大好，其实每一步都如临深渊。譬如，他和程锦州 ，在外人看来似乎是旗鼓相当，但他深知，并非如此——出身、人脉，他都远远不及。在这个圈子里做朋友，讲究“门当户对”。他顾陌虽然一心向上，内心还是有一份傲气的，他不喜欢高攀，也不会屈就。因此，当他听程锦州引他为知己时，自然是畅快、感动的。
　　打开话匣，顾陌便也无所顾忌了： “当初林芬劝我别接《如崖》，你猜他为什么不让我接。他说这个剧组不靠谱，投资都不到位，就敢启动项目。我那个工作室全是小伙子，要是几个月不开张，他们非得饿死。”顾陌哈哈大笑，向程锦州递过酒杯，又别有深意地抿嘴微笑，“幸好我坚持了。当初我只是喜欢这个剧本，并没有想到这部剧能带给我这么多。”
　　这部剧着实给的太多，猝不及防，以至于顾陌常常感觉不真实——名与利，甚至还附送了一段知己情。顾陌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镜花水月。
　　顾陌很想知道程锦州是怎么想的，对于这部剧，他是否也是庆幸多过于后悔，又或许，他并不在乎。话递到嘴边，程锦州却没有接下去。顾陌多少有些失望。
　　“终于要大结局了，陈姐总算可以放过我俩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粉丝，特别是cp粉。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怎么才能让他们明白吴楚天、田穆青只是我们扮演过的角色而已。”
　　“哪有那么夸张。他们喜欢吴楚天、田穆青，转而喜欢顾陌、程锦州。等我们有了新的、更好的角色，他们自然会下头。”
　　对于粉丝，顾陌内心复杂。《如崖》的高收视，让他享受到了极大的粉丝红利。这几个月的众星捧月让顾陌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生前景，从前遥不可及的人和事，而今唾手可得。但是这一切，除了粉丝，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仰仗的了。论演技，他在圈内根本算不上入流；论资历和人脉，他并非科班出身，没有师哥、师姐可以依赖；都说他有资本扶持，他明白他仅仅是进入了资本的备选而已，随时可能被替换；说起团队，那些小伙伴只能算得上忠实可靠，能力和经验，他们都不具备。——程锦州说得轻松，但是作为顾陌，他不能舍弃粉丝，特别是体量和能力都极其巨大的cp粉。说来可笑，很多时候，他团队撰写文案、制作安利图的速度和质量远不及那些粉丝团体。
　　那天之所以那么仓促而坚决地发布单身声明，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在于，顾陌觉得在粉丝经营上，不容有失。即使他不甘于屈从流量，但是至少现如今，他不可以丢失流量。
　　“凉办！我们不可能对所有的粉丝的喜爱负责。很多人只是因为我们扮演的某个角色，恰巧喜欢了我们一阵子吧。”
　　“只是这个行业的大多数人都是贪心的，谁不期待粉丝的喜爱可以长久一些呢。甚至，有的人因为我们的角色而讨厌我们——这总好过，什么情感都没有。”顾陌认可程锦州的说法，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并没有强大到可以无视粉丝。放弃一部分自我，达成粉丝的期望，或许也并无不可。
　　“娱乐圈里最不缺的就是努力的人，不是你越努力，就会得到越多。有时候，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观众却会偏爱你。又有时候，你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观众又会抛弃你……很残忍吧。我们要学会接受别人接受你，也要学会接受别人忘记你。”
　　这个圈子有多现实和残忍，顾陌自然是知道。虽然他和程锦州的观点不尽相同，但他仍然深深感激，剧内、剧外程锦州都可以像兄长一样对他坦诚心事。“程老师，我懂。我们这个圈子，有太多人终其一生，都不被人看见，或者被人视而不见。我太明白不被人看到的滋味。所以更珍惜能被任何一个人看见的机会，那是很幸运的事情。”顾陌有些犹豫，继续说下去，“从前，害怕别人看不见我，现在害怕什么都被别人看见。”
　　“失去一部分隐私和自由也是进入这个圈子的代价。我的建议是，让别人看到演员顾陌，藏好那个真正的顾陌。”
　　藏好那个真正的顾陌？程锦州从来全心全意待人，而今却劝人藏好真心，这让顾陌大大地震惊——大概只有一次次付出真心又吃过亏的人，才会这样劝人吧。顾陌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么多天压在心上的石头好像裂开了一道缝隙，让阳光照了进来。“不论如何，程老师，谢谢你，去年那段时间教会我很多。”
　　“也谢谢你。演戏，特别是对手戏，是两个人相辅相成的。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对手。这部剧超出我们所有人预期太多，后续各方面还会有什么新动作，很难预料。我们彼此保重吧。”
　　“保重！”

　　顾陌走出会所的时候，外头下起了雨，林芬已经在车上等候许久了。
　　“大经纪人，病好了？”顾陌一把拽住林芬，好一顿捶。“看来，我以后找不到你，就报告陈然。让他帮我找。”
　　“还不是可怜小吴。我再不回来，他还不得被你折磨死？”林芬继续说，“你现在长本事了，自己都能发声明了？”
　　“快别说，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娟子都不要我了，现在我只有你了。”半是玩笑，半是真心。这几天的手忙脚乱让顾陌更清楚地认识到，目前为止，他还离不开林芬。

　　林芬的回归很及时，这边《如崖》即将收官，那边“顾陌游戏黑洞”的热搜居高不下。伴随着顾程二人第二次合体综艺的播放，各种以路人自居的节目当天的录制repo在各大平台上传播、发散开。他们描述、讨论着顾陌当天在节目录制过程中的各种“愚蠢举动”：头脑简单、反应迟钝、心不在焉、四肢不调。甚至有网友在视频网站上剪辑了顾陌的“出丑集锦”。
　　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顾陌本不在意——“路人”并没有夸大其词，他那天的确是集各种愚蠢于一身，多亏程锦州拼命找补，不然观众大概会看到一个更加愚蠢的顾陌。
　　傍晚时分，林芬告诉顾陌，这条热搜的实时动态逐渐演变成双方粉丝“火拼”的战场。程锦州这边的粉丝说，顾陌在卖惨虐粉，企图在《如崖》收官的时候，提纯CP粉。顾陌这边的粉丝也不甘示弱，指责节目里程锦州故意拉踩，让顾陌下不来台。一时腥风血雨，好不热闹。
　　这一场闹剧最终结束于《如崖》收官当天，程锦州发出的一条告别微博后。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配图是两个人在硝烟中逐渐远去的身影，程锦州还特地在正文中关联了顾陌。
　　剧播期间，虽然顾陌和程锦州多次同台互动，每天也都在微博上矜矜业业地发布剧情向的营业微博。但是开播至今，他俩在营业微博中从未相互提及过大名，而互动也仅止于为数不多的几次点赞。
　　程锦州的告别微博一发布，激战正酣的两边粉丝忽然鸣金收兵。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顾陌的微博。所有人都在等待他会以怎样的姿态告别《如崖》？
　　几分钟后，顾陌转发了程锦州的微博，并配文“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顾陌踌躇了很久要回复些什么，他想起了会所交心的那夜，正是一个雨夜，便不由自主回复了这句诗。

　　一语既出，网络上的各种解读便接踵而至。最高赞的那条，直接将《夜雨寄北》的百度词条贴了出来——《夜雨寄北》是晚唐诗人李商隐身居异乡巴蜀，写给远在长安的妻子的一首抒情七言绝句，阐发了孤寂的情怀和对妻子深深的思念。
　　显然这条高赞的精髓在于“妻子”二字。当夜，“一顾倾程”牢牢盘踞在热搜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