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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与君初见 ...

  •   “快,快走啊阿言,别管阿娘,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无论生死都不要回头,阿娘以铁木可汗之英魂发誓,一定会在身后看着你,庇你所求,走下去,快啊!”
      四周烈焰滚滚,浓烟将雕梁画栋的行宫熏的逐渐焦黑,周梓言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条不能回头的路,他想睁大眼睛,可眼前一切都似乎朦胧着一片血色,他看不清阿娘的脸,周围温度越来越高,他抿抿唇,想要竭力呼救,声音却似被烧干,宫人的声音透了进来,“怎么走水了,快去调水龙,别叫火烧到别的主子那儿,不然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得......”
      为什么没有宫人在阿娘身边?
      为什么他们只在乎火会不会烧到别人?
      为什么没人能来救救阿娘?
      周梓言眼前的血色渐渐淡去,意识却也同样模糊,他用力伸出早已乌黑的手,想抓住什么,却摸到了一卷裤脚,少年小小的手本就没有多少力,何况意识将要消失,而他却牢牢抓住了那人,“救......”
      “救了他吧,毕竟......”
      毕竟什么,周梓言感觉处于漩涡中,四周的一切被反复翻覆,周围的温度逐渐降低。得救了?他猛地咳嗽起来,身后那人一手扶着他,另一边抚着他的背,“你......”那人语调听着有些怪,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哀,顿了半晌,站那人起身想要离去,却被虚弱的少年再次握住裤脚,“求你......救......我阿娘。”
      “没用的,我救了你,你就该明白,你的命是由你阿娘的命换的......”
      话音未落,后颈剧烈沉痛,“睡醒了,就能差不多接受了。”
      周梓言感觉到那人远去,旁边似乎还有一人,“你又何必多事,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是他害了阿娘吗?
      他莫名想到从前,阿娘哄他入眠,他幼时顽皮,闹着要阿娘讲故事与他。
      阿娘与他讲羯狄的勇者,付出生命也要守卫荣耀,是铁木可汗的骄傲。
      他年少无知,笑着问阿娘,荣耀可否是最珍贵之物。
      阿娘当时怎么说,他也有些忘却。
      只记得阿娘望着窗外明月,有些悲伤道,“是亦不是,青林翠竹对文人雅士亦是最珍贵之物,朗月清风对客居之人亦是最珍贵之物,待你长大,便会选择,人各有志,不可强求,阿娘但求梓言无病无虞,不悔往生。”
      泪顺着脸颊落在已经焦黑的地面,宫人们的声音再次响起,额外聒噪,“四殿下在那儿,快去。”“四殿下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才能从里面出来。”“快去传御医。”
      他咬着嘴唇,“命......我想活命,母妃,姓命为我所求,你可否帮我一争?”
      眼前的一片模糊如过往云烟,可那些声音却额外清晰,无论周梓言如何闭上眼,都躲不过这些场景。
      “殿下,您梦魇了,这不是在骊宫,这是在去羯狄的路上。”
      琮晚关切的表情映入眼中,周梓言直起身,缓缓揉着太阳穴,沙哑道,“多久?”
      琮晚看着周梓言苍白的脸色,满腔心疼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好低下头,“大概一刻钟。”便看见他缓缓动了动,伸手就要去撑开马车上的帘子,琮晚自然不敢让主子干活自己歇着,便急忙过去撑着帘子,“这边儿风沙大,殿下您别着了凉,您这身体不好,多少人都......”
      周梓言没有耐心听他细讲坐马车开窗户而腰酸腿麻面色发沉的实例,摆了摆手,撑着马车背部陈设的一张小几,探着头看着外面的戈壁。
      琮晚自幼照顾周梓言,对他极为上心,仍诚恳的劝着自家殿下:“您是第一次来羯狄,这鸟都没有的鬼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以后您看都看倦了,不如现在先小憩一会儿,就算闭目养神也是极好的,您醒了就到了羯狄王的王都了。”
      周梓言有些发愣,嘴角却勾出一抹苦笑,羯狄王女与建京皇帝之子,被送往羯狄为质,或是为了抵岁贡的两万石粮草,亦或是清除一个夺嫡的名额。
      太子重病,建京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此刻被送出来,倒是祸水东引,分散了他太子大哥的风险。
      “琮晚,你说,本王值堂堂两万石粮草,有多少人等着本王踏足羯狄?二哥,父皇,还是帝都其他的劳什子势力?”
      琮晚看着自己从小看大的少年,满心叹息,自己不过是一介小小的随从,除马首是鞍外又能做些什么。
      周梓言轻叹了口气,十二岁的少年清瘦削减,这也正常,旁人在他这个年纪都有亲人关心,生活无忧,就连他的二皇兄和三皇兄都有母族运筹帷幄,他的处境自己最是清楚,就如阿娘说的那般,无论生死都不能回头。
      人若是一直推算死局自然会陷入困惑,更何况是牵着人命的杀局,无论如何都会被人惦记吧,周梓言揉了揉眼,毫无风范地叹了口气,他侧过身,阳光从车窗中透过,洒在了他白皙的侧脸,异族的血统在周梓言身上表现的很完美,皮肤白皙,眉眼形状柔美,是建京所盛兴的柔美之态,而鼻梁高而硬挺,又添了几分硬朗。
      皎如玉树临风前。
      琮晚欣赏了一会自家殿下的美貌,边看见他忽的起身,关心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听见周梓言缓缓开口:“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琮晚顺着看去。黄沙色的城门屹立着,羯狄文字刻在上方,不会羯狄文字也能猜出来是“王都”的意思,门前穿着重甲的王兵也注意到了这边,一小队人列队跑来,“四皇子。”
      周梓言扫了扫刚刚懒散的状态,唇角一勾,露了个温和的笑,“多谢各位前来相迎,在下周梓言,还请多多关照。”
      寻常兵痞都只能随便回个招呼传个话,又何况羯狄?那领头的显然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连刁难的话都没法说,想了半晌,只能伸手摸摸头说,“四殿下客气了,我们王都不比建京,您可得多多适应。”
      周梓言抵了两万石粮草,羯狄这边儿自然有人想给他下绊,羯狄王或许还要顾虑着脸面,但他的儿子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以及他们的儿子们里面,肯定有个想整他的,眼前这个摩挲钱袋的小队长,明显是给哪个王孙当了枪使。
      只收买一个小队长,真的是够穷酸的。周梓言心里不屑,笑得却更真诚了几分,“那是自然,所以还需请您照顾。”说着塞了一片金叶子出去,那小队长在手心掂了掂重量,便又变了脸,喜笑颜开的对着周梓言,谄媚着脸“殿下说的是哪里话,您本来就是客。”
      羯狄王孙在周梓言心里地位又下降了几分,这金叶子比指甲盖薄比手小,还真能把这位给拉反水。以后的生活估计挺穷酸的,人家正经王孙都没几个钱,他这个远的就差出五服的便宜外孙能过得多好。
      周梓言在心里审视完自己的价值,认定了是他们太穷不是自己太便宜,于是又笑了笑,上了马车,撑着帘子对那个小队长说,“还未问您姓名,您多担待。”
      那小队长明显更惊了,连忙笑道:“您太客气了,小的连五,路上马车颠,您小心着点。十八王孙和西狩王都嘱咐了要好好关照您呢。”
      他嘴里的话明显有些不可信,像“西狩王”和“关照”两个词都略显生硬,“关照”这个词周梓言确信是他现学现卖,而这个西狩王,难道是被推出来和这个十八王孙一起担罪的? 那连五又顿了顿,却没说话,只是在前面走着,时不时还用羯狄话训着后面的小兵,周梓言觉得无聊,便想掀开窗,看看羯狄王都的风景,而他刚触到帘子,便听见外面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你最好别动,看在兰兮王女的面子能饶你一回,不然光凭羯狄的规矩,便能让你有来无回。”
      那人明显有些暴躁,丝毫不掩盖浓浓的不满,周梓言早已是个十足的人精,从善如流地答道,“多谢您提醒,不知您与我母妃......?”他能听出来那人身份不低,否则也不会和其他人相背站在马车的另一边,听他言语中叫到阿娘时的熟悉,在王都也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语气近乎能算的上是春风拂槛般的温柔,又隐隐带着些孩子气的尊重和好奇——他在宫中时常用这种语气同建京帝交谈,哄的建京帝甚是对他态度一向和善,他就算不受宠,也未被建京帝所厌恶,体内的血统就算不纯正,却也是正经的皇子,宫人们不敢懈怠,宫妃们不愿过多理睬,也算是额外惬意。
      周梓言态度可以算是非常和善,可外面那位仍是不领情,他似乎皱着眉,加了几分力道摁着窗帘,“建京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在羯狄,又怎会......”
      “您要不进去歇会,毕竟王上也没有派您来送四皇子入宫,西狩王您就卖我们个面子,成不成。”
      周梓言突然觉得连五那张脸可爱了起来,同时也好奇,这西狩王真就这么闲?感情还是那十八王孙被推出来担罪,结果那说话犯冲的西狩王真进了马车,古怪地盯着他,过了半晌,缓缓道“你长得真像兰兮王女。”
      若不是时机不对,这西狩王年龄太小,光听他这话里的怨念,周梓言都快要怀疑他暗恋阿娘,他用尽十二年的涵养,才松开了拳头,“您与我母妃是旧识?还是对本殿的长相有什么意见?”
      那西狩王明显没有听出来什么讽刺,还是那副语气,“你和兰兮王女都长得太像那位,羯狄王看了会恼,你长得很像望州那边的姑娘,脸很白,眼睛也很好看,我对你长相没劳什子意见。”
      周梓言无论怎样在心里念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都忍不住想要揍眼前这位爷的心,他刚握紧了拳,便看见眼前这位爷抿了抿嘴角,显然是又要蹦出什么惊天骇俗的话。他本以为这位又要说什么“本王只是单纯的想提点你”“本王只是不想让你因为这张脸再被害”“本王只是因为与王女的交情才不忍看你如此”一类我明明是为了你好你却不领情枉费我一片苦心的话本标准素材,结果面前之人只是叹了口气。
      周梓言紧紧盯着他的唇,想看能从里面说出什么狗屁之言来,可一只手突然抚到他头上,掌心的温度传到头皮,他想使劲一回头,耳边却又传来了那个沙哑的声音,“我名羌旋,并非是羯狄王的血脉,我父亲是羯狄王的孪生兄弟,我母亲是汉人,她养大了兰兮王女......”羌旋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片刻又言道,“......我母亲早逝,兰兮王女她,又养大了我。你当时年岁尚小,王女或许并未与你提及,但她曾叮嘱我,要牢牢护住你,王女于我甚为重要,本王的字也是她所取,你以后也可以字称呼我,我字莫还,王女亲自从诗中所取,取自......”
      羌旋面上带着几分窘迫,似乎觉得在周梓言面前丢了脸面,周梓言有些想笑,心道两年前你也不过十四岁,又能托付什么。他这么一想,眼眶又不禁有些发红,隐隐有些哽咽,“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羌旋想要活跃马车内的气氛,“这句诗的前句是什么来着,有些记不清了。”
      周梓言哽咽的厉害几分,“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
      羌旋望着周梓言,一愣,“不就是首边寨诗吗,你们汉人怎么都这么伤春悲秋啊。”
      周梓言眼眶里泪水打转,眼眶湿润红肿,他张开嘴,却没出声,半天才缓缓道,“我名周梓言,字朔山,取自‘朔云边月满西山’,是......”周梓言终于哭出了声,羌旋见周梓言已控制不住情绪,心说这还是几年前的那个孩子,无论经历了多少,都会带些孩子的心性,便如母亲般将他摁在颈间,安抚着他的后脑,“是你阿娘给你取的吗?不用哭,以后我替你担着。”
      两年前他随年幼,可羯狄的汉子言出必行,他既然答应了兰兮王女,便一定会护住周梓言姓名,若是在这之后,周梓言有什么需要,他也会尽自己只能与他一起去拼。
      马车徐徐前行,命运却走到了羌旋、周梓言之间,羯狄黄沙遍天,建京人人多疑,这世间的一切光怪陆离,又怎知该如何,方可定疆建业,辟安逸之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与君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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