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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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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绵密,点点雨滴落到地上,晕染开了一片血色。
——“啊啾——”
什么鬼天气?黑衣男人拢了拢罩在身上的袍子,揉了揉鼻子,把伞向着他身边的大狗倾斜了一点,慢悠悠地向前走。
是时黑云压城,一派风雨欲来之势,一人一狗沿着空荡荡的道路向城门走去,那城门异常高大,而在中央的牌匾上写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浈阳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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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大家都过得人心惶惶的……那镇妖司也迟迟不到……齐小公子可一定要……”说话的男人脸色犹疑,面带凝重。他蓄了两撇胡子,眉头似是常年紧锁,隐隐将额间皱出了一个八字形。
被称作齐小公子的人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笑眯眯道:“知道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齐家既得上天眷顾,自然也需心系天下,为民生奔波乃齐某的荣幸。”
他颠三倒四地说完这句被他背的狗屁不通的话,施施然行一礼结束场面话时间。
这位齐小公子正是西蜀齐家的四子——齐朝乾,是齐家三年前从外边接回来的孩子。
外界对他的身份众说纷纭,况且齐朝乾父亲还是有名的风流浪子,关于他身世什么离谱的传言都有,例如什么齐朝乾父亲早年与男人私奔生下孩子偷偷养大之类。
言归正传,齐朝乾跨出那聘请齐家出人的富商府邸大门,心情颇好地摇了摇别在腰间的钱袋子。
现在应当去干些“正事”了,他听着厚重的,纸张与纸张间的摩擦声愉悦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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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来,不知道,那玩意儿可怕的很,宵禁都提前了,听说昨晚死的那书生连具完整地尸体都没啊……”
男人压低声音,朝着坐在他边上的黑衣男人恐吓道:“听说外来人更容易出事呢。”
“真有那么恐怖?”黑衣男人“嘶”了一声,“镇妖司怎么没派人?”
“嗐——”那老哥长吁一口气,“咱们这鬼地方,山高地远的,死几个人能不管上面自然也不会看。也就老百姓自个儿把自己命当命了。”
他喝了口酒润润嗓子,继续道:“前几天我们那当地的豪绅,王家还说什么要请齐家来料理,也不知过了几天了,人还是照样死……草!什么东西?”
“抱歉抱歉。”原本坐在那边边吃边听的黑衣男子站了起来,连忙撸了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跳起来把凳子震地跳了一下的狗。
那狗却没有因他的抚摸而平静下来,依旧保持着警惕状态直直的瞪着门口方向。
黑衣男子顺着狗目光所指看去,一个刚刚迈过门槛,着一身金的俊俏少年朝他灿然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又参了无边的少年意气,张扬又热烈。
那黑衣男子顿时汗毛直立,一阵违和感向他袭来,他决定遵从自己的直觉,顿时迈开腿决定开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少年趁他愣神的瞬间已经走到了他们桌前,并且十分自然的坐下了,还摸了两把他的狗。
狗的毛都竖起来了,冲他龇了龇牙。
“它叫什么名字?”少年人满不在乎的揉了揉狗脑袋,抬头看向黑衣男人道。
他这才发现那黑衣男人的样貌十分平凡,让人看过一眼就忘,平凡到不对劲,但他又没发现这人有易容的痕迹。
少年人饶有兴致的盯着那黑衣男人,半晌后开口道:“我是齐朝乾,阁下似乎不是很想认识我?”
不是似乎。那黑衣男人在心中叹口气,看着自家狗可怜兮兮看着他,头还被人抓在手里的模样,刚抬起来的屁股又坐回了原位。
“它叫狗。”黑衣男人回答道,这时他周身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从方才的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萎靡气质变成了随意,“林欠。”
“啊,”齐朝乾笑着点头,“远看还以为您叫楚乘歌呢。”
齐朝乾满怀期待的说出这个名字,一动不动的盯着“林欠”,好像在期待着他的反应。
林欠低头喝了口酒,露出有些疑惑地表情笑了笑:“楚乘歌?不过我大众脸,有很多人都和我比较像。”
那原本与林欠高谈阔论的男人听到他认识的人名又兴奋起来,“这你都不知道?”
他激动地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天下第一剑,年少成名,就算是在这个小地方,爱慕他的女人都能绕着这城排一圈……不过都十年啦,你不知道也正常…可惜了,他当年多风光……”
他突然一顿,看向林欠,“哪里像了?”
齐朝乾又笑,把话题揭过,问“方才听你们在聊最近频繁伤人的东西,可以和我详细说说吗?我来这座城正是为此。”
两人这才意识到面前年纪不大的少年姓齐,两人异口同声:
“你是齐家来的?”
“齐家就派你一个来?”
显然这两句的后者是“林欠”问出的。
看样子这人根本没打算认真掩饰,齐朝乾想。
“历练。”齐朝乾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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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不客气了。”齐朝乾朝他眨眨眼睛,动作迅速的钻进了床榻,把自己蒙进了被子。
违和感又向林欠袭来。让他的记忆又回到饭馆初遇。
他盯着齐朝乾闭上眼的侧脸想了半晌,突然意识到:哦,他在学我。
准确的说,是在学“楚乘歌”。
林欠,哦,是楚乘歌,自从听说这小孩是齐家的孩子之后对他多了些包容。只是包容着包容着,这小孩得寸进尺,直接粘着他跟他回了驿站。
他知道我。不对,他怎么知道是我?楚乘歌想。他盯着齐朝乾的侧脸,而那张肖似他父亲的侧脸将楚乘歌拉到了回忆当中。
“楚乘歌!你给爷滚下来!”身穿衣衿与袖口烫了金的白衣少年气势汹汹地一脚踹向了桃花渡唯一一棵歪脖子树。
那歪脖子树簌簌摇动一阵,从树叶间飞出一个果核,不偏不移的向踹树的少年脸上砸去。
那少年敏捷躲过,气愤更甚一筹,抬脚便想再去踹树,直到把待在树上的狗东西踹下来为止。
“别……别!”树叶间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少年时的楚乘歌,“这树可比你年龄大多了,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尊老?”
“滚下来!”树下的少年咬牙切齿道。
“又怎么了?齐策?”楚乘歌从树上跳下来,心疼地摸了摸歪脖子树,“多大的火也不能往桃花渡唯一一棵歪脖子树上发啊。”
踹没了可就真没了。他上哪去找那么舒服的地方偷懒睡午觉。
齐怀瑾怒气冲冲道:“我哥杯子里的‘百味散’是你干的?狗东西,看我不打死你!为我哥报仇!”
楚乘歌顿时心虚,语气都软了几分,“哎,怀瑾,怀瑾,你也知道,我吃了绵绵姐几个月的红糖糍粑,我不过帮忙捉弄一下……齐怀瑾!别打了!百味散又喝不死!顶多难喝点……是怀瑜哥先辜负绵绵姐的!”
齐怀瑾不听,手向腰间一探,寒光一现,利刃出鞘。
楚乘歌眼见不对,齐怀瑾本命剑——破霜剑都拔【】出来了,可惜天下第一剑从没随身带剑的习惯,连与齐怀瑾一战的武器都没有,他连忙足间一点,跃至空中躲避了齐怀瑾一剑,顺手还折了根树枝,落地后冲着齐怀瑾挽了个剑花。
齐怀瑾感觉受到了侮辱,一剑又一剑向他砍来,一剑更比一剑用力。
“和他缠绵过的女人要从金陵排到西蜀呢,你打算替每个姑娘要个说法?”齐怀瑾砍得满头大汗,却连楚乘歌那根歪脖子树上随手折的树枝都没砍断。
楚乘歌义正言辞,“我只是代表每个被伤心的姑娘给他个教训罢了……哎你有空替你哥报仇不如多甩几次剑,你这剑法,楚佩拿着树枝瞎甩都比你有章法。”
楚佩是楚乘歌今年刚足三岁的妹妹。齐怀瑾听得心头火起,想要砍死这不吐人言的东西,却悲伤得发现自己连把剑从土里拔。出来的力气都没了。
“你哥喝了百味散什么反应啊?”作恶之人楚乘歌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受害者的被害感想。
“你还有脸问?”齐怀瑾气得脸都红了。
当时五家家主齐聚一堂,齐怀瑜作为即将上任的准家主坐在现任家主边上,那时五人正气氛严肃地讨论着,齐怀瑜打算喝口茶润润嗓子,谁知那面向他的杯子里装得不是茶!
一入口各色的味道便在舌尖跳跃起来,什么烧烤味,蜜糖味,屎味……多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总之当时齐怀瑜一整口茶都喷了出来,喷了对面的江家家主一脸。
江家的老头不可置信地指着他,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乘歌愧疚地笑出了声。
其实怀瑜哥虽然留恋花丛,片叶不沾身,伤了无数姑娘的心,但对他们还是极好的。楚乘歌越想越心虚,最终叹了口气,戳了戳齐怀瑾,“我也没想会搞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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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了,实在太久了,那时他们都还正值少年,最是无忧无虑,一切都还没发生,他也还是楚府备受宠爱的小公子——只是后来……后来……
楚乘歌从回忆里脱离出来,此时齐朝乾已经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长得真像齐怀瑜。楚乘歌想。儿子像妈果然不可信。
不过这孩子的妈是谁?有些像绵绵,又有些像香香。他把自己脑中所有和齐怀瑜有关系的女人都过了一遍,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
不过也好,他想,齐怀瑜死得应该也没什么遗憾,崽子都有几个了。
果然人老了就喜欢回忆曾经。他怔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