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精》月夜九尾狐

1、第 1 章

　　五百年前,我本是小溪里的一条懵懂未开化的小鱼儿,因爱慕一条身姿优美的大鱼儿,并意气风发的追随他走南闯北游历江湖,不知哪一年就来到了义乌江.

　　我们在水中嬉戏,捉迷藏,觅食,看日出日落,听人间故事.如此逍遥快活两百年后,无意竟修成了鱼精.

　　然.成鱼精后的大鱼儿吐着一串串水泡泡吞吞吐吐道,他厌倦了整天跟我呆在一起,请求我给他自由.我虽是一条小鱼精,也是有骨气的,于是轻描淡写道:走好,不送.

　　大鱼精摇着尾巴,身姿优美的游走了.我背过身去,流出泪,鱼的眼泪滴在水里,哪里分得清是水还是泪.

　　两百年了.相依为命,相依为命,游走五湖,还以为会到地老天荒呢.

　　我看着滔滔江水,不知道接下来要上哪去.于是干脆寂寂的沉在义乌江的江底.

　　人间改朝换代,时间如江水一直向东流.

　　某一天,一声声吆喝,”鸡毛换糖”,贫脊荒凉的小城一年年热闹起来.
　　造桥铺路盖楼房建市场,连江边也种植了众多花草树木,人类称之江边公园.然后又出现了好多蓝眼黄发,或者黑如焦碳的异种人.

　　虾米鱼兄蛇类螺蛳螃蟹水族同类,每天簌簌叨叨互传最新消息.我却躲在角落里冷眼旁观,毫无兴致.

　　一千多岁的乌龟公公见状,小脑门一伸伸好意道:小鱼精,不如变成人形上岸解解闷.

　　我翻翻白眼,不屑的摇摇尾巴:咄,人类.多么无聊的生物.

　　我依然独来独往,寂寞游荡,这江水是越来越浑浊了.

　　如此的日子,直到五年前的月圆之日,夜深人静时,我浮出江面透气.皎洁的月光照在江面,温柔如斯.

　　我想到很多年前,同样的月色如水,我跟大鱼儿浮于水面赏月,有个人类男人在水边轻吟: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跟大鱼儿相视而笑,可怜失意的人类.而我们正两情相悦时.

　　出神回忆着,突得,一滴水咚得滴入我的右眼.咸的?下雨了?

　　我抬头看天,月明星稀,浮云流走.

　　再定眼一瞧,却是我上方站着个隐于暗色中的人类女子.她倚着桥的栏杆,神色不明的凝视着江面,一滴滴的眼泪顺着眼角划过嘴边滴入水中.

　　原来人类的泪.咸的?苦涩的?

　　想不到奇怪的事,从此我小鱼精竟然对这个人类的女子有了心灵感应.每当她来到江边时,我总会莫名的感知.而她每个月的月圆深夜之时,必会一个人静静的出现在江边.

　　有时候是沉思,有时候是微笑,有时候是流泪,有时候是皱眉.

　　她漆黑浓密的长发,如水底妖娆的水草,在温柔的月色里随风翩翩起舞.那样的美.

　　每当她来时,我便会浮出水面,静静的陪着她.

　　一条鱼精,一个人类的女子,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岸边,无声的共赏一轮澄清明月.千里共婵娟? 不,不,是此时共婵娟.

　　如此月圆月缺,春去秋来,转眼共赏了十二轮明月.其中有两个月圆之时,原是有雨的,我便动用了一个鱼精的法力,逐云收雨,拉出不情不愿的月儿.

　　那一天,我正在江底沉睡,没来由的突然抽搐,从梦中惊酸,胸口气闷的很,紧接着右眼一阵阵的发痛发酸.

　　水族里最八卦的虾兄一声惊叫,不好了,一个人类跳河了.

　　然后我看到她.

　　从前,我总是在水面仰望她.

　　现在,我却在水中平视着她.

　　这次她没有哭,没有笑,没有皱眉,她面无表情.然而她的双眼是睁着的.如同死鱼眼.对,是死鱼眼.人类这样形容死鱼眼:呆滞的,无光泽,凸出的.

　　我看到她的眼珠子里,我的右眼流动着的无限悲伤.

　　我一愣,鱼的眼睛怎么会悲伤?

　　岸上有人类在大叫:

　　有个女孩子跳江了.

　　快打110啊,谁会游泳?

　　那里,那里,水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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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见义勇为的人类男人越游越近,我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死不瞑目呀?

　　男人抱住了她,拖着她费力的往岸边游去.我悄悄跟在后面,她黑黑的长发凌乱的飘在水面上,曾经那么美的秀发.我的右眼流出泪来,我心念一动,默默念动咒语,附身而进.

　　在中心医院里,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一脸的狐疑不置信,明明不可能生还的?可是病人明明苏醒过来,总不能咒病人吧?

　　同事,朋友,亲威相继而来,眼里藏着的痛惜,讥讽,幸灾乐祸,各色各样的目光,面上千遍一律柔声安慰道:看开点,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推门而进,我的肉身不受控的微微颤抖,真是闷气.按照人类的标准,这斯生就一身好皮囊.他站在门边,面无表情,五官俊美冷酷,微微皱着眉,狭长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眼里的表情是不屑.对,是不屑.他竟然不屑.

　　我胸口涌起腾腾怒火,右眼酸涩异常,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啊.

　　我冷冷盯着他.半响,他依旧皱着眉转身离去,未曾只言半响.

　　他烦恼的是如何摆脱旧情人的包袱,好快快奔向美妙的新生活吧?

　　我冷冷的笑.

　　可是我又不是她,我是一只小鱼精哩.

　　很久以前,我们的人鱼公主,为了一个人类失出了大海里最美妙的嗓音,换来两条人类直立的腿,每走一步如踏在刀尖上.刀尖上的舞蹈,牺牲那么大,到头来王子还不是娶了其他女人,而她却魂飞魄散.

　　还有我们妖精族的白蛇姐姐,为了一个西湖畔的呆书生,放下身段,做了人类贤惠能干千娇百媚的妻.空付一身情,呆书生风吹两头倒,还是信了那杀千刀的法海,而白蛇姐姐现在还心灰意冷的被镇在西湖雷峰塔下.

　　惨痛的历史教训告诉我,不要相信薄情寡义的人类.

　　不出所料,他很快的娶了妻,我见过对方,是个骄纵的富家女.我左看右看,论容貌,不及我肉身的主人,论才智,不及我肉身的主人……自然,肉身的主人再好又如何,不及对方多金.

　　你不知道,金钱对于人类有多么重要.为了金钱,人类可以出卖友情,亲情,爱情,出卖自己,出卖尊严.因为只有花花绿绿的钞票,才能满足人类这样那样的贪婪欲望,然后在欲海里快活的醉身梦死.

　　你知道开着名贵的跑车飙车,如离弦的箭体验生死速度漂移的感觉吗?假使不小心将路人撞飞,不要紧,金钱搞定.你看,金钱多伟大.

　　人类的种种是非,我本不愿搅合.可是我总是跟她有缘吧,她的眼泪滴在我的右眼里,我的右眼便有了她的感情.我们共同赏过十二轮圆月.那些皎皎明月总是美好的.

　　她最想的爱情,他背叛了她,所以她选择了死.

　　他最想的金钱,他选择了她,所以他离弃了她.

　　他夺走你最爱的,那么,我也夺走他最爱的吧,好不好?

　　我静静的等待机会.

　　当日下水救人的叫阿勇.阿勇时常有事没事找借口来看望我,刚开始做人我比较迟钝,渐渐的我也看出了些眉目.原来阿勇喜欢上我肉身的主人了呢.阿勇看着我的时候,脸会微微发红,眼睛里闪闪泛着光泽.阿勇待她很真诚体贴.可是当初,那个人又何尝不是对她关怀备至,又何尝不是真心实意?

　　我看着镜子里的脸,秀美端庄,眉目如画,唇不点而红,真是个美人胚子.可是我还是觉得做人累.以前在水里,我可以懒洋洋的顺水而游,现在我要用两条脚走路,真是相当吃力.大街上海鲜楼的生意总是火爆,可是你要知道,里面都是我同类的尸体啊.被人活活的杀,剖腹挖肠剥皮,放在火里烧,放在水里煮,然后被人类吃进肚子里,尸骨不存.

　　我不知道我可以吃什么.于是肉身瘦了好多,纤纤细腰,盈盈一握.海澡般的黑发,白嫩的肌肤,比我第一次见她时更美.连我这个鱼精都要嫉妒了.他再见我时,不是不惊讶,眼里的喜悦藏也藏不住.难怪当年青蛇姐姐说,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他若无其事的向我诉苦,他的婆娘如何如何的刁蛮任性,他多么多么的不快乐.末了,他试探的问我:一起吃晚饭?

　　瞧,多虚伪?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欢喜异常.她一定会相信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有苦衷的.爱情教人蒙蔽了双眼.

　　可是,我有五百年的智慧.几十年前,人间出了个叫张爱玲的才女,她说,白玫瑰是圣洁的妻，红玫瑰是热烈的情妇。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是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男人不过如此.

　　于是我不耐烦的说:以后再说吧.

　　他自信满满的表情瞬间青红不定,谔然的,不置信的.爱到为他死的女人竟然拒绝他.他满脸的屈辱和不甘.

　　我瞧着非常痛快,忍不住轻笑出来,我的右眼还是酸痛.嘿,那个为你死的女人确实死了.此生再也不会有了.

　　一个月后,他的客户定了一个货柜的饰品.在去送货的路途中晴好的天空突然乱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雨,所有的箱子都湿透了.于是饰品都生了锈,客人拒收.两个月后,他醉酒驾车,撞向栏杆,人是活过来了,却毁了容.半年后,他跟他的婆娘离了婚.一年后,他跳了义乌江.

　　人类在找到他的尸体时候,发现他边上还有一具女尸,听说是他从前的初恋情人.

　　人类唏嘘不已,殉情呢.

　　我远远看着,摇着鱼尾巴:谁会知道背后的真相呢?

　　终于做回我逍遥自在的小鱼精,而我的右眼恢复如初,不会酸痛.

　　消失很多年的大鱼精却回来找过我,他后悔莫及的吐着泡泡说,外面江湖里的鱼精妹妹,不是虚情假意就是诡计多端,他眉目含情,深情款款说,我们再续前缘吧.

　　我觉得真是奇怪,从前看大鱼精怎么怎么身姿优美.现在怎么看怎么又蠢又笨.

　　在一个月圆之夜,我告别义乌江的水族兄弟,我前往东海龙宫.寂寞了三百年,我也打算乘风破浪,游历五湖四海去,大天之大,总有我小鱼精的传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