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歌》思兮彼方

14、第十三章

　　话音刚落，那叫做即墨川的男子已在风驰电掣间一把掐住白小仙的脖子，沉沉的眸子里怒火滔天。
　　“你这幅形状，却分明是什么都记得！”
　　这可害苦了连绣花枕头都算不上的草包酒仙。白小仙喉咙被掐，窒息得难受，心中却暗暗叫苦。他不过试探一下而已，未曾想这孽畜当真喝了这酒！挣扎间他恍惚想起梦里那个和妖狐一模一样的面容，登时心目了然悲愤不已。谁不会有点劳什子前尘过往的坏事蠢事？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娶了他老母还是杀了他老婆，让这妖狐如此恨他？！
　　“王上息怒！这神仙怕是要死了！”
　　小童子的声音隐约灌进白小仙耳朵，男子冷哼一声，将他摔在地上，拂袖而去。

　　男子一走，狐男狐女们又纷纷围将上来，都是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小童子连忙扶眼前满天金星的酒仙起来，没好气地大声道：“都散了散了，要吃神仙自己去捉！王上说了，这是青丘的重犯，要好好处置才行！”
　　旋即又低头打量了白小仙一遭，啧啧道：“唉，伤成这样，怕是又得养好些日子了。”
　　“既然你们王上那么恨我，你还治我做什么？”酒仙平白无故挨一顿胖揍，心里不舒坦，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小童子哼了两哼。
　　“方才跟你说要顺着王上脾气，你倒好，专挑他不爱听的说，当真蠢笨。捉了神仙自然是要取元丹修法术的。前些日子洛水宫易主，那是经了好一番恶战的，王上为了夺你差点被杀，自然要拿你来补上一补了。”
　　洛水宫易主？这短短几句，似乎大有文章。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却遇上了这狐狸洞内斗的热闹，酒仙浑身叫嚣着剧痛，却顾不上细想其中缘由，弯弯曲曲又行了许久，好不容易回到那囚室，一沾床铺便沉沉睡去。

　　没成想睡到半夜突然听到有人用蚊蚋般的声音叫自己名字。
　　“酒——仙——，酒——仙——”
　　那声音雌雄莫辨，不似喊人却似催命，吓得白小仙打个激灵醒转过来，却见半空幽幽飘着个白影子，正一脸怨恨地注视着自己。
　　“鬼呜！”白小仙毛骨悚然地刚吼了个开头，声音就硬生生被那白影子给掐断。
　　白影凭空捏了诀，一转身潇洒落地，三千白发带起清风。他徐徐走近，遍身清冷的银色光辉，却映出一张极美的脸。

　　“鬼什么鬼！你是神仙居然还怕鬼！你这个不成器的小仙！你要气死我这个老人家么！”太白金星怒道。
　　白小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激动道：“太白救星！”
　　太白金星踉跄一下，冷哼道：“连老人家名字都记错，离傻不远了。”
　　“太白上仙！小仙错了，小仙实在太激动了！没想到玉帝和王母如此挂念我，居然派您来救我，我……”白小仙眼中饱含热泪，一时间连想起一向最讨厌的西王母居然都觉得无比可爱。

　　太白金星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决定不告诉他其实是韶昌那个不争气的小徒弟私下里苦苦哀求，并且威胁说要把自己醉酒时骂玉帝的话转告他老爹，自己才不情不愿出手干涉的。
　　白小仙摩拳擦掌：“有劳上仙了，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太白金星却不慌不忙抖了抖拂尘，美目流转落到白卿远身上。
　　“酒仙，你且莫急，咱们走之前我须得先知会你一声。其实凡事起于因，出于果，这件事我却要破规矩去救你，委实不算个好策略。”
　　白卿远微微一愣：“上仙这是何意？”
　　“意思是这里的我只是个元神，而仙体在别处。”太白金星不耐烦起来，“哎，如今这些小辈的脑筋怎生都这般不好使？说简单点，就是你这辈子成仙太容易，命劫不够缺乏历练，容易生异心。原本这档子烂事也算是个历练，你得自己处理，我不该来打扰，不过我老人家一向宅心仁厚体恤小仙，路过此地时看到你身陷囹圄，是以顺手提点一下，可明白了？”
　　白小仙听得云里雾里，只想着自己能很快逃离这里，心中欢喜，也跟着傻傻点头。
　　太白金星面色稍霁：“好，把你的法器拿出来。”
　　酒仙的美梦破灭了。

　　太白金星很生气。太白金星很愤怒。
　　一向优雅的太白金星因为生气和愤怒把佛尘在桌上敲的梆梆响，眼神如刀子般剜着酒仙。
　　“你居然把法器丢了！啊？你怎么没把自己丢了！啊？”
　　白小仙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心中甚是委屈。这法器自然是被妖怪抢去的，只是若不是他当日随机应变，说不定连自己也要交代在那儿了。连凡人都知道与其浪费地死去，不如无耻地活着这样伟大的真理，他这个神仙自然要厚着脸皮身体力行地实践啦。

　　太白金星围着桌子团团转。
　　“你这样怎么出去！啊？你体内仙力空空，恢复了不到三成，我原本打算直接操控你的法器将你带出去，可你这样我怎么办！啊？我仙体不在，不能给你输仙力，如此关键的时刻你竟敢干出这种丢人的事！啊？这年头的小仙……”
　　白小仙叹口气，捂住脸。窝囊地活着实在是件摧残身心的事。

　　啪！
　　太白金星突然拍一下桌子，一脸不悦：“我不管了，我要走！”
　　“上仙！”酒仙慌了，赶紧扑住太白金星衣角，却扑了个空。
　　“我都一把年纪了，本该闲云野鹤种花养草，做个逍遥快活仙的！哼！我不管了！韶昌真是个讨厌徒弟！我不管了不管了！”太白金星气呼呼地跳起来，心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跟玉帝多吹上几天牛，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白卿远好不容易盼到根救命稻草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跑掉，他心中一急脑中一动，忽道：“上仙！闻说太上老君那里有仙丹可助法力提升！”
　　“我哥？”
　　太白金星停下动作，琢磨起来。

　　若这小酒仙吃下仙丹，的确可以在短时间内仙力大增，硬闯出来也未可知。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太白金星心中渐渐产生不好的预感，疑道：“谁帮你拿丹药？”
　　白小仙眼疾手快，扒住太白金星一只脚泪眼汪汪道：“这还要烦请上仙去跟老君求求情，就说酒仙白卿远愿以玉液琼浆易之！”
　　太白金星一脸决绝：“我不……”
　　“上仙！你若救了小仙，小仙天天给你酿好酒！”
　　太白金星义正严词：“不帮不行！”

　　两人正在拉扯间，脚步声忽然响起。
　　太白金星食指抵在唇上，眼神示意白卿远回到床上，口中念念有词，又是一阵清风吹过，白影化作一道银光，随月而去。
　　小童子披着衣衫托着烛台睡眼惺忪地探进头来，见房内无异状，又打着呵欠关门上锁。

　　翌日清晨，门被打开，小童子却领着两名侍女进来，指了指两人道：“冬菇，凤爪。”
　　他略微一顿道：“王上说这名儿既是你起的，用着顺耳，这两人以后就专门伺候你了。”
　　两名女子一个圆脸杏眼，一个瓜子脸丹凤眼，虽然秀美，却分明不是自己那两个懒得跟猪有一拼的小丫头。只见两人战战兢兢，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又闻不到任何妖气，想来是这白狐捉来的凡人了。这人在试探自己。
　　白卿远皱了皱眉，不知这妖狐摆的什么名堂。

　　这两名侍女一人手中抱着一摞衣物，滚边刺绣，粗粗看去不过白衣素服，然细致观察却是精美繁复，是自己最喜欢的款式。而另一人提着一只雕刻精美的大食盒，一手还抱着一只葫芦。
　　我的法器！
　　白小仙惊呼一声，忙不迭爬下床从她手里一把夺过来。
　　然而细看一眼他却失望放下，那不过是只普通的葫芦。

　　小童子幸灾乐祸的声音适时响起：“王上说了，除非你告诉他他是谁，否则他是不会把那只葫芦给你的。”
　　“不知道。”酒仙恹恹爬回床上。
　　小童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王上还说，这个神仙啊，特别喜欢对弈，特地叫我把旗子和棋盘带过来。若是想下棋的话可以自己跟自己玩。”
　　“我不会下棋。”
　　“不会的话没关系，王上说他可以教你，反正以前也是他教你的。”
　　一向忍气吞声的白卿远脸色越来越臭。
　　小童子帮侍女把饭菜摆好，最后才道：“王上说了，你若愿意这样装糊涂，他也不介意，你活多久他就这样陪多久，直到他得到真正的答案。”

　　酒仙攥起手指。
　　缠梦如何？前世又如何？这人这样纠缠不休，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一个开玩笑般的酒而已，两人不过萍水相逢，自己救他护他，已是仁至义尽，又何苦陷自己于其中，弄到这般境地？
　　他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棋盘棋盒狠掷到地上，棋子散落，他接着又随手将酒葫芦摔下去。
　　“我不认识他！他弄错了！”白卿远长发散乱，怒不可竭，“你告诉他，就算我过去认识他，我现在忘记了也不想再认识！你告诉他，过往已逝，斯人不再，这就是答案！再这样下去徒劳无益，他恨我怨我，又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