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山魈（四） ...
-
村长带他们去的人家庭院结构同村长家的类似，前庭也有一个四方的低矮房屋。无窗，只有一扇破旧的小门，门扉闭紧。
舒玄看小屋的屋顶都无需垫脚，小屋不过与他身高齐平，门扇顶端大概到他胸口偏上，大概锁骨的位置。
说是屋门，实际上只是几块长木条钉成的木板，开门的位置钻了个拇指粗细的孔洞，以麻绳一圈一圈缠绕在一半被钉进门框，一半露在外面铁钉上系紧，权作门锁之用。
舒玄稍微蹲下身，视线与门上那个小孔齐平。
小孔实在太小，里面又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正当他想退开的时候，一个黑白分明的瞳仁倏地贴在了锁孔上。
舒玄下意识退了一步，双眼因为看见猝不及防的画面而瞪大。
“捉妖师大人！”另一侧传来村民不满的呼喊声。
舒玄回神，下意识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一位老伯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头上还系着白色的布巾：“大人来者是客，却也没有乱动主人家东西的道理。”
村长站在老伯身边四步路开外的位置，发觉舒玄的目光，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嘴角轻勾，朝他看过来。
老伯直勾勾地盯着舒玄，声音沙哑：“如果捉妖师大人冒犯在先，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原本眸子里还噙着笑的村长听到老伯朝舒玄放狠话，眼里笑意退却，走过来抓住舒玄的手腕，转过身面朝老伯。
他身量比舒玄高上一些，舒玄被他稳稳地挡在身后。
“四叔，”村长的声音沉了两分，“慎言。”
他点到为止，老伯也不好再说什么，幽幽地瞥了眼远远站在边上看热闹的陆问西。
陆问西：“……”不是，冤有头债有主，天地良心，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舒玄腕子上握着的那只火热的手掌没有放松的意思，他被拉着跟着走了两步，不甘心地回头看门上的小孔。
那里没有一点异样，仿佛刚刚所见全是错觉。
但是舒玄不相信巧合，人类眼睛所见不会没有缘故。
村长迈开腿却没能走出去，偏头看舒玄，就见他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个门。
舒玄无意识地主动握住村长的手，还想再过去看看，手上却被人轻轻捏了捏。
“嗯？”这个感觉太过新奇，他抬眸看向那人，村长竖起另一只手的食指，在自己唇上按了下。
“嘘。”
所以这人是……知道什么？
舒玄定了定神，不再挣扎，顺着村长的力道跟他进了堂屋。
颊边一凉，被什么东西擦过，舒玄抬头。
白幡横七竖八地挂着，屋内明明无风，幡布却似动非动。
空气里一股令人不适的阴寒浓稠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灵位被供在灵堂中央，正面写的是：“故儿耿学军之位”。前面四个叫不出名字的瓜果摞起来摆放着，压着一尊发黑的陶土罐。
老伯看起来不过六十岁左右的模样，他的儿子充其量四十岁的年纪。
“冒昧问多一句，”舒玄说：“令郎是因何去世的？”
说到这里，耿老四长叹一口气：“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胎里不足，又早产，动不动就要生病，以为这次跟往常一样，修养之后会好，谁知夜里突然咯血，没挺过去，断气了。”
舒玄问：“他是一直都有咳血的症状，还是临去前才这样的？”
耿老四：“平时也有，但是最后那次反应剧烈一些。”
这样听口述不如直接尸检直观，比较难判断确切的死亡原因。不能确定是脏器破裂致死，还是因为呕血堵塞呼吸道造成窒息性死亡，或者因血量不足引发了休克或者其他并发症。
“还好，在小军身子还行的时候给他讨了老婆，好歹也算留了个种……”
这番话听得舒玄眉心微拢，“孩子的母亲在哪里？”
“她，”耿老四冷笑：“嫌我们穷，早跟野男人跑了。”
“好在给我们家留了后，不算没有用……”
陆问西忍住发自肺腑的不适，听到这里就走开了。
这个人，把人当成什么了？儿子媳妇甚至孙子，在他眼里就只有传宗接代这一个用处？
舒玄打断他：“村里有打棺材的地方吗？”
“您关心这个做什么？”耿老四怀疑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被村长不咸不淡地看了眼，心里一个激灵，老实道：“有，村东头靠近后山林那家就是。”
“多谢。”舒玄声音冷淡。
进堂屋再往里走，一进门就是一张矮炕。炕上蹲坐了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男孩双颊泛红，一身打着补丁的白色孝衣，不知是用什么布料改的衣裳，他穿起来七扭八歪非常不合身。
他就那样靠坐在炕沿，明明有人进屋来，他却仿佛没发现一般一动不动。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好动的男孩子，异常得不大合理。男孩眼睛很大却空洞，始终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舒玄半蹲下，尽可能与他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你好，我是村长家里的客人，可以跟我说说你家的事情吗？”
男孩闻言，眼睛慢悠悠地转过来，对上舒玄。
舒玄心下一紧。
这个孩子的眼神……竟然让他想起外面那间小屋门板的孔洞里露出来的那只眼睛。
男孩张了张口，却没能回答舒玄的问题。
他胸膛突然剧烈起伏，接着咳出了一大口痰，尽数喷向了舒玄。
村长眼疾手快，在男孩咳嗽的瞬间一把扯过舒玄拉进了自己怀里。
“咳咳——咳！呕——”
男孩咳了几下，又开始呕吐，秽物弄得矮炕和地上都是，身上那件宽大的孝衣也没能幸免。空气里刺鼻的酸臭弥散。
耿老四原在外面跟着陆问西，闻声进来，“我的祖宗哟——”他赶紧进来抱起男孩，三两下给他脱了外衣，又朝村长说：“我这个小孙子，前两天跟着跪灵，守灵的时候没看顾好，有点伤寒。闹了这么一出，真是……让你们见笑了。”
舒玄点头。想说什么，却突然发觉自己仍被人半抱在怀里，肩膀抵着身后人硬邦邦的胸膛。他稍稍扬起下巴，偏头看村长的脸。
村长松开两手抬起，示意他方才是事急权宜。
舒玄倒不是计较这个，他垂下眼眸，说：“谢谢。”
村长微微一怔，“不客气。”
退出那人的怀抱，方才特殊的触感倒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舒玄后知后觉地气血翻涌，悄悄红了耳尖，只能想些旁的转移注意力。
却没注意到身边人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守灵是个力气活。这个年纪的小孩，冻到饿到，休息不好，感冒是常有的。
只是有了这个小插曲，也不好再问小朋友其他的问题。
村长说了告辞，舒玄也暂且没别的理由留下，亦步亦趋地跟着村长。
他跨出门槛的一瞬，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地上和炕被上的呕吐物尚未被清理掉。小朋友先前应该吃了些饭食，吐出来的东西除了胃液，还有一些黄白色的固液混合物，掺杂着一些浅红色的不明固状物。
舒玄二人走出来，跟在灶房溜达的陆问西会和。
“天快黑了，先回去。”舒玄没忘记这次明面上的任务目标是喜夜间出没的山魈。
陆问西一见他俩，矛头直指村长：“你这个村长混的有点差啊。”
村长略抬了下眉，不置可否。
倒是舒玄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陆问西说：“你看那家人，瞧着挺贫困的吧，饭食那么精细，锅里居然还有肉食。再回想一下，咱们在村长家吃的什么粗茶淡饭。”
舒玄回想起小孩呕吐物的内容，这样说起来，那些红色的固体应该是尚未被胃液消化的肉。
“委屈你了？”村长嗤笑：“委屈就别吃了。”
陆问西秒怂，在这里是能真实感觉到饿的，他暂时还没有那个骨气绝食。
“我家不只饭菜简单，别的条件也艰苦。”
陆问西一向能屈能伸：“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愧是一村之长啊，觉悟就是高大上，佩服佩服。”
但是村长最后看他的一眼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陆问西很快就明白了现世报三个字。
“我这里简陋，能住人的就两间。”
陆问西看看堂屋那张硬板床，再看看里间能容纳两人的矮炕。
虽然都很硬，睡多了大概会腰酸背痛，但是矮炕的活动空间明显要大很多啊。
而且他观察过，矮炕连着后面的灶台，晚上生了火，应该会比睡床暖和，不会潮湿。
虽然有点不厚道，但是陆问西想争取一下跟舒玄挤炕。单人床留给村长。
却被村长一眼看穿意图，“先说好，我睡炕的。”
陆问西道：“……虽然是你的地盘，但是为什么啊？不是说好了给我们最好的居住条件么？”
村长抬眸，给他一个完全没料到的答案。
“因为我有风湿。”
陆问西：“……”
舒玄转向他：“今晚你睡床，明天我跟你换。”
舒玄说着，看向身边的男人，“晚上我有事情跟村长谈。”
陆问西：“？？？”
什么事情需要晚上详谈？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