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神》成寒漪玖

28、比翼将陨

　　“这里是轮回真神所在的荒芜之地。”颖枫这样介绍这片漫漫无边的荒芜沙漠，“不过那时候的他已经十分衰弱了，原始十族的人们通过修炼自身的力量，并利用自己的天赋，而让自己的寿命一再延长，并传给下一代，这样一代代下来，虽说繁殖能力下降了许多，不过怎么说都不需要担心死亡，因此失去了信仰之力的轮回真神就快要消失在天地间。他们大概是循着传说和阿杰那点微薄的力量找来的吧。”他顿了顿，面色凝重起来，“这里，也是第二个被灭族的比翼神族所在之地。”
　　“比翼神族？”听到这个，古倩自然而然的表现出了自己的好奇。
　　颖枫耐心解释：“原始十族都相信自己是神的子民，所以自称神族，比翼神族也不例外，他们背生双翼，发色瞳色与羽翼都是纯正的金色，在荒芜之地直射的阳光下飞过，那是十分耀眼美丽的。没错，就是菲晏的母族。只是他们与别的种族不同，因为被赋予守护轮回真神的使命，所以不能利用种族天赋与力量而无限延长自己的生命，每有一个族人死亡就会有一个族人从他们的神羽祭坛中诞生。”
　　“啊！”史杰的一声惊呼让古倩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身上，颖枫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一切都像是预料之中，就看见史杰捂住自己的眼睛，像是想遮挡什么似的，一瞬间，几近崩溃的向后躺去。
　　“怎么了？”灭世快步走过去，扶住险些倒地的史杰，“突然之间叫什么？”
　　“我我能看见了。”史杰松开了手，眼中茫然无措，又满是惶恐，几乎是叫出声，“你的命运，创世的命运，还有我的命运。好清楚清楚到令人害怕，不过好在，我还看不清更遥远的未来。”
　　他颤抖着双手，又试图去捂住自己双眼，可是什么也挡不住，那是直接投映在他眼中的画面，避无可避，破碎、零散，最后填进他的记忆力。
　　古倩看着史杰全缩成一团打滚，又看向颖枫：“我猜的果然没错，可是这样，究竟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我知道他的命运，可这也是我的使命。我不得不……”颖枫垂眸，看着自己紧攥的拳，“我们都逃不脱‘命’这个字，为了他们将来的命运，我只能这么做，哪怕我明知这样会害了他。还记得我说的么？我们以为自己在改变命运，殊不知，这就是命运本身。”
　　“你给了他多少力量？”古倩又问。
　　“我曾因为什么天赋都没有而被称为虚无之子，尽管那是我……隐藏了真相，不过这个虚无也有别的意义在不是吗？难以探究的虚无幻象。”颖枫没头没脑地答了一句，随后望向那三个少年，“可以说，他千万年来看见的，都只是”
　　“幻境？”古倩捂嘴，惊讶地接上，但又猛地停住了没有说下去，“他看见的都是你看见的！因为力量不能转交，所以你”
　　“可笑的是，他竟然崩溃了，而我却没有。明明我也控制不了这份力量。”颖枫勾唇，“父神消失之前分散的力量，才是真的不知是帮我们还是害我们。秩序真神真的在期待新世界诞生吗？”
　　古倩不甘心咬着下唇，思量一会儿才开口：“真的不是你在逃避责任吗？你的能力，你所谓的命运不可逆转。”
　　显然，颖枫一直在隐瞒什么，他没回答，面对着幻境，显得有些隐忍，古倩清楚的意识到，他是在背负着什么，至于是什么，明明并不难猜，但是就是想不到。
　　他忽然向前走，让古倩有些措手不及，就要抬步跟上时，颖枫背对着她抬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就让她停下了脚步。

　　眼前又是一花，像是瞬间移动一般，她已经顶着毒日头，站在一片石头堆砌的村庄中，那片土地的正中央，一个巨大的祭坛矗立其中，祭坛是由一个厚重的圆盘为基础，四方各有一只翅膀，两两组成一对，大概就是颖枫口中的神羽祭坛了。
　　正巧此时，一道金光腾起，让她见证了一个新的比翼族人诞生，金色的羽翼缓缓张开，身穿简单衣装的长发少年出现在祭坛正中。
　　几个年长的族人围了上去，口中喃喃有词，她站得远，听不太清，本来旧世界的语言她就听不懂，她推测可能是庆祝诞生的贺词。
　　颖枫远远走来，微微眯起眼，似是受不了他们羽翼反射的日光，四下寻了一圈，在看到古倩之后松了口气就走向她。
　　“跟我来。”他这么说，然后转身，像是赶时间般大步向前。
　　古倩虽然心里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他们似乎总是在紧赶慢赶的，没有停歇的时间，她倒也不觉得疲累，可能她的本体还留在神殿，而现在只是灵体的关系吧。
　　“似乎你总是在追逐我。”颖枫蓦地笑起来，这句话似乎有深究的意义，又似乎没有，让古倩捉摸不透，或者说，颖枫这个男人本就是从头到脚的神秘。
　　他扬手，一个宽大厚重的斗篷就笼罩了全身，他理了理风帽，完全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
　　“来。”他伸手示意古倩过去，而后者自然是别无选择地照做了，就跟着他来到了一间石屋门前，他敲也没敲就推门而入，屋内的人似乎也没有怎么惊讶，可能是早就通报过一声，那金发的比翼族人抬起头，面庞竟然惊人的苍老，皱纹布满了他的脸，一双羽翼也无力的垂着，在古倩微薄的认知中，这个样子应该是已经接近耄耋之年，根本是个将死之人，而根据颖枫所述，他将会在神羽祭坛重生，实在想不出颖枫来找他有什么事。
　　颖枫微微弯下腰，伸出双手行了个古怪的礼，随后直起身，他的嗓音像是被风沙磨过一遭，又低又哑：“创世神族已经被灭族，而那三个毁灭了创世神族的孩子正在荒芜之地边境。就快来了，你们的命运之子也将诞生于毁灭之日。”
　　命运之子一词不是古倩第一次听见，她也曾被菲晏这样称呼，难道是救世主一类的词吗？最起码在她看来，菲晏一定算是，她一定不算是。
　　那位年老的比翼族人只是抬了抬眼皮看着他，没说话，但眼中满是不信任的警惕与傲慢。
　　正如颖枫所说，他们是些自负到自称神族的人，不会听一个神秘外族人的话。
　　颖枫又妄图劝说几句，徒然无用，只好又行了一次礼，便转身离开。
　　古倩知道那个人看不见自己，所以还在门前逗留了一下，打量这老年的比翼族人，他在思考颖枫话语的真实性，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那双背在身后羽翼已经黯淡无光，和她见到的那些年轻比翼族人相比逊色太多，当然，和菲晏相比更是完全不及，可是，他当年应该也是个耀眼的存在吧……
　　“他们”古倩回头想问颖枫问题，可目及之处，哪里还有颖枫的踪影。
　　“颖枫？”她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却并没有得到回应，说实在的，她并没有觉得恐惧之类的情绪，仅仅只是觉得慌乱，不知道何来的自信，她相信颖枫不会抛下她的。

　　只是她看到了三个相互扶持的小小身影走了过来。
　　灭世背着创世，史杰吃力的拖着那把长刀，显得力不从心，三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三个迷路后无家可归的普通孩子，惹人心疼。
　　“这里就是比翼族了吧？”灭世开口问道。
　　史杰点点头，早已脱力，再没有力气去答话，能够清晰看见过去现在将来已经成为这个年纪的他身上不小的负担，从最初的几近崩溃，到现在勉勉强强能够驾驭这个能力，他似乎花了不小的力气和代价。
　　只是这一切都不过在不知所踪的颖枫掌控之中。
　　“听说他们守护着轮回真神，也接受着轮回真神的庇护。”创世低声说了句，语调柔软，像是小女孩的撒娇。
　　“我不懂，明明幽冥族才掌握着万物生灵的转世，轮回真神不过需要点头同意罢了，为何守护他的不是幽冥一族？”灭世提出的这个问题，恰恰也是古倩想问的，她也知道幽冥界的存在，也见过幽冥之神，只是没想到在旧世界，幽冥竟然是个种族，而且，明明有这么一位真神，又为何要赋予他们这样的能力和使命？
　　她想起幽冥之神孤独悲哀的模样，意识到了这之后会发生的事……
　　“这个”史杰皱眉，似乎是被问到了，沉吟片刻后说，“我也不清楚，可能只有见到他才能明了吧。”
　　这片荒芜之地中的村落竟然多出了他们这样不同的色彩，是十分稀奇的事，不过比翼族人与世隔绝久了，便有些排外，他们打量这三个少年，还有那把巨大的刀。
　　灭世扬眉，如今的他早已显出往后那种睥睨天下的卓越风姿，褪下稚嫩的眉宇显出些许英朗，这样的面貌，古倩不知该怎么说，在诸神之中她都未曾见过这般年少又英武的，似乎只有这位至高神才能做到。
　　他将创世放下，从史杰手中拿过长刀，扛在肩上：“姐姐，我能动手了吗？”
　　“彻底失去信仰的神明只能眼睁睁走向魂飞魄散的境地。”创世这么说着，看向史杰，“他们就是全部的信仰了么？”
　　“是。”史杰点头。
　　“那么，消灭他们，灭世。”创世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残忍的命令。
　　史杰在灭世挥刀之前开口：“我看见，在倾覆的祭坛废墟之中，会有他们最后的遗民诞生，是为命运之子，被他们寄托着希望，最为耀眼，与天同寿，但是，为我们所用。他会是你的战争之神，创世。”
　　创世微微点头，迈步向祭坛走去，几个比翼族人试图阻拦她，却被灭世挥下的无情长刀斩落头颅。
　　“原始十族与世隔绝生活了那么久，互相之间从未有过矛盾，因此比翼神族并不知晓，尽管神羽祭坛能够延续生命，但是，只是自然死亡的前提下，像这样的屠杀，不出几天，就会灭族。”是颖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古倩转身，他依旧是那身黑色斗篷打扮，从头到脚裹得严实，看不到面貌。
　　“你刚才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古倩略带抱怨的语气，自己心里吐槽像是个责怪晚归丈夫的妻子。
　　颖枫大概是做了个耸肩的动作，斗篷动了动，没有回答。
　　古倩知道问不出结果，所以就不再追问，比起他刚才的去向，眼前的屠杀场景更引人注目，尽管胃里翻江倒海难受的厉害，可是她就是移不开视线。这是别人所不知道的历史，是新世之前的毁灭，虽然比喻得不甚恰当，但古倩觉得，这就像是每个宗教典籍中都出现过的大洪水一样，杀死了旧人类，才有了崭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正是由人类重新塑造的，摒弃原本隐世无用的诸神。
　　唯一不同的是，这场“大洪水”是人为的，而非自然灾害。
　　又是大洪水，总有这样清空世界的灾难，才会带来新的开始吗？一定要如此才能做到吗？古倩能理解但不认同，也许她太过感性了，原本该是理性的，但这一切经历对她来说太过迷幻，这是一场神话，不是她的故事，她这样告诉自己，不论如何都已经既成事实无法改变了……不，不对，之所以会感性，就是明知道一切无法改变才会做出这样的“如果”假设。
　　如果对那些孩子好一些，如果那个老者听从了颖枫的预言，如果……世界足够好而不需要清洗……
　　她抬头看向颖枫：“如果……”
　　颖枫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揽住古倩肩头，将她掉转过来，避免了她再去看之后的惨烈，他环紧双臂，向着埋首在自己怀里的人低声：“这世上不存在如果，命运就是命运。”
　　古倩咬着下唇，将自己眼里几近崩溃的泪意忍住，手攥皱了他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