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黑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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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鲁木齐行宫西北角的西苑内，与嘉兰公主交手几个回合终于暂时保住金饭碗的一众扈随八旗亲贵们正坐在浓荫掩蔽的八角亭内品茗听曲儿享受着难得的闲适，四周遍植着运自大江南北的各色花卉争相吐蕊繁花似锦，花丛中穿着鲜艳华服的哈萨克族舞姬们人比花娇，扭动着青春的肢体伴着蝴蝶踏歌起舞。
没有人知道，正在此时，正在此地，一个扭转了帝国前途的重大决策就在离他们不远的行宫主殿内被宣布施行。正是这项旨意，将他们中的无数人拖进了战争的漩涡之中，赌上了几代人的身家性命；也正是这项旨意，让他们在许多年后背井离乡漂洋过海自此远离了家国故土。可此时此刻，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
一曲终了，娇艳的舞姬翩翩退去。花园内的众人兀自闲情雅致的对舞姬们品头论足时，皓月晴雪殿内煎熬了几个时辰的一众阿哥们终于迈出了大殿。
胤襈、胤禟、老十最后离开，胤禟本想陪灵儿一道回东园，不成想康熙丝毫没有放灵儿这个未做完月子的产妇回去的意思，胤禟只能作罢。
“九哥，你太不够意思了！我知道我嘴上没个把门的，可这么大的事儿，你好歹也该告诉八哥一声吧。”转过廊道，出了皓月晴雪殿的地界儿，老十忍不住小声嚷嚷着，替胤襈打抱不平，可他话刚出口，瞅着胤禟的神情不对，“不会，九哥你也事先不知情吧？！灵儿难道都没告诉你！”
“你再大点声，整个主院都听见了！”胤禟白了胤俄一眼，无奈的点点头，“灵儿并没有告诉我什么。”忆及先前康熙当堂宣布旨意时灵儿愕然的神情，胤禟忖度着低声言道，“这么大的事灵儿若是事先知道定会告诉我，只怕，她都被蒙在鼓里。”
啊？！胤俄的惊呼声再度招来胤禟的白眼、老八的叹气，惹的走在他们前面的十二和老七都忍不住回头打量。好半天，老十才皱着眉说了一句，“秘密建储法、皇子贡献榜，这样匪夷所思的计划，难道不是出自灵儿之手？！如果不是，那是谁给老爷子出的这主意？！”
一直恬淡不语的胤襈终于开了金口，“九弟说的对，灵儿肯定事先不知情。但是这计划，也绝不是其他人的主意。先不说旁人有没有胆魄和头脑想出这等闻所未闻的计划，单说老头子，除了灵儿，他现在根本不会相信其他人。依我看，这个计划，八成是老头子的手笔。”
胤禟点头附和，目光从前面稀稀落落的几位皇位竞争者身上掠过，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一对桃花眼泛着幽光，压低声音道，“无论是不是出自灵儿的手笔，这个计划都对我们有力。”
老十显然不明白胤禟言下之意，满脸问号的用下颚指着最前头的老四和十三道，“我倒觉得最占便宜的是老四和十三！你们想啊，这阿哥里头最有能力角逐大位者就是老三、老四和八哥，老十三和十四这两年也风头正劲，刚刚十三的话说的明白，什么‘子曰：当仁不让。孟曰无义者无命，又曰义不容辞！这九鼎之重，不像孔融让梨一样可以谦让的，儿臣虽赳赳武夫，也盼望皇阿玛这开创之君，有至少可以守成者继之。’显然是在为老四摇旗呐喊，老四和十三联合起来，他们就可以占两个席位。”
“你说的也对，却不全对。”胤襈望向老十的目光有几分赞许，“这个皇子贡献榜的角逐，最关键的其实是剩下的人。”
“剩下的人？！”胤禟不解，“八哥的意思是？”
“五哥、老七、十二虽然都无心大位，但他们的倾向却能左右战局。譬如皇子贡献榜的第三项，除了平日里的声名，就得依靠报纸来宣传。老七管着全国上下的报纸，所以他如果加入哪方正营，便会在第三项的角逐中事半功倍。”到底是监国理政历练过的人，胤襈在短时间内已经看出了端倪。
呀！胤俄又是一惊，他这样不断一惊一乍惹的最前面就要跨进西苑月亮门的胤禛和十三都禁不住回头侧目。老十慌忙故作镇定，待众人转过身去，这才忧心忡忡的言道，“这可如何是好，老七和十二这两年显然与老四走得更近啊！”
胤襈眉宇间都凝结起担忧，胤禟却自信满满，笑意更浓的说道，“无妨！就算老七和十二帮他，八哥还有五哥，还有我们。而且……”语气稍顿，他意有所指的望着胤襈，“八哥难道忘了，这国土贡献榜的头一份功劳，灵儿已经送给了你！”
一道光亮在胤襈脑海中一闪而过，刹那间就让他眉宇间的担忧烟消云散，恢复往昔恬淡儒雅的神情。与胤禟相视一笑，也不和老十解释，胤襈抬头，恰好撞上三阿哥胤祉探究怀疑还有丝丝嫉妒在里头的眼眸。
“这场仗单枪匹马绝对难赢！”胤襈丝毫不惧的反盯着胤祉，说话的声音恰到好处。胤祉听到耳中气在心里，恨恨的一甩衣袖，径自离去。其他人听见这话，也都面色凝重，脚步匆忙起来。
胤禟见状，故作心疼的叹道，“看来我得赶紧让息轩给西苑多预备些煤油灯盏！算了，煤油开采提炼不易，还是多备些蜡烛吧。”
胤襈站在花荫下，抬手拂去肩头的花瓣，微笑着附和，“是啊，这一夜，注定是西苑众人的不眠之夜。通宵达旦商议对策地官员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开灯，是得浪费好多蜡烛！”
诸皇子回到西苑，有关秘密建储和皇子贡献榜的旨意伴着夏日的微风瞬间传遍西苑内外，让刚刚平复的群臣心中再度荡起无边巨浪。皓月晴雪殿内，却安静的迫人。
给炕桌两侧的茶盏里添满水，端来茶房新做的糕点果盘，李德全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按冬雪说的将偏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出了大殿，挥手示意扈随而来的宫女太监们去茶房候着，人都散去，偌大的院子就剩他一个人时，李德全一直绷紧的神经才慢慢松下来。
这位伺候康熙帝将近三十年的老奴，见识过多少人世起伏，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今日却心绪难平。靠着廊柱倚坐在栏杆上，夏日的烈阳灼热刺目，李德全身上却依然觉得冷飕飕的。
陪伴在君王身侧几十年，在后宫这个权势跌宕起伏的地方，李德全十分明白今天康熙帝的旨意有多重要。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康熙，当康熙帝突然抛出秘密建储的旨意时，他紧紧盯着康熙面上的表情，不敢放过康熙脸上的任何一个变化。
那个时候起码有十双眼睛都和他一样地盯着康熙，不过，看得仔细不仔细，就是要凭各人的本事了。作为康熙身旁的老奴，他观察康熙可是有绝活的，别人是看表情听口谕，他却是只看康熙的眼角皱纹。当他看到康熙的那些褶子在眯闪一下之后，又复猛然平展开来之后，李德全就明白过来，这旨意有诈。
李德全明白，却不理解，也不能说。可诸位阿哥不明白，灵儿更不明白。
在与康熙帝枯坐快一刻钟后，灵儿终于耐不住性子，“皇上！您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太子养成计划到底是什么时候确定的？儿臣觉得皇子贡献榜实施起来，只怕不仅会让诸位阿哥门下奴才不干正事整，还会牵连朝臣，兴起兄弟相争地不合事宜。”
“太子养成计划，这名儿倒有趣。还有呢？”康熙帝气定神闲，不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灵儿被康熙如此离奇的镇定搞晕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半响才续道，“还有就是，朝廷设立军工集团这都好说，可是允许阿哥私募雇佣军，从军工集团购买军械，这无异于壮大阿哥们的私人武装。到时候稍有不慎，他们的枪口就有可能对准自己的兄弟，甚至皇上您！”
“还有呢？”康熙帝依旧淡定。
“还有！就算诸位阿哥们不自相残杀，不上演逼宫夺位的悲惨一幕，都谨守本分的施展自己的才能，可若是有两位阿哥的排名一样呢？到时候皇上又当如何？！三阿哥说的对，这几年激进的改革措施的确产生了许多问题都亟待解决，在这样的关头，您抛出这样的计划，儿臣怕乱上加乱啊！”
“没了？！”康熙悠悠哉哉的放下手中的青花茶盏，不答反问了一句。灵儿一肚子焦躁不安的心绪无处排解，只好闷闷的点头。
康熙帝见状，坐直了身子，看着灵儿，这才徐徐言道，“朕的确是思量了很久才确定了你口中所言的皇太子养成计划。确切的讲，今天告诉你们的还不是这个计划的全部。朕知道你心中有无数疑问，先不放听朕讲完。
朕记得你说过，政治派系的斗争是历朝历代都在所难免的，只能设法利用、限制，让它有利于国有利于民，却无法根除。经过这几年冷眼旁观，朕确信你说的没错，所以才决定筹划这个计划，将这些成年阿哥们的争斗限制在利国利民的范围内。
先说你的第一个疑问。确实，允许他们私募佣兵的确有风险。但这种风险是可以防治的，对于佣兵，可以限制数量、规模，让他们无法和朝廷的正规军队抗衡。至于军械吗，朕只是说他们可以购买，却没说他们可以什么都购买！
你不是说那些荒芜的地方人烟稀少只有土著居住吗，杀鸡焉用牛刀？可以让戴铎造些足够战胜土著的火器即可。再者说，真要是他们谁敢将枪口对准兄弟、对准朕，朕就让雪豹营灭了他，然后将他终身圈禁！”
不知为何，听到终身圈禁四个字，灵儿眼皮突突的跳。然而，与康熙帝接下来的一席话相比，这些还都不算什么。
正当灵儿压制住内心的疑问，耐着性子静静的坐着，等待对面的九五之尊详细的告诉她整个计划时，康熙却转开话题，突兀的问到，“丫头，从你怀孕时被人下毒，到前些天的行刺、哗变，这一系列变故说明什么？”
这是康熙自打来到乌鲁木齐城后第一次主动提到灵儿离京后发生的一系列暗杀事件，而且是在如此重要的谈话中提及，灵儿当下揣度不出康熙的意图，盘腿坐在榻上捏着帕子一时懵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事实上，这是灵儿不愿提及的话题。打从来到这个时代，她就从没有这么失败过。被人接二连三的暗算、设计，虽然对方的阴谋大都流产，可国安部派出数千侦查卫、钱府巨大的情报网查了快两年，她们连对方的真实身份都还没查到，现如今喀斯丽一死，有用的线索又全断了。
康熙似乎并没有期望从灵儿口中得到答案，他定定的看着窗外，自言自语的说道，“自朕继位时起，就从不缺对手。鳌拜、三藩、台湾郑经，这些都是权霸一方的枭雄，却都败在了朕的手里。朕也曾沾沾自喜，听信了高士奇之流所言，以为自此天下太平。
太平？！谈何容易。远的不说，就说以天地会为首的反清组织，那天地会绵延数省，所到之处士大夫乡绅冷眼旁观，黎民百姓欢呼拥戴者遍及乡野！以至于朝廷屡次围剿，屡次无功而返。而那朱三太子，朕可是从登基起就悬赏捉拿，他的身影无处不在，可朝廷就是找不到他的一根汗毛。
究其根本，除了华夷大防这横亘老百姓心目当中的一根刺，朱三太子之所以能屡屡脱身险境，靠的是朝中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到当日云峰山朱三太子竟然事先在云峰山设伏妄图行刺朕，朕就明白了，朱三太子在朝廷的靠山，正是朕最心爱的太子！真是讽刺，朕的儿子，大清的太子，竟然会为了一己私利去勾结前朝余孽。”
提及那段康熙和灵儿的黑色记忆，两个人内心深处依然后怕。话到这里，康熙的语气再难淡定，眼神流露出为人父的心痛和为人君的无奈，那种望子成龙却险些死在亲子手中的锥心之痛，即使时过境迁终究难以释怀。
沉默了数秒，康熙涣散的眼神复又凝结，望向灵儿，苦笑着说，“丫头，你知道吗？胤礽竟然答应朱三太子，待朱三太子击杀朕、他顺利登基即位后，就把长江以南拱手送给朱三太子，作为回礼！！这就是朕的好儿子，三十几年朕苦心培养的皇太子！”
夏日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星星点点的散落在二人身上，这一刻，再如何名贵的缂丝华服都无法掩饰阳光映射下显现出的花白头发和眼角眉梢的苍老皱纹，康熙神情的悲凉，再如何镇定沉着的千古一帝，内心都会有一块和常人一样的软肋。
面对这样的康熙，灵儿更加不知所措，只能安静的坐在一旁。而且，康熙的这一番感慨听的她云里雾里，灵儿心底暗忖，是不是怀孕生子让她智商降低，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康熙的这些话和太子养成计划有什么关系。
看灵儿似乎在沉思，康熙自顾自的将茶杯添满，咣的仰脖一口气喝光，这才接着用一种极为后怕的语气说道，“由朱三太子一事可观之，这些反清组织，包括什么天地会、日月盟还有那颇为诡异的紫宸教，在朝廷中肯定有他们的人。否则，那紫宸教之流不过是乌合之众，即便有政治势力的介入，也不能猖狂到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逍遥法外！
试想想，若不是你身边的人机警，老九早有布置，朕的一双孙儿只怕早就被人毒死；国安部和你的人早就在乌鲁木齐城遍布眼线，却只查到乌赤蛮之流，那两百多名刺客和两军哗变在我们眼皮底下还是发生了。
倘使戍卫行宫的不是荷枪实弹的陆军将士和雪豹营兵，而是骁骑营等八旗将士，你和朕现在还有命在这里饮茶吗？到那时，朝堂乱做一团，诸子夺嫡，如朱三太子之流的前明余孽在地方登高一呼，诸如天地会、日月盟之流再推波助澜积极响应，立刻就是一场天下大变！”
康熙说的这一切，事后她都曾想过，每每忆及，都十分后怕。当日若有丝毫差池，她和一双儿女的性命都再其次，只怕她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大江南北都会重燃战火，生灵涂炭，遭殃的只有百姓。康熙话到这里，灵儿终于琢磨出味儿来，她一双妙目流转，“皇上是怀疑谋划这一切的幕后高手是……哪位阿哥……”
康熙打量着灵儿的神情，知道她也怀疑却不愿相信更不愿接受，摇头道，“朕也不确定。朕怀疑过老三，从国安部侦知的情报来看，至少可以肯定他手下的人在后宫送给你的礼物里动过手脚。当然，从今日之事看来，胤祉根本没有谋划一切的胸襟和胆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朝堂里有对方的人。”
灵儿听到这里又糊涂了，如果说康熙怀疑阿哥中有人勾结叛贼，那就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抛出那华丽丽的皇太子养成计划壮大阿哥们的实力。难道是康熙是想待毒瘤长到极致再斩草除根？那也不对，康熙就是再激进，也不至于拿社稷江山、自家性命开玩笑。老康头刚刚提到天地会、日月盟，他不会是想让她去彻底剿灭反清乱党吧？！
打小受鹿鼎记熏陶的灵儿一想到辛苦培养的陆军将士的枪口要对准国人，就内心无比纠结，表面上却十分镇定的随着康熙的话头分析道，“皇上，这一点灵儿也曾想到，只是，苦无证据，无从查起。至于皇上担忧的华夷大防，灵儿以为在所难免。但凡百姓，哪怕家事由个外人说三道四，都恨不得和他们拼命，何况是国事？所以，唯有朝廷更加休养生息，爱民如子，内改政制以顾眷民生，外兴贸易以增丰国库，教化育才，开疆拓土，做得比明朝还要好上一百倍，才能留得住老百姓的心！”
灵儿的这一番话固然是想将康熙的注意力从剿匪引向目前朝廷的内政外交，却也是她的心声。可惜，康熙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是点点头，继续自顾自的言道，“朕何尝不知，可惜的是，朕有赳赳雄心，但朕毕竟不年轻了。故此，朕想到另外一个方法，培养出一位年轻、能够完全接受新兴思想的年轻储君，到时候你也久历世事，正值如日中天的壮年，那时再彻底革弊辟新，岂不美哉？！”
什么？！灵儿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惊的双目圆睁。老康头不是要从成年阿哥里择选储君吗？这个年轻储君又从何说起？！
正待细问，就看康熙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用莫名的目光望向灵儿，“上天待我不薄！不仅将你赐给朕，也将烨儿赐给了大清。”
轰！！灵儿只觉脑海中所有的脑细胞瞬间被这突然起来的惊天内幕炸晕，她惊讶得一下子站起身来，愣怔怔地望着这位千古一帝，看康熙那得意的表情，灵儿恍若身处梦中一样。蝴蝶的翅膀再一次扇得老远，自己的出现等好多复杂的因素，居然让康熙有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想法，“皇上的意思是……”
看康熙笃定的朝自己点头，灵儿忙不迭的收紧被惊的四散的思绪，抱着侥幸的心理，问道，“可是……皇上刚刚不是对阿哥们公布了秘密建储和皇子贡献榜吗？君无戏言啊。”
被冠上言而无信的帽子，康熙却丝毫不以为意，淡然一笑，还颇为自得的摆了个庄重的造型，这才说道，“与大清江山社稷万古长青相比，这点子骂名朕还背负的起。更何况，只要朕在位一天，下一任皇子是谁他们根本无从得知，待朕驾鹤西驭后，尘埃落定，他们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
“可是！”灵儿绞尽脑汁的想着反驳的理由，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孩子会成为帝王、储君，孤家寡人在她心中绝对是个贬义词，紫禁城根本就是个丧失人性的鬼蜮。她内心深处甚至替那些与她知交多年的成年阿哥们打抱不平，或者是愧疚心作祟，反正她无法接受还在襁褓的弘烨将成为储君这一事实。
灵儿绞着手里那方已经被蹂躏不堪的蜀绣丝帕，抿着唇道，“就算皇上您对成年阿哥们失去信心，可您还有十五、十六和小十七啊，他们还那么小，完全可以培养成你希望的储君模样。而且……启新才那么小，根本不知道他未来会成为什么样，家国名器，九方之重，他如何担得起您交托的千秋重任……况且，历朝历代都没有皇子众多却指定皇孙的先例，难道您要先传位给阿九？！”
“如果你没有诞下烨儿，朕肯定会在年幼的这些皇子中择优培养。”康熙完全无视灵儿抗拒的眼神，语气斩钉截铁，“烨儿是朕的皇孙，你的儿子，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没有先例又如何，朕既是要做创世之君，做事就要出其不意。胤禟吗，心计颇好，可惜行事之间太偏重法家，不懂得儒家仁爱之心，行事就未免阴沉，走了偏锋，更何况他一直以八阿哥为马首是瞻，朕怕先传位给他，他会顾念兄弟情谊，禅让给老八！”
眼见康熙决心已定，灵儿还是接受不了，仍旧不死心的妄图劝康熙打消立弘烨为储的念头，“可是……难道成年阿哥里没有一个您中意的吗？他们已经历练多年，总比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要可靠的多！”
提及一众阿哥，康熙似乎气就不打一出来，冷哼了一声，抬眼看了灵儿一眼，轻拈胡须，无奈的言道，“丫头，还记得当年你初进宫时，对朕这些儿子们的点评吗？朕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大阿哥虽然勇武，却略欠智谋，朕现在也觉得胤褆做一武将足矣；三阿哥博览群书，可惜书读得太多，总脱不出前人窠臼，近年来思想行事更加顽固守旧，甭说创世，就是满人以少驭众的基业，也会在他手里腐旧衰败。
胤禛深知事理，可惜唯其深知，总是事事亲历亲为，不能信任于人，不是他被累死，就是臣下会被他烦死，朕近年观之，他处事手段狠辣，虽能坐稳江山却也会遗留祸患。胤祺学道老庄，太过恬淡又复放荡，国者，非儿戏心可当！七阿哥喜好古玩字画戏子声韵，几近痴迷，玩物过甚不可自拔，这几年虽然差事办得不错，奈何趣不在治国上！况且他和老五身有残疾，怎能成为一国之君！？
其实朕早些年颇欣赏老八，优点众多，好评如潮。很多时候，朕自己都觉得赶不上他，乃是人中的极品。可朕就弄不懂了，像他这样一个圣人，怎么可能在龌龊俗世当中活下去。这几年悉心查知，朕才明白，好事好名声，八阿哥得了，坏事坏点子，都有党羽门下帮他做了！他是贤明，可他为的不是百姓社稷，是他自己。”
显而易见，康熙帝这几年没少暗中观察这些成年阿哥。三言两语间，剜开人心，吹毛求疵，由微见远，虽略显刻薄，不懂得人心也是运动和变化的道理，可也确实让灵儿佩服的五体投地，要知道她当年的那些点评都是从后世书上照搬来的。眼见康熙朝三大热门人选被一一否决，灵儿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最后两个人身上，“那十三和十四呢？尤其是十三，心境光明磊落，性子乐善豪侠，这两年多方历练行事也稳健了许多。”
“胤祥，朕最喜欢的儿子，可惜性情中人，嫉恶如仇，倘以善心不忍、配以烈火金刚，如无良臣相辅，朕是不忍让他坐上皇位，被举世污浊给活活气死的，朕不忍！”语气稍顿，康熙帝若有所思的敲击着紫檀雕花小几的台面，幽幽的叹了一句，“至于十四么，朕知道他聪明变通，决断果敢，文能熟诗书，武能征四夷，既有势弱则借老八之智，也有敢于若即若离橇老八班底的胆量，可谓是才智敏勇皆备！朕以为他若继承皇位，可为一个平大乱的中兴之君。”
灵儿见康熙对十四的评价如此之高，心底有些骇然，细品对十四的评语，果然是字句珠玑的贴合之语。但，先不论十四野心不足蛇吞象的举动，单单论人品，在过往的历史中，若不是他一纸书信害了太子和十三，十三不至于被圈禁，胤禛也不至于与他反目成仇。
正自思绪飘远，却听康熙道，“不过，十四阿哥少了朕的怀柔之术，术由心生，若无仁义克己之心，何来宽仁怀柔之术？！他胆子太大，杀心太重，又太过执着于所认定之事，弄不好，激起大乱就是他自己。即便没有这些性格缺点，可这些阿哥们自小在重农抑商等旧思想的熏陶下长大，终究无法成为继承朕之衣钵的理想储君。”
灵儿来不及思量康熙对十四最后点评的那几句话背后的深层含义，就看康熙说完这席话后长叹一声，显然是真的惋惜。灵儿登时也有些茫然，长久以来她之所以不愿意沾染储君这趟浑水，就是因为不知道该举荐谁。虽然她知道人是会变的，不能这样孤立静止的将人标注，可变又如何？打从心底，灵儿就反感这种将万民幸福托付在一人贤明之上的旧体制。
唉！康熙又是叹气，但心中却放心了。看得出，灵儿丝毫没有帮助哪位阿哥的意思，他还生怕这丫头结婚生子后会向着胤禟，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太多了。眼见灵儿已经被他的话说动，康熙忙乘热打铁，指着炕头上那一大摞折子，故作悲凉的言道，“南洋匪患不断，两广又发大水了，山东百年不遇的大旱，云贵边境又有土司作乱，他们以为做皇帝那么容易吗？！”
不知为何，这段话让灵儿想起《鹿鼎记》中的最后那部分，长大后的小宝面对已经亲政多年的康熙，有种物是人非的距离感，以至于她的心都变得柔软。是啊，康熙也不容易，六省和内陆之间体制的差别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内忧外患也就罢了，阿哥们争权夺位更让他心力交瘁。
看到灵儿柔和宽慰的神情，康熙神情一缓，温声言道，“丫头，朕今日跟你撂个底，你也知道朕有心悸的毛病，所以，朕一直修身养性忌大喜大悲，如果这样，或许朕能支撑到执政一甲子。然而打你进宫后，变故迭起，云峰山一役朕心脉大损，这两年都是靠着药丸活命。朕也不知道，这个身体还能撑多久！
朕也想过，从小阿哥里择优培养，可朕怕自己没有那么长的时间。这个世上，朕只有你可以完全相信。烨儿在你的教导下肯定会成为英明的君主。万一朕先去了，也无妨。烨儿登基后，你可以像太皇太后那样在一旁辅佐，直至他亲政。丫头，不要再推脱，不要再可是，朕知道你不愿意，可朕真的别无选择！”
眼睁睁的看着康熙把她的所有理由和借口都堵死，面对几乎用请求的口吻对自己软言温语的康熙，灵儿只能无奈的点头先应付着，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康熙的理想情景罢了，不说其他，就是刚刚燃起斗志的那帮成年阿哥，也绝不会让康熙口中的那一幕成真的。
“朕要用余生来培养烨儿，让他成为一个完美的储君，他不一定超过朕，但绝对不能弱于朕！丫头，你说怎么样？！”
灵儿看着康熙兴致勃勃的在那里畅想，康熙这是患了追求完美症啊。就好比一个画家画了一半的画，不满意又想撕碎重新再来一样。只是，想起那些被康熙的皇子贡献榜烧得心中七旺八旺的那些阿哥们，她就一个头两个大。然而，康熙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她哭出来。
“为防有人再暗害朕的完美皇孙，这太子养成计划要暗中进行。朕又要处理朝政，又要安抚八旗勋贵，确实没那么多精力。这皇阿哥们的皇子贡献榜，就交给你来化解了。”
“皇上，您这是要我替您背黑锅啊！”灵儿拖着哭腔，有一种赔了儿子又背黑锅的锥心之痛。
康熙倒是洒脱，淡淡一笑，似乎对灵儿的反应很是满意，“钦赐黑锅，你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反正，你得为朕瞒住所有人，包括你家阿九！”
想起刚刚胤祉打头朝自己行拜师礼时那恨不得将自己凌迟的眼神，再看看眼前自得满满畅想未来的康熙，灵儿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康熙这是要忽悠所有人，全部人！老康头，你是大大大忽悠！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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