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的异世界事件簿》尧芽

21、梦蟒

　　莱拉的确是位不好对付的女人。

　　柯顿硬着头皮费了半日口舌，只换了她轻飘飘一声“没必要”，然后再无下文。

　　壮硕的龙族老板委实不擅长与她相处，向阿正使了一个眼色，状若无意说道：“说实话，之前我和巴里特喝酒的时候听他提起过芒石宗，所以才有了几分印象。说起来当时他还夸过阿正调的酒够辣烈呢。”

　　“对，我也记得有这件事。”阿正面不改色与柯顿打配合，“当时巴里特大哥心情不好没多说，可能是在他们身上吃了什么亏吧。”

　　他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作出一副担忧的表情。

　　“吃亏？”莱拉手指在冰穹上划过，“巴里特的醉话听听也就罢了，你们认识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我们也是在担心巴里特大哥。”阿正眼中装满了无辜，“再说您之前不是也在西境，巴里特大哥那幅讳莫如深的样子，反而让人担心起您二位的安危来了。”

　　莱拉身形微顿，竟是在冰穹上按出一个浅浅的凹坑。她怔愣片刻，甩甩手腕，朗声笑了起来。

　　她笑得张狂恣意，笑着笑着，半倚在冰穹上面，蛇眸盯着他说：“甜蜜的言语和体贴的姿态，你倒是学了些俘获人心的有趣咒语呢。”她的笑意如同冰原上的风雪，越是骤烈，越是让人生畏。

　　“不不。”莱拉像是如梦初醒般，很快推翻自己的观点：“应该说你的血中便有这样的天赋，生来擅长招人喜爱、取信于人，让人忘记你原本就是八面玲珑的狐狸。”

　　“您明知道不是这样的。”阿正静静望过去，耷拉的狐耳藏进蓬松的棕色卷发，像一颗受伤的花椰菜。

　　莱拉轻轻舔舐着自己的尖牙：“这间酒馆真是荒诞，教着弱小的宠物狩猎的技巧。”她轻轻叩击冰面，引得冰穹下的巨狼抬头来看。

　　“不过也算有趣，至少比那些自取灭亡的芒石宗信徒有趣得多。”

　　“哦？”柯顿听到了感兴趣的关键词，看来她准备松口了。

　　“巴里特五年前和我在西境见过一次面，契机就是那样的木牌。”她挥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让拿着包裹的柯顿离她远点。

　　“你们知道这木牌是怎样制造的吗？它来自腐沼边缘采伐的树人。”莱拉说：“西境曾经是树木繁盛的森林，每片腐沼边缘地带，总是能见到一些痛苦尖啸的漆黑树木，用污朽的枝条无差别袭击，那是当年灾厄降临后，不能移动的新生树人活生生异化成的怪物。”

　　“采伐树人……”在场的听众中，柯顿的见闻更为广博，不由得紧皱起眉头。

　　“我在西境某个偏远小镇时，听说附近的腐沼持续出现惊人的伤亡。但是，每一个生还的人都神志癫狂，变成只会癔语的废物。直到有一天，他们从腐沼的边缘拖回了一只半死不活的人马，他的后腿折断，蹄子融化成了固态的胶质，手中紧紧握着这枚木牌。

　　原本激奋的小镇居民在见到它之后突然噤了声，所有人都阴沉着脸，却对木牌的一切绝口不提。当天入夜，他们推选出一只外来的独臂山魈，在他的尾后绑上木牌，站在一起齐齐逼迫他向腐沼逃亡。”

　　“那你当时……？”柯顿听出那是一个封闭排外的镇子，同为外来者的莱拉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待遇。

　　“我么，我找到了一个落单的居民，用了些手段让他开口交代。”莱拉的语调微微拖慢，句尾声音慵懒上扬，在回答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就在我听完事件的来龙去脉，准备去回收那可怜虫的尸体时，在城镇的边缘爆发了一场冲突——一个接受悬赏而来解决事件的猎人，挥刀斩杀了小镇的镇长。

　　在那老地精拦腰断裂的切口处，露出的不是鲜血淋漓的骨肉，而是渗透墨绿汁液的粗糙木质。在场的镇民陷入哗乱，没人知道他们的镇长是最初就伪装成这样，还是中途被人掉包。

　　绝望，猜忌，暴力，那样混乱的局面虽然很有观赏性，但时间可不会为那些蝼蚁驻足。于是我趁乱和那个猎人，也就是多年不见的巴里特会合，一起冲出了小镇。

　　山魈是在众原住民逼迫下被迫遭受驱离，移动速度并不快，我们追上他只花了很短一段时间，却遭遇了一场始料未及的袭击。

　　巴里特向来有属于他自己的一套原则。他抓住那只可怜的山魈，准备把他送往安全的地方。几乎在同一时刻，山魈尾巴上的木牌向外溢出漆黑的黏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汇集成一道道黑影，将他吞噬其中。

　　我们不知道黑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里面的独臂山魈爆发出刺耳的惨叫，与那黑影纠缠在一起，扭曲成一卷黑流，被吸入木牌中。

　　黑影消散，不远处的腐沼中，大量的异化树人几乎同时开始尖啸。它们明明没有智慧，却好像在传达某种痛苦或是恐惧的情绪。浓重的瘴气如同北境当年的雪崩一样向四周蔓延，瞬间笼罩了整片区域。

　　我和巴里特都拥有敏锐的听觉，那种程度的尖啸不亚于落雷劈在头顶。在我克服了眩晕耳鸣，眼中的景象逐渐清晰时，我看见浑浊的瘴气中显现一群佝偻的身影。

　　那些家伙大多身形瘦弱，衣衫破烂，身体不自然地向前弓起——他们向我伸出手，讨要我们面前的木牌。

　　谁知道那群朽骨般的行尸走肉是如何在腐沼中生存下去的。我和巴里特曾经打过一个赌，赌他能不能在腐沼中生存七天，后来那个死脑筋的大块头硬是撑到第七天傍晚，才带着一身的毒伤，半死不活地从腐沼里蹒跚出来。从镇子遇到的事件起始时间来看，我们面对的这些家伙至少在腐沼里待了半个月。

　　我实在太好奇他们的能力了，好奇到想要直接动手，亲眼看看他们是如何与这片灾厄的土地共生。巴里特却把我拦了下来，上前交涉。对方似乎对他的狼人身份很感兴趣，邀请他加入芒石宗，甚至胜券在握般，推出一个诱人的筹码。

　　他们说，我们面前的木牌已经汇集了‘怨念’、‘痛苦’和‘力量’，只要再‘接受纯净的月光照耀’，就能开辟通往‘神明垂怜之地’的路途。”

　　“……”众人听出了话语中的意味，大气不敢出，等着莱拉继续说下去。

　　“不就是前往‘那边’狩猎的私渡手段吗，他们倒是会起一些故弄玄虚的名目。我失去了耐心，用冰刃刺透了为首那个人的身体，只是……”

　　她沉吟片刻：“只是之后的事未免太过奇怪，像一个解不开的结，偶然想到的时候总是让人难以捉摸。

　　你们去亲眼看看吧，看看我们当时究竟见到了些什么。”

　　蛇尾的美貌女性厌倦了解释，她造起一面冰棱镜，在手心捏散为齑粉。

　　薄薄的寒冰覆盖了整间密室，不止从何处折射出令人晕眩的白光，将四个人的身影笼罩在内。

　　在眼睛终于适应了面前的明亮光线后，他们周围的视野豁然开阔，竟是身处一个不甚繁华、甚至有些破旧的小镇中。他们站在平坦的广场中央，透过低矮的屋顶和稀疏的建筑间隔，可以轻易遥望到小镇的边缘。

　　“这里是……”伊格看了看四周，迟疑着问道。

　　宁雨汀也不解地摇摇头，她只是见柯顿和阿正都很淡定，便也没有慌乱。

　　“别担心，这里是梦境。”柯顿解释：“莱拉的真身是梦蟒，织造一个回忆的梦境对她不是难事。”

　　“梦蟒……”宁雨汀听到这个词有些不可思议，“可是我在《北陆外的智慧与族群》里见过介绍，书中说梦蟒一向温和避世，怎么想都不像莱拉小姐的做派。”

　　“希望莱拉小姐不要听到。”阿正虔诚地望了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