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青春，如水似歌》凹僧

2、第 2 章

　　【小黑】

　　小黑，这绝对不是一个靠谱的人。

　　我始终不明白我是怎么跟他这种烂人纠缠在一起的。该是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吧！他突然走过来跟我说他想喝点酒。我考虑了一分钟觉得我并不讨厌他的建议。于是我跳上他的单车架子，去了他家门口那个脏兮兮油腻腻，灯光极其昏暗的小酒馆。

　　那晚小黑喝多了，他哭着说我热爱艺术你知道我多热爱艺术吗？我怀才不遇我壮志未酬啊。我现在退而求其次，只想要一个姑娘，为什么老天爷都不肯满足我啊！……大概是被他的气息感染，我也哭了起来。我说我不爱上学你知道我多不爱上学吗？我喜欢小贝司你知道我多喜欢小贝司吗？我讨厌别人总说我长的像笔笔，你知道我现在走在路上都有压力吗？

　　小黑突然止住了哭声，一本正经地问我小贝司是谁。脸上还挂着一抹滑稽的泪痕。

　　我说小贝司就是高教部的那个小贝司，我放学后常去看他排练的那个头发一顺儿往前梳的小贝司。

　　小黑说就是猫猫他老公？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小黑说你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有一天猫猫出门被飞机撞死了小贝司也决不会喜欢你的。知道为什么吗？我摇了摇头。小黑说因为很明显，小贝司喜欢老鼠，而你偏偏长得像只猫。

　　我该就是在那晚和小黑在一起的吧。

　　当他说完小贝司喜欢老鼠而我长得像只猫之后，我突然就失去控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发现了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毫无回旋的余地。小黑一语道破我与小贝司之间仅存的一丝——哪怕是我幻想的——缘分。我感到前所未有过的绝望。

　　你常说，绝望中的女人是最可怕的。那一刻我终于领会了这句话的涵义。因为我随后就绝望到抓狂，抓狂到答应了同样抓狂的小黑，和他在一起。相互弥补老天对我们的不公平，然后各取所需——尽管我始终都不知道，我需要小黑什么？诺言？抚摸？还是长过夜晚的拥抱。

　　【你】

　　你来的那天下雨了吧？肯定是下了，而且还不小呢。你站在校门口的第三棵树后面给我打电话，说你看见了我的书包。我说这决不可能。然后急急忙忙从两条街以外的电影院赶过来，你指着第三棵树后面的垃圾箱说，那你自己看吧。

　　我探过头去，一连拎出了三个书包。第一个上面有斯大林的头像，第二个上面是切·格瓦拉，最后那个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很显然，这三个包都是我的。于是我拎着三个脏兮兮、湿淋淋的空书包，小跑着跟你去了街对面的茶餐厅。你要了咖啡，我喝珍珠奶茶。你随后便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用家乡话叽哩哇啦了一通。你说我打给我表姐，叫他一会儿到这儿来找咱们。

　　然后我们就那么默默看着对方，说真的，那一刻气氛真有点不尴不尬。仿佛我们并不是很熟悉。我先笑了一下，随后你也笑了，然后我们就那么止都止不住地傻笑了下去。这情景像极了——你还记得初二那次自习课吗？对，数学自习课。我们全班的每一个人，包括老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笑了整整一节课。先是一部分人小声窃笑，随后人群被蔓延，笑也被传染。许多人甚至到了最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但或许就是这种莫名其妙最好笑——笑也是一种传染病，就跟孤独一样。

　　随后你问了问我在这里的生活，问我吃的惯不惯，是不是还是那么不爱上学。你说你家里好不容易把你转到大城市来学美术，你不是就喜欢画画吗？那就好好画吧。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是多大的幸福啊，不像你们还要踮起脚尖挤独木桥……我嗯嗯地应着你，后来你可能觉得我有点敷衍，便严肃地闭了嘴。其实我心里也有很多话想问你，我想问你老妈身体好点没有，你上次在信里提起的那个男孩你们怎么样了，你还写不写那些浪漫却俗气的所谓小说，还有，你还有没有总在夜里哭。但我嗫嚅着嘴唇，盯着你衣服领子上好看的蕾丝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你表姐就来了。你表姐的到来让我的情绪起了一个不小的高潮，因为你表姐还带着你的表姐夫，你表姐夫的头发很长，一顺儿往前梳，不苟言笑的脸只有在看着你表姐的时候才会涌起一个小小的波澜。没错，你表姐夫就是小贝司，而表姐是猫猫。

　　他们两个人很有外交风范地相继和我握了手。猫猫的手很热很柔软，小贝司的却很凉。我对小贝司的手掌温度很满意，因为据说，那种冷冰冰、汗涔涔的手掌，是典型的艺术家手掌，拥有这种手掌的人通常都是神经质的。这和我幻想中的小贝司一模一样。我想我已经彻底地，无可救药地爱上小贝司了，因为我又爱上了他身体的另一个部分——他的手掌。

　　你和猫猫开始一惊一乍地聊了起来，都是你们共同的三大姑八大姨，表情激动情绪高亢。我一句话也插不上虽然我并不想插，小贝司也是。我很安然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满足，因为我觉得不说话的小贝司和不说话的我，我们是一国的。

　　但你永远都是一个体贴的姑娘，你很快注意到了局势的偏颇，你迅速止住了和你表姐的话头，转而谈一些四个人都能发表观点的话题。你说起我和你从前是初中同学，坐了三年同桌，是最要好的朋友。你说我现在在他们的美术高中，以后就会考上他们的美术大学。你说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不喜欢上学。你说我不但喜欢画画，还很热爱音乐，我曾自己谱过曲。

　　我脸红彤彤地坐在你的对面，在心里呐喊请你赶快住嘴，住嘴！但你听不见反而愈讲愈得意。你表姐猫猫听着你的介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配合你的语气，时而惊叹、瞪眼、唏嘘，像个演员。但我明白她其实是很善良的，她绝无恶意。然后坐在我旁边的第四个人突然说了一句：

　　我知道她。

　　没错，就是小贝司说的！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坚定，他清清楚楚地说——我、知、道、她。

　　我觉得整个世界的气流开始回旋，我面前的氧气统统被没收。我屏住呼吸，不敢侧头，却又不知该如何接住这个话茬好使它不要默默流走。我急得都快哭了。

　　你怎么知道？你们认识？猫猫笑着问小贝司。

　　知道，就是知道。

　　这真是个酷毙了的回答啊！我的脸上由于欣慰不知不觉间就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微笑。小贝司知道我，知道就是知道。没有怎么样，没有为什么。仿佛我们之间原本就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仿佛我们在今天之前，便有着极其深厚的莫逆之交。我用意念使双手默默地鼓起掌来。在我心里，有一只小鸟愉快地唱起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