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2章 ...
-
一语惊人,衬着轰隆一声天雷,底下人群议论纷纷,骇得魏夫人面色苍白,手指发抖:“血口喷人!你个小贱……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月雁风也不惧,她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魏夫人说道:“当初我父亲还在时,家境甚好,而你与姨父穷困潦倒,全靠我家接济。”
这倒是真的,也有群众知道当年月家的情况,当即就在底下议论纷纷,直接就把魏夫人想要否认的话堵在了嘴里。
她只得恨恨地咬着牙:“那又如何,我们现在发迹了……”
月雁风眼睛亮堂堂的,斩钉截铁打断她的话:“你们当初做生意亏了几次,就从我家借过几次钱!现在你们发迹做的这门生意里也有我家投的钱!”
这下连魏老爷都瞪起了眼睛,干瘦的男人伸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胡说!”
底下一位知情人士便不乐意了:“这怎么能是胡说呢?你们当初借老月家钱的事大伙都知道的!”
知情的人士便也跟着点点头。不知情的人士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就是!这还不认账了!真是心黑!”
魏夫人见这事是瞒不住了,眼睛一转就拿起帕子捂起脸做哭泣状:“我们家钱也是辛辛苦苦赚的,这怎么还盯上我家钱了呢?”
看她这副惺惺作态不要脸的姿态,月雁风差点被气笑了:“到底是谁盯上谁家的钱了?你们穷困的时候得了我们家不少好处,做足了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说以后绝不会亏待我们。发迹以后呢?不说报恩了,光是我们家借给你们的钱你们就一分没还!”
这信息量可就太大了。围观群众相互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惊讶,下一秒就开始异口同声地讨伐起忘恩负义的两个人。
魏夫人抽了抽眼角,感觉脸颇有点挂不住。
有人见说了半天没说到主题,便急性子地问道:“然后呢?这跟你母亲死有什么关系?”众人瞬间被吊起了兴趣。
魏夫人眼风如刀,狠狠地剐了一眼群众,心里对这帮瞧热闹的恨得要命。
月雁风冷笑一声:“自我父亲死后,他们再没登过门,不仅钱没还一分,还时常落井下石,我母亲积劳成疾,想求着他们还钱看病,他们闭门不开,还让家丁将我母亲打了出去。”
一位妇人听完便惊呼一声:“啊!先前我去看过闵姐,她说受了腰伤起不来床,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又支支吾吾不说,不会就是这件事吧!”
闵姐说的便是月怜儿的母亲。这下证据确凿,群众义愤填膺:“呸!太不是东西!怪不得说人家母亲是被你害死的,本来就生着病,你不还钱就罢了,还将人打了出去!我看,人就是活活被你们打死的!”
魏夫人气得咬牙,又不好辩解,便一口咬定:“没有的事!”又拉了拉丈夫让他赶紧解决现状。
她丈夫倒是聪明了一回,半点不争辩领着家仆就强行把月雁风往轿子里塞。
群众不乐意了,纷纷上前制止:“哎哎,这是干什么!”
这简直要把魏夫人气到胃疼,她咬牙切齿,抬高了音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月怜儿父母双亡,自然就由我这个姨母来操办,合情合理,你们插什么手!”
有人不给她面子,直接反驳:“由你亲自操办?由你亲自收高价聘礼吧!指不定你就是故意害死人家母亲,好合情合理卖人家女儿!”
魏夫人当即大怒,嗓音尖利:“话不能乱说!有证据吗?有证据直接公堂见!”
她这话一出口,把底下人都震了震。多数都是看热闹的,谁还真跟她公堂对簿,还是为了别人家的事?犯不着。况且,证据?哪来的证据?
她这强行嫁外甥女虽不厚道,但也确实合情合理,众人这么一想便也歇了心思。只有几个心软的抹了抹眼泪,觉得月怜儿可怜。其他人也跟着叹了口气。但世上可怜的人多了,谁不可怜呢?
看热闹是人之本性,沾惹上事可就没人愿意了。魏夫人深知此理,但看着人群逐渐散去,她心口的气还是没消多少。今天这事一发生,一传十十传百,今后整个庄上都会拿他们家看笑话,背地里嚼舌根。她往常出门谁不羡慕她衣料昂贵,吃食无忧,今天以后,指不定要听她们怎么阴阳怪气。
魏夫人越想越气,此刻再看月雁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见她支撑着不肯老实进轿,当即便大怒道:“别进了!区区二房也配抬轿娶回去?给她脸了不是!”
徐茶商经过她们家这一场闹剧,已经颇有些不耐,当即没好气地顶回去:“那你想如何!”
魏夫人揉着帕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直接在这拜堂成亲,送入洞房,生米煮成熟饭也就由不得她不答应了!”
徐茶商先是一愣,没想到她说出这种话来,但稍加思索后看了一眼月雁风的绝顶美貌,不免心头一荡,很是意动,便回道:“夜长梦多,直接送入洞房,回头再补上拜堂可好?”
魏夫人看了眼月雁风拼命挣扎的样子,顿觉神清气爽,心头郁气消散大半:“那可再好不过,她性子烈,用绳子绑上以后再送进去,多调/教几次也就乖了。”
徐茶商心猿意马,便回道:“那就暂且借贵府厢房住一晚。”
魏夫人拿帕子捂住嘴笑道:“都是一家人,什么借不借的。”随即便示意家仆把月雁风绑上送进西边厢房。
两人一来一往便决定了月雁风的宿命。
月雁风没想到两个人无耻到了这种地步,听着他们说话只觉得荒诞又可笑。怒火涌上心头过了劲,就只剩下无边的冷静。只是愈冷静却愈觉出些周身的冷来。
雨下大了。
酝酿了许久的雨夹着风砸在她身上,沉沉冷冷,把她身上最后一点热气都带走了。她身上捆着绳子被人拽着一步步往前走,踏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心里却想的是,好冷啊,这雨怎么下得这么冷。
轰隆,伴着雷声,一道闪电劈过,此时离厢房还有两三步,茶商越过几名仆妇伸手捏向她的脸,仆妇调笑道:“这真是着急了。”月雁风退无可退地闭上眼。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银铃的脆响,“泠”的一声在狂躁的风雨里格外悦耳,也格外奇异。
脸上的触感迟迟未传来,月雁风迟缓地睁开眼,发现茶商的手停在她脸侧,维持着脚步向前的姿态,身旁仆妇说了一半的话陡然消声,雨滴凝结嵌在了空间里。目光所及之处,无论人或物皆停滞不动,如一幅栩栩如生的风景画。
世界安静了。
只有她脖颈上挂着的木牌轻轻浮起,在空中散发出莹白色的柔和微光。
月雁风朝木牌方向望过去,不见人影。
像是许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从庄口探出了一片白色衣角。
木牌坠落,雨滴滑下,茶商未触到她反摔了一跤,仆妇说了一半的话再次接上,行人走动,草木摇摆,她身上的绳子碎如灰烬,被风一刮便消散无踪了。
而庄口那人素色的鞋才堪堪迈进来,一脚踏进泥里却干干净净、一层不染,好像这世间的脏污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他只是闲来无事来世上走了一遭,来或往都如清风明月,澄澈明净。
她略晃了一下神,那人便已经走进来了。素衣如雪,缓带轻飘,长身玉立,俊美非凡。长发束起,衣着严整,集严肃周正与风流倜傥于一身而毫不违和,让人心头不由浮起一个念头:世上若真有仙便莫过于此。
自他出现在人的视野里,便衬得周遭颜色尽失,暗暗沉沉里只余他一抹温柔。
风雨渐消。
唯他一步一步走来。
阳光在他身后打斜刺里冒出头来,在他身上渡了层柔和的暖光,刹那模糊了他的身形。接着他便从光里踏了出去,恍若神明信步从天上一脚迈入了人间。既神秘崇高至极致,又绝美到近乎诡谲。所有人都停下正在做的事情,驻足停留,屏住呼吸,只是望着他。
魏夫人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无他,管他妖魔鬼怪漫天诸佛,她的注意力只停留在月怜儿身上。此刻见她身上的绳子不翼而飞,一阵熟悉的胃疼又来了。这老天爷怎么处处和自己作对!
她瞧着远处的身影,眼皮跳的厉害,直觉再这样待下去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岔子,当机立断左手朝月雁风推攘,嘴里骂骂咧咧着气不过右手朝月雁风脸掌掴而去。
那身影依旧不紧不慢,衣袖下骨节分明的手恍若微微一动,细看又像是丝毫未动。
但魏夫人却已经如失了平衡一般往旁边歪斜着摔去,那一巴掌也狠狠地打在自己脸上。打得她“哎哟”地叫出了声。
月雁风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地踩住魏夫人的手,淡淡道:“也不逢年过节,魏夫人你就行如此大礼,不太好吧。”
在魏夫人一叠声的哀叫声里,她才向后退了一步,像是刚发现一样微笑地说:“啊,踩到手了。”
气得魏夫人大叫:“愣着做什么!”
慢半拍的魏老爷这才重新指挥着人去抓月雁风,中间还夹杂着魏夫人气昏头的大吵大闹:“打!给我直接打死她!”
月雁风还未躲藏一步,拿着棍棒绳索的仆妇家丁却都脚下一滑尽数摔在她周围。她便适时地“诶”了一声,“你们倒是会抓人,但凡我往旁边走动一步,可就能被你们抓住了。”
她在这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却忽然察觉到散去的人群又重新聚集起来,便微微回首,恰巧与青年对视了一眼。
青年眼瞳淡若琉璃,看向人的时候便失了些温度,无端生出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配上他俊美到让人自惭形秽的容颜,愈发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但月雁风却只看向了他身后的阳光。
他身前乌云蔼蔼,昏昏沉沉,他身后温暖柔和,太阳渐升。整个世界仿佛以他为界限割裂开来。
他走到月雁风身侧,阳光划破无尽黑云以蓬勃的气势洒向大地,朝她兜头而来,驱散了她最后一点寒冷。
天晴了。
魏夫人看了看站在月雁风旁的俊美男子,观其举止风度,皆为不凡,当下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仙君。
仙君,是对斩除邪祟维护苍生的仙家人士尊称。每有各地异象频起、邪祟出没,便有仙家人士各展神通、诛尽妖邪。
这么一个存在站在自己面前还显然是在帮着外甥女做主,魏夫人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她战战兢兢了一瞬,忽又转念一想,从来知道仙君们救世为人,可从没听说过针对世人。针对世人,为难百姓,那还配当仙君吗?
这么一想,她心下安稳,腰杆子便也直了。
这谁帮谁还不一定呢?
于是她当即坐于地抹着眼泪,将月怜儿不知检点当众逃婚,顶撞长辈的事情如泣如诉地描述了一遍。纵然被围观群众纠正打断数次,也依旧悲伤欲绝地坚持讲完。
她这头老泪纵横,说尽了外甥女的不是,那头仙君却毫无反应。她偷偷拿着帕子瞧了仙君一眼,只见他眉眼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不免心头又开始突突作响。
半晌,他开口了,声音如水滴玉石相撞,清冷中带点说不出的韵味。他说,“所以你忘恩负义,卖了她求取钱财,”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还在这里恶人先告状。”
魏夫人卡壳了一下,在其他人面前可以撒泼不要脸,但在这样一位仙君冷冷清清的责问下,她却难得紧张地有些说不出来话,就好像在尘埃里仰视着不可接触的存在,惴惴难安。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仙君走到她面前在虚空以手画就了几张无形的符,拍在魏夫人、魏老爷、徐茶商身上。
几人纷纷惊惧:“这是什么?”
“因果符”,他还是这么平淡沉稳,好像没做什么大事一样,看向魏夫人、魏老爷,“你们富庶的果在于月家不离不弃接济的因,但你们不仅没有回报这份因,反忘恩负义,落井下石。既如此,便去除这份因。作用在你们的果上,你们将家境衰败直至能还清这份因,至于之后能不能再东山再起,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再看向徐茶商:“已有妻却另娶,是为不忠。已知要娶之人不愿嫁你,却一味强求,助纣为虐。此为因,作于果上,你将家宅不宁、感情不顺,直至还清这份因并真心悔过,方能恢复安宁。”
这一番话说出来,围观路人纷纷叫好。只剩魏夫人、魏老爷、徐茶商几人连声认错,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见仙君仍不为所动,魏夫人便着恼道:“仗着自己的仙术为难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你也配叫仙君?”
这话就过头了,她刚说完,约莫一半的路人就立刻指责魏夫人毫无悔过之意。剩下一半人却只是沉默。
时人同情弱小,此时见魏夫人等人可怜便也难免移情于他们。何况,谁又能保证自己一点错都不犯,因果符这种东西实在也让他们胆怯。这心思一起,连带着看仙君都充满了畏惧害怕之意。
本以为魏夫人这话会让仙君发怒,但见他却只垂了眼,冷淡说道:“那便不配吧。”
倒把魏夫人噎了一下。
见他长得好看,脾气又好,一垂髫小儿便大着胆子好奇地问道:“那是只有我们做错事要受惩罚,还是仙君也一样?”
抱着小儿看热闹的妇人赶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又急又怕之下胆怯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仙君朝着小儿微微笑了笑,这一笑他浑身上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便星星点点般溃散,像冰川暖融流于地面开出了锦绣的花。
他说:“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