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之城》於祖婷

1、1系统附身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睡眠，都是恢复体力养精蓄锐的一种有效方式。但是对我而言，睡眠有时候更像是一种折磨。
　　因为睡着之后，会做梦。
　　梦有各种形式，美梦、春梦、无厘头的梦、搞笑的梦、睁眼就忘的梦。
　　当然，还有噩梦。
　　记不得从何时开始，只要做了噩梦，不出两天就会在现实世界里应验。虽然不是全部细节，但是总有一两个令我印象深刻的片段突然真实发生，提醒我：你的梦，实现了。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噩梦。
　　其中最可怕的一场梦是今年6月份，高考的当天，我梦到清晨突降大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泥石流冲坏了公路，我乘坐的公交车被直接冲进了河里，造成数人伤亡的惨剧。
　　幸运的是，我并不是死亡的那一个。
　　因为右手腕粉碎性骨折，加上右脚跟腱断裂，我错过了当年的高考，选择复读。复读一年之后因为心理压力和身体因素发挥失常，与理想大学失之交臂，去读了一个自己不感兴趣但减免学费的专业，混了四年毕业之后工作不顺利，被后妈催促着匆匆相亲结婚生子，不到两年成了黄脸婆然后被连面孔都看不清的出轨丈夫家暴——
　　梦停在这一瞬间，我睁开双眼，外面居然真得大雨倾盆，黑天暗地之中一时不知道是车祸更可怕还是那看不到未来的生活更让我心惊。
　　我必须改变这一切。
　　那是我第一次这样做。
　　以往做了噩梦之后，尽管知道会应验，但每次都与我无关，事发地也未必就在我身边，更多时候是在电视上看到或者听别人说起，内容正好印证了我的梦境。更何况当前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好好学习，除此之外的事没必要处理。即便想管，我一个普通山村学生又能做到什么呢？
　　但是这一次不同。噩梦的内容与我本人息息相关，而我可以避免这个悲剧结局的发生。只要不坐公交车就可以了。
　　那天，家境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贫寒的我，向后妈要了十块钱，打车去了山下的考点。
　　虽然后妈恨不得用眼神刮下我一层皮来，但是她的儿子，我异父异母的哥哥赵影来开口了。
　　“给她吧。反正她说过，从你手里拿走的每一分钱以后都会还回来。”
　　我屏住呼吸，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生气，至少不能表现出不耐烦。高考，是我离开这个糟糕家庭的唯一出路，我必须为自己的人生放手一搏！
　　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我已经彻底想通了：这个家只是我成年之前的容身之所，我必须靠自己的努力给自己挣得一个好前程！
　　从后妈手里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十元纸钞，像是捧着自己的未来一样，小心翼翼将边角展开，捋平，我抓起书包头也不回走出家门，在村子唯一一条公路边上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殊不知，就是这个举动，不仅改变了梦的发展，更改变了我的一生。
　　因为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出租车司机已经在我家附近徘徊许久，就在等一个替死鬼出现。
　　而我，荣幸地被他选择了。

　　因为生怕坐出租车还会遇上泥石流，我特意嘱咐司机尽可能加快速度。可没想到出租车的起步价涨了，十元钱，不够车费。
　　“停！”
　　在计价器上的数字即将跳转成两位数的瞬间，我大喊。
　　司机瞅了一眼我，又看看外头，山间云雾缭绕：“还没到。”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自尊心不允许我将钱不够的事告诉他，而我的性格又不允许我低三下四请他免费带我一程，只好谎称自己紧张，想要下去走走散散心。
　　司机收了十元纸钞，将车子开走，我站在路边，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手腕上妈妈留给我的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呢，时间宽裕。
　　正要迈步向前走，出租车忽然又倒了回来，副驾驶的窗户玻璃降下来，司机身上还系着安全带，探出小半张脸，伸出大半条胳膊：“丫头你是高考生啊！叔叔家的女儿去年刚考完，带着这个符考得可好了。叔叔把这个符送给你，祝你榜上有名啊！”
　　啊？这人与我非亲非故，为何特意折回来送我一道符？我可无功不受禄。
　　我连连摇头：“谢谢你。但——”
　　“拿着吧！”
　　见我不收，他竟然解下安全带下了车，绕到我面前将一个拇指长的粉色荷包直接塞到我手里，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不像话：“我老早就决定了，把这个符送给今天早晨的第一个考生！祝你好运！”
　　说完，开着车子扬长而去。
　　我看着手里的荷包，两面什么图案都没有，流苏也乱乱的，还混杂着一股空气清新剂与头油的奇妙味道。
　　不管了，先到考试地点要紧！
　　我抬手将荷包塞进口袋，沿着小路向着考点前进。
　　然后，被禁止入场。

　　无论我怎样解释，机器始终显示我身上带着违禁品。
　　一开始我以为是胸衣后面的金属扣，但是去休息室由女老师来检查，全身衣物甚至鞋袜都脱掉，警报还是一直在响，而且越靠近头部响声越刺耳。
　　老师们相视一眼，对我一点也不信任。
　　“我知道现在有一种高科技，把耳机藏在耳朵深处，外面看不出来。考试一结束，立刻去医院取出来，不会影响健康。你老实说，是不是用了这一招作弊？”
　　我百口莫辩。
　　要是有钱买这种装置，我会连十块钱的打车钱都拿不出？难道要我把耳道剖开了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双方僵持住了，考场负责人将我关在休息室里，让我在开考之前都好好想想清楚，他去汇报上级，决定怎么处理我。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距离考试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还有一个小时？那我来的路上怎么……
　　低头一看手表，手表的指针已经不动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幸亏是提前了，如果晚一个小时，那我岂不是要错过考试？
　　可是，就算手表没出问题，现在我也没法顺利考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定要像梦里那样，出点意外让我无法考试？还是说……
　　那个荷包！
　　虽然我打开荷包看过，里面什么都没有——更没有所谓的符，但是那个司机的行为举止很奇怪！说不定就是他搞的鬼！
　　可更奇怪的是，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就连鞋子、书包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那个荷包。
　　难道被监考老师认为可疑，所以收走了？可是我记得自己把它放进口袋之后再没有动过啊。
　　正奇怪着，耳边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哎……”
　　什么声音？
　　我四下寻找，休息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走到门后向外望，外头虽然站着两个保安，但都黑着脸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站着。那声叹气我听得很真，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声，不可能是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莫非是风声被我听错了？
　　“哎呀……真是不够机灵。”
　　这个声音，居然说话了。
　　“谁？！”
　　我大着胆子问。
　　“不用找了。我不在这个空间，你只能听到声音，也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哦，你不用开口说话，我们可以通过心灵感应交流。”
　　“心灵感应？”我正想掐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紧张过度出现幻觉，对方又说话了。
　　“你的多梦体质也是被选中的原因。总之呢，整件事比较复杂，咱们长话短说。你过不了安检确实是因为那个荷包。但是荷包已经融化进你的大脑，拿不出来的，所以你死心吧。只不过时间太短，融合得还不够全面，所以机器检测出异样。再过俩小时，就能通过检测了。所以不用担心——”
　　这句话让我瞬间慌了。来不及考虑这段荒诞经历的真实性，我想到了另一件可怕的事！
　　“两个小时！那我岂不是要错过上午的考试！”我瞬间头皮发麻，语文可是我的强项啊！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又要像梦中那样错过第一年的考试，然后复读，然后——
　　“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只要你完成系统任务，说不定可以领取奖励，帮你重返考场。”
　　“系统任务？领取奖励？”这个声音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只要你现在说一句同意，就有机会不错过上午的考试——”
　　这个说法太狡猾了吧！我究竟同意了什么？万一是余生都要被卖到金三角做苦力呢？而且只是有机会，不代表一定！
　　“啊，真是个狡猾的家伙呢。”那声音见蒙骗不了我，气呼呼地补充，“我们这个系统会选定某些有特殊体质的人类参与任务。完成任务之后人类可以选择一项奖励。也就是说，你可以选择让时间回到考试之前，继续参加考试。当然，前提是你能顺利完成任务。”
　　啊？在开玩笑吗？我怎么确定你不是我分裂出来的副人格？又或者只是一段逼真的梦境？
　　“那你就说句同意然后来检验一下啊！初期任务又不会太难！”
　　这算是激将法吗？可这个声音如此信誓旦旦……初期任务是什么内容？
　　“当然不能提前告诉你啊！！我不可以泄露情报的！”
　　那我凭什么同意！更何况突然被安装了什么荷包什么符的，也没经过我的同意——
　　“你同意了啊。”这个声音突然狡猾了起来，“你对司机说了谢谢，并且没有拒绝。”
　　我想拒绝啊！谢谢只是一句客套，但是司机没有等我拒绝，直接把荷包塞给我的！
　　“没有明确拒绝就是同意！”
　　“这是什么道理！”我忍不住喊出声来，“那我没有拒绝参加任务是不是就等于说我同意了！”
　　声音顿了一下，我也顿住。门外传来了保安的声音：“乱喊什么！”
　　“没——”“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脑中，又响起那个声音。带着一点兴奋。
　　她在兴奋什么？我说了什么？
　　还没来及细想，就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一黑，我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地方。
　　不，这里并不是现实，因为山间的云雾纹丝不动，周围没有风，也没有气味。
　　这是哪里？
　　“欢迎光临梦中之城。”
　　身后走过来一个与我差不多年龄的女生，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脑海中说话的那个人。
　　她个子不高，估计不到160公分，上身穿一件黑色抹胸，胸前绣着红色彼岸花，外面套一件同样花纹的蝙蝠袖开衫，下着黑色百褶裙，高筒袜没过膝盖，脚蹬八孔酒红色马丁靴，乌黑秀发披在脑后，巴掌大的小脸上是一双狐狸眼，嘴巴小得有些过分，鼻尖圆钝，中和了整张脸的戾气。
　　这……这不就是我本人吗？虽然穿着完全不一样，但是无论身高还是长相，都一模一样啊！
　　“系统的长相会根据宿主而变化，初始化长相就是宿主本人的长相。”她不等我发问就解释，“你如果不满意，可以在完成任务之后解锁捏脸程序，任务完成度越高，解锁的程度就——”
　　“不必了。”我又不在意对方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样，或者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这是哪里？你是谁——算了，放我回去。”
　　“不行。你已经接受了任务。”
　　“我什么时候——”“没有拒绝参加任务就是等于说同意了！这是你本人亲口说的”
　　“你这是偷换概念——”“总之。”对面的我歪头一笑，从宽大的衣袖里抽出一份卷轴，“来听听看你这次的任务吧。你需要查清楚那辆公交车冲下河的真相，并制止这个结局。你有无数次重置的机会，任务完成后可以直接回到现实中。实在完不成也可以选择放弃，但是要付出代价。代价就是……我想想……啊，去金三角做一辈子苦力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啊！这可是你自己之前设想的呢！是公平公正的交易呢！”
　　我没说话。
　　“哎呀开心一点。任务完成之后，你还能选择时间倒流，继续去考试！那时候我已经彻底与你融为一体，就算动用地球上最先进的仪器也检测不出来，到时候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看到这个算盘打得啪啪响的自己，我心里有千百个疑问也问不出口。
　　这是梦境还是真实？为什么是我？他们是谁？势力有多大？如果选择现在放弃他们真得会将我卖到金三角？如果完成任务，真得能让时间倒流参加考试吗？
　　对面的我有点不耐烦：“逾期不开始任务也算自动放弃哦——”“总之，我只能完成任务了是吧？”
　　“你当然有权利拒绝。不过这边还是推荐你完成任务比较好。”
　　“先问清楚，在任务过程中受伤甚至危及生命会怎样？”
　　“在本职任务中受伤会一直持续到任务重置之前，任务重置以后，所有的一切都会保持任务开始时的情况。任务完成回到现实世界之后，除了记忆，什么都不会留下。”
　　看来生命危险暂时没有。既然如此，倒不如拼一把试试。
　　我接过卷轴，开口：“我同意开始任务。”
　　“哇！终于啊！祝你好运！”对面的我抬手一挥，又是一阵眩晕，我赶紧闭上眼睛。
　　再睁开，自己就坐在一辆公交车里。
　　公交车在盘山公路上摇晃着车身前行。
　　这……不就是我梦里的场景吗？
　　“就是你梦到的！”女声响了起来。
　　任务进行中还可以交流？
　　“那是当然——哦，你可以给我取个名字的！”
　　现在哪有时间想这个。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意外发现手表的指针居然恢复了正常。这也是梦中之城与现实不同的地方吗？算了下时间，如果和梦中的过程一样，那么最多十分钟后，车子就要冲进河里了。因为梦中我清晰得记得落水之前我看了一眼手表，是清晨八点差两分。
　　可惜梦中一开始就是泥石流冲击公交车，我则在窗边闭目养神，并没有在意周围的细节。但是……
　　我赶紧抬头，将右边的窗户打开：这样在车子落水之后我才能顺利逃生。
　　展开卷轴，开始阅读。
　　居然是一份乘客信息。
　　这是一辆私人运营的公交车，隶属于镇上的云间客租车公司。车子上共有十九个座位，除去司机的座位，另有四排单人座，五排双人座和一排四人座。车子运行区间是青云村广场到山下的胜利路广场，全程共55分钟，其中大约35分钟要在山间的盘山公路上行驶，中间没有停车站。
　　一般赶集的人会坐更早时间的车下山，这会儿车上坐的人并不多，但也有七八个。
　　看到这里我有点疑惑：任务是防止公交车冲下河，可是导致公交车冲入河的不是泥石流吗？既然如此，还要这份乘客名单做什么？而且卷轴上不仅给了全部乘客的信息，还包括司机信息以及车子的细节图，难道这些对阻止泥石流有用？
　　喂！系统呢！
　　“第一，我不叫喂！”回答带点怒气，但很及时，“第二，给你的东西一定有用！但是怎么用就看你自己了。”
　　真是一点都不温柔。我想了想，合起卷轴，起身换了一个座位。
　　我想，梦中的车子是左侧受到冲击，向右冲出公路，掉进河水的。所以泥石流一定是从左边来。只要提前观察泥石流的路径，提醒司机在泥石流爆发前避开事发路段，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而且车子冲出公路之后直接落水，说明出事时海拔很低，已经到了山脚。现在还在半山腰，时间很充裕。
　　说不定我能一次成功完成任务。
　　这样想着，我开始全神贯注盯着车窗外。
　　果然，刚到山下没多久，前方因为车流量增多，公交车速度减慢，我听到山上有闷闷的响声。
　　来了。
　　于是我当机立断一声大喊：“泥石流！快停车！”
　　然而！车子不仅没有停，反而突然加速！疯了一样向着右前方冲了出去！
　　车上的人抓着椅背勉强维持平衡，可泥石流的到来雪上加霜，瞬间冲垮了道路，推着公交车冲出围栏，掉进湿冷的河水。
　　“嗡”得一声，我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手腕、后背与脸颊火烧一样得疼痛，身体却动弹不得。
　　脑中闪过那个声音。
　　“第一次任务失败，系统即将重启。倒计时，三——二——一——”

　　我重新回到了山间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