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千金》九块

1、小金鱼儿

　　华槯找到宋千金的时候，宋千金正坐在一块石碑上，拿着凿子刻字。

　　家父宋远声之墓。

　　华槯伸长了脖子细看，默念一遍石碑上的字，又瞧瞧一旁新堆的坟包，小心开口：
　　“你就是宋远声的女儿？”

　　听到有人问话，宋千金头也不抬，依旧不紧不慢地凿字。
　　“我爹说了，人死了，账也就成了死账，想要账，得请您去地底下找他。”
　　见自己被当做要账的人，华槯忙解释道：“不是，我是……”
　　“哦对了，”宋千金手上的活一点不见慢，“担心死得太痛苦可以找我，入土安一两银子一包，管够，身后事十两包办，概不议价。”

　　入土安，制毒世家何家的十大禁药之一，上次出现在江湖上还是朝堂易主那年。江湖传闻要制成这入土安，得取婴孩的心头血才行。
　　不过华槯听教中人说过，入土安的真实配方早就被何家掌事的一把火给烧了，也不知眼前这小姑娘是不是在信口胡诌。

　　华槯往前走了两步，轻咳一声，“我是教主派来接你回教里的。”
　　专心刻字的宋千金终于抬起头看向华槯。

　　小圆脸大眼睛，有点湿的刘海上粘了些石头沫子，身量看上去差不多到华槯肩膀，两只手白白的，沾满了碎石沫，一撩刘海就在脑门上留下一道白花花的印子。

　　跟她们教主一点也不像。
　　华槯回想起教主平日里似笑非笑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宋千金只是瞧了华槯两眼，回了她一个哦，复又低头刻字去了。
　　华槯有点急：“教主甚是想念你，不如我们早点启程。”
　　“那也得先把我爹跟我娘埋了。”宋千金吹吹石碑上的灰，“十多年没见过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吧。”

　　华槯哑口无言。
　　她来的路上还细细想过，若是这教主女儿不听话不懂事，她干脆打晕了直接抬走。如今真到了这个地步，却又考虑到这是教主女儿，又刚没了养父母，于情于理都不该动手。
　　华槯只好深吸口气，缓和语气继续劝说：“还是早点走比较好，如今江湖不少势力都视我教如眼中钉，又恰逢教主染恙，想必已有人打听到了你的存在，估计正派了人马赶来，想要绑了你以便威胁教主。”
　　“这样啊，”宋千金点点头，从石碑上爬起来，“可我还有一块碑要刻，你等会儿吧。”

　　华槯捏紧了拳头。

　　她说：“要不我替你刻了？我会武功。”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墓碑便刻好了。
　　宋千金鼓鼓掌，“不愧是会武功的人，刻字果然又快又好。”
　　从来都是只管杀不管埋的华槯扯起嘴角，“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嗯，”宋千金捡起锤子和凿子，“去哪儿？”
　　“当然是回教里。”山脚下的村子里已经升起炊烟，若是再在此地待上一晚，难保会遇到另外几波人。
　　“好啊，我去收拾收拾，明天再出发吧。”宋千金开始往山下走去。
　　华槯急了：“你家中无人，还回去收拾什么？”

　　眼见宋千金顿住了脚步，垂下头似有擦泪之意，就连背影都瞬间冒出一股凄惨味道来。华槯赶忙找补了两句：“抱歉，我的意思是教里什么都有，等我们走后，会有人专门来收拾你的东西送到教里去。”

　　宋千金扭头看她，眼眶红红的，低声问：“真的吗？”
　　“真的，”华槯上前接过宋千金手里的工具，“马车就在山脚下，我们现在就出发。”
　　宋千金走回新堆的坟包前，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
　　“爹，娘，女儿定会回来看你们。”

　　下山的路确实太难走，华槯赶时间，一句“冒犯了”刚落音，便将宋千金拦腰扛起，施展轻功快速下了山。
　　宋千金还未来得及摸出华槯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料子，就被好好地放在马车跟前。
　　华槯跳进马车，回身冲她一伸手，“上来吧。”
　　宋千金看看马车内略显豪华的装饰，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沾着灰和土的衣裳，用力蹭了蹭鞋底的泥，把手递给了华槯，脚一蹬劲儿钻进了马车里。

　　车夫爽朗一笑，扬起鞭子：“走喽！”

　　马车内，宋千金正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
　　“我叫宋千金，我爹说，当年有个人把我塞给他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只要养大我就给他一千两黄金，所以我叫千金。”
　　“那……你爹收到了吗？”
　　“当然没有，我这不就去替我爹要账去了吗。”
　　华槯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接点什么话合适。她出发的时候，可没人告诉她这个小姑娘值一千两黄金啊。教主之女这四个字，突然就具象化了起来呢。

　　宋千金倒是自来熟得很，一直叽叽喳喳的。
　　“你叫什么？”
　　“华槯。”
　　华槯蘸了点茶杯里的水，在桌面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宋千金歪着脖子仔细看：“好难写哦。那我就叫你华槯了，你可以叫我千金，我爹我娘都这么叫我。”
　　华槯再次沉默。
　　许是明白了她为何沉默，宋千金试探地说：“要不，你也可以叫我小金鱼儿，我娘在镇上教书的时候，镇子上的叔叔婶婶们就叫我小金鱼儿。”

　　华槯：……还是叫千金吧。

　　宋千金又问：“对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接我，你不是说有很多人想要抓我吗，难道不是来的人越多我越安全？”
　　华槯解释道：“人多了目标就大了，更容易被盯上，我一个人就足够。”
　　“那你一定很厉害喽，你是不是你们教里除了我那个教主爹第一厉害的？”
　　华槯扯起嘴角：“不敢当，不过是身为刺客，对于危险更敏锐警惕一些，才被派来接你。”
　　说着华槯一抬手，就接住了一枚自车窗外飞进来的小刀。

　　宋千金看着距离自己鼻尖不过三寸的刀尖，傻了。

　　她眼神瞟向华槯：“我现在跳车……来得及吗？”

　　华槯微微一笑：“来不及了。”

　　“不过别担心，是冲着我来的。”

　　宋千金不解：“替教里办事的刺客还有仇家来寻仇？不应该直接去找我那个教主爹吗？”
　　华槯摸摸鼻子：“我有时候也会接点外面人的单子，赚点外快。”
　　宋千金大惊：“你们教里平时不给钱的吗？”
　　“不不不，每月是可以去管事那里领银子的。”
　　“那就是不够用咯，好惨啊。”宋千金用怜爱的目光看着华槯，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等我回去之后我就篡位，让管事多发你们点银钱。”

　　华槯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然后把脸转向车外。
　　她心想，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激起了教主之女回教的斗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