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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天亮以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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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莫终于熬到林双木雅思考试结束,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足足一个月。
早上没课,于莫却比任何一天更早出门。
人潮齐齐流向教学区,她在走出宿舍区的大门后,脱离了人流,兀自拐进巷子,停在水果店前。
早晨的水果店里没有顾客,老板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一头苍劲的短平头发夹杂着银丝,面带祥和的微笑。
水果新鲜到货,他哼着小曲,忙着摆放。
各色饱满的果子充盈着货架,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果香。
于莫在店门口处取了个篮子,看到什么新鲜的水果都往里放,篮子很快就挤满了梨、圣女果、火龙果、橙子、草莓。
她的脚步停在进口花牛苹果货架前,细细挑选着,每一颗都形体圆润,果色鲜红。
“小姑娘,别看那些果子长得好看。最好吃的苹果在这里呢。”老板笑盈盈地说,怀里抱着一箱苹果,尽是些歪瓜裂枣,大小不一,形态各异。
于莫望向老板,手里正抓着一颗完美的花牛苹果。
“你是今天第一个客人,送你两个尝尝,保证又甜又脆。”
老板热情地递上两颗丑苹果。于莫笑着谢过老板,將它们放进篮子里。
真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啊,于莫心想。她心满意足地提着满满一袋水果走回宿舍。
“莫莫,你昨晚没回来吗?”
甘丽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洗手间,看到从外面回来的于莫,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说什么呢!我刚出去买水果了。”于莫脸上笑容洋溢。
她走到阳台,在洗手池边上,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取出水果,像是在摩挲着什么奇珍异宝。
“什么?没课的早晨,莫莫竟然这么早起?”这时顾可心也醒了,听到于莫说话的声音,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买水果?你可是向来只买果汁的啊!你不是嫌咬水果嘴巴都酸?“甘丽站在于莫边上,探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瞅了一眼水果,又瞅着于莫。
“自己吃当然懒得了,我这是要做给林双木的。”于莫转向甘丽问道,“你的案板和水果刀在哪?借我一用。”
“什么!于莫要切水果?”正在赖床玩手机的舍长曼琳,也从被窝里跳了起来,扭头望向阳台,看到于莫正在认真清洗水果,惊叹不已,“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吗?”
两年的同窗共寝,舍友们知道于莫向来最怕生活琐碎。
为了不洗鞋,她总是买一双十几二十块的便宜货,说这样脏破了丢掉也不可惜;冬天她还睡草席,因为草席容易清洗,被单没处晒,带回家麻烦;周末宅在宿舍,再饿也不愿挪动脚步去食堂吃饭,要么舍友带饭,要么点外卖。
有一回她提前回学校补考,外卖店都还没开始营业,舍友也还没回来,她整整两天就靠宿舍里的小零食、小面包充饥,等到舍友回来才吃了第一碗饭。顾可心问于莫不会觉得饿吗?于莫说饿就随便吃两口东西,为了一口饭,不值得不费周折浪费时间。
“曼琳,这个可以借我一下吗?”于莫朝曼琳扬了扬手里的洗菜篓。
“随便用随便用。”曼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林双木可真有福气呢。”
于莫洗净草莓和圣女果,放在菜篓子里沥水,將苹果、火龙果、橙子,去了皮,仔细切成大小一致的块状,手法笨拙,削皮的时候带着大块大块的果肉一起削掉。
“懒到宁可饿死的莫莫竟然在做水果拼盘。”
甘丽嘀咕着,胳膊肘搭在顾可心肩上,两人一起观赏这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怪事。
顾可心伸手要去抓草莓,于莫拍了一下她的手。
她将处理好的水果一层一层在盒子里铺开摆放,像蛋糕一样。
“呀!”于莫忽然一声惊呼,“我的苹果啊!怎么变黑了?”
“苹果没浸在盐水里会氧化。”顾可心笑着说,从架子上取下一包盐递给于莫。
“莫莫的生活常识几乎可以说是零了。”甘丽取笑道。
“呐,你们吃吧。”于莫哭丧着脸,把装苹果的盘子递到站在一旁的两位舍友手里。
“就不要啦?”顾可心接过盘子,吃了起来,“哇!这苹果太好吃了吧!”
“这是老板送的丑苹果。”
于莫说着也抓了一块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脆得咔嚓响,清甜可口的汁液充满口腔,“哇!苹果不可貌相。”
“好吃!”曼琳也凑了过来,“有生之年竟然能吃到于莫切的苹果。”
四个人三两下就吃光了整盘苹果。
“可惜林双木这回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苹果了。”于莫脸上是甜甜的笑,“下一次再补上。”
爱心水果拼盘已经完工,透明的圆柱形塑料盒里,最底下铺着带黑籽的火龙果肉,然后依次是橘灿灿的橙、雪白的梨,最上面交叉摆放着圣女果和对半切的草莓。
于莫打量了一番,心满意足地合上盖子,装进袋子里。
下一步打扮自己。
顾可心反向坐在椅子上,双手搭着椅背,百无聊赖地看着于莫一套又一套地试换衣服,对着镜子反复打量。
“就这套啦!”顾可心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
此时,镜子里的于莫穿着酒红色的羊毛上衣,黑色百褶短裙,肉色光腿袜,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皮革短靴,为了显得高挑一点,在鞋子里放了两层增高鞋垫。
她对着镜子一会儿左转看看,一会儿右转瞅瞅,黑直的长发随着身体的扭动飞起又落下。
选定好衣服后,她又认真理顺头发,然后在嘴唇上涂了淡粉色的润唇膏。
于莫很久没有这么精致打扮自己了,和林双木这么久没见,她一定要足够完美出现在他面前。
“我出门了!”于莫手提爱心水果拼盘,满面春风。
“你倒像要去打仗,整装待发!”甘丽笑着说。
“下午的课可别忘了。”曼琳提醒道。
“这家伙可没打算回来上课,已经交代我帮忙过关了。”顾可心笑着斜睨了于莫一眼。
于莫煞有介事地朝舍友们挥了挥手,打开宿舍门,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门“嘭”一声关紧,又马上被推进来。
“你干嘛呢!”刚把衣服脱光,内衣都还没穿好的甘丽惊呼道。
“啊!对不起啦!”
于莫粲然一笑,立刻掩上门,嘴里喃喃念叨着“下雨了,下雨了”,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把伞来,随即又闪出门外。
——
周五中午,下雨天,55路公交车拥挤不堪。
于莫踩着两层增高鞋垫,怀里抱着水果拼盘,手腕挂着西瓜红的雨伞,艰难挤上车。
把手太高,如果伸手去抓,就不好护住怀里的水果拼盘。于莫挤到爱心专座旁边,扶住椅背,终于站稳了。
她面前坐着一位平头男生,男生忽然抬起头来。
“郑一望?”于莫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你怎么在这?”
“奇怪了。”郑一望嘿嘿一笑,“这又不是你的私家车,我怎么不能在这?难道你不知道这是通往市区唯一的一班车?”
郑一望说得没错,于莫便不再应话。
公交车因超载摇摇晃晃,一停一顿,每每到了一个站点,司机踩下刹车时,所有人都往前倾倒。
站在于莫身后的是一位相扑重量级的男生,他因没地方抓手,司机踩刹车时,整个人几乎要栽到于莫身上。
相扑男猥琐一笑,眼睛上下打量于莫,于莫往下揪了揪裙子。
又一次刹车,慌乱中于莫被人踩了一脚,痛得她眉眼拧起,嘴里发出“嘶”声。
“坐55路公交车还敢穿短裙!”郑一望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身子半弓着护住那个座位,对于莫说,“坐坐坐。”
于莫看了看周围,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盯住这个空位。
“坐啊!”郑一望昂了昂下巴,厉声说。
见于莫还是没反应,他抓住于莫的胳膊,拉到座位前,往下按住她的肩膀,总算让于莫坐下了。
郑一望后背紧挨着那个相扑男,两手撑在于莫前后的座椅靠背,用身体將于莫和拥挤的人群隔绝开来。
“谢啦。”于莫短而快地说,眼睛望向窗外,怀里抱着那盒精心炮制的水果拼盘。
郑一望嘴角轻扬,不发一言。
金山大学公交站到了。
下车时天是晴的,乌云没有追赶上公交车,被落在了桥的另一边。
郑一望走在于莫前面,于莫从郑一望身旁经过,匆匆朝那扇破破烂烂的小门走去。
郑一望也跟着加紧了步伐,很自然地走在于莫边上。
“你干嘛跟我下车?”于莫停住脚步,扬着下巴问。
“谁说我跟着你下车了?”郑一望笑了笑说,“大姐,明明是你走在我后面。倒是你干嘛跟着我下车?”
于莫不再理会,随着人流,穿过那扇小门,一边走一边给林双木打电话。
“你猜我现在在哪里?”电话接通后,于莫的脸上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神采飞扬。
“哦!没事呀!那你先忙!”不知她从电话另一头听到了什么,眼睛变得黯淡,脸上随之换上了一种虚假的笑容,满不在乎似地说,“我来这么多回了,能认得路,你忙你的。”
“嗯好呀。那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于莫笑着说。
电话挂断后,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两颗眼珠子死鱼一样盯着脚尖前的路面,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盒子,像是抱着一个骨灰盒。
盒子明明装在手提袋里,但她不愿意用提,生怕被人撞到,或是晃动破坏了它完美的造型。
“喂,你怎么了?”郑一望问。
于莫没听见似的,仍旧盯着路面往前走。
郑一望走到于莫边上,轻轻推了推于莫的肩膀,“喂,是怎么啦?”
“关你屁事?”于莫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和郑一望错开站位。
她怕被人看到自己此时不自然的表情,她当然不会告诉郑一望在电话里听到了女生的声音,更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她因这么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不高兴。
郑一望走在于莫的侧后方,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再说话。
他在55路公交上遇到于莫纯属偶然,但是在金山大学站下车却是临时起意,至于他下车来想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从破落的后门绕过假山,穿过植物园区,走过一条绿树成荫的泊油路。
再往前走就是图书馆了,于莫的嘴角重新扬起了笑意,眼睛又灵动了起来,四处张望,收拾好所有坏情绪,面带微笑地等待着她的少年。
天色突然变暗,于莫抬头,太阳正在被乌云包围,回过头时,林双木出现在灰蒙蒙的道路尽头。
他骑着宝蓝色的电动车,缓慢前进,缓慢得和旁边边上步行的女生速度一致。林双木侧着头,在和那女生说话,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
到了靠近图书馆的分叉路口,女生走了另一个方向,林双木转动了电动车把手,加速朝图书馆前进。
于莫看到飞驰而来的林双木,笑靥如花地朝他奔去,等到车子停稳,她立刻跳着跨上电动车的后座。
郑一望看着身影越来越远的于莫,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斜起一边嘴角,笑了。
“刚刚那位女孩是谁啊?”于莫头侧在林双右耳边,笑着问。
“一起考研的同学,讨论题目呢。”林双木坦荡地说,于莫也不再揪着问。
任何一个疑问、任何一次不安,只消林双木在身边,就会立即被击溃,所有的猜忌怀疑就会土崩瓦解,心就能够踏踏实实地落到地面上,接着又欣欣然飘上天。
每当她看到林双木脸上温柔自若的笑容,就知道一切胡乱的猜想都是庸人自扰——撒谎者是不会有这样纯粹的笑的,林双木从来不骗她,她深知是自己太过敏感多疑。她认真思索过这个问题,一定是受父亲的影响,父亲就是一个极度敏感多疑的人,她可不能变成像父亲一样的魔鬼。
同样的场景,角色置换,林双木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他去榕大找于莫的时候,也遇到过于莫和班上男同学讲话,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句多的疑问。于莫想着,便自感惭愧。
于莫思绪间,两人已经到了图书馆,她將精心炮制的水果拼盘放在林双木面前,得意地等待表扬。
图书馆岑静无声,林双木满脸憨笑,竖起大拇指。
于莫忘了在盒子里放上叉子或者牙签,林双木直接用手抓着吃,眼睛笑成了两道弧线。于莫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在图书馆待到了夜幕降临,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天下起了毛毛细雨。
于莫这才想到自己的伞落在了公交车上。这样的事倒是常有,所以她不喜欢雨天,更不喜欢带伞。
好在雨不大,林双木將还没吃完的水果拼盘小心翼翼地放进坐垫下的储物格里。
他们在校内的美食街随便吃了东西,走出餐厅时,已是狂风暴雨。
这一带的排水系统极差,地上满是积水,原本就脏乱的美食街口,堆积的垃圾被冲散,如同被犀牛群践踏过一般,一片狼藉。
“你在这等等,我去找找电动车坐垫下有没有雨伞。”
林双木说着,跑出檐廊,奔进大雨之中。于莫愣了一愣,没头没脑地也跟着冲了出去。
吃饭的餐厅就在美食街口,电动车停在斜对面,大约三五米远,但雨下得又密又急,咫尺距离就足够淋成落汤鸡。
林双木的手伸进坐垫下的储物格里摸索,不一会儿,他回过头,高兴地说,“找到雨伞了!”
天空一团漆黑,磅礴大雨稀释了路灯的光,在林双木抽出雨伞的瞬间,有什么东西随之被带出。
嘭地一声响,积水的地面水花四溅,接着不同形状的小物体滚落满地,圆的圣女果、尖的草莓、方的橙肉和火龙果,都砸得稀巴烂,像是高空坠落的腐烂尸体。
“啊。”
于莫呆呆望着满地残骸,一时间忘了雨。
林双木急忙撑开伞,举在于莫头顶,將雨伞手柄塞进于莫手里,蹲下身去捡那些面目全非的东西,一一收回盒子里。
“不用捡了!不用捡了!”
于莫回过神来,把伞撑在林双木头顶,林双木全身早已经湿透。
好一会儿,林双木才站起身来,捧着那盒重新装好的、和着雨水和泥土的水果,懊恼地望说道:“怕是吃不了了,白费了你一番心意。”
他的头发湿哒哒地垂在额前,雨水在他脸上哗哗流淌。
“没关系的。”于莫踮起脚尖,用手背擦拭林双木脸上的雨水,微微一笑,“傻瓜。”
——
雨越下越大,淹没了山脚下的金山大学。
校门口的积水没过脚踝,公交车停运了,电动车也开不出去。于莫只好到金山大学边上的酒店暂住一晚。
林双木将电动车停在宿舍楼下,回去拿了换洗的衣物,然后两人相互依偎,冒着倾盆大雨、淌着厚厚的积水往学校大门走去。
学校边上就有酒店,距离很近,但是雨势太大,两人好久才走到。酒店招牌上的霓虹大字闪着红光,大雨模糊了它的形状,像一团妖艳魅惑的火焰,又像是某种危险信号。
这是一家便捷式酒店,门店狭窄,陈旧的前台桌占去大半空间,白炽灯蒙着尘土,光线昏暗。
林双木到前台办入住手续,于莫在楼梯边等着。于莫没有带身份证,前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了。
房间不大,墙边靠着一张一米五宽的床,另一侧浅棕色的桌上摆着一台老式电视机。
两个人都湿透了,于莫先去洗了澡,换上林双木带来的短袖作为睡衣。
她记得这是在大榕树下的咖啡屋见面时,林双木穿的那件绿色T恤衫,中间的彩色涂鸦已经掉色,看不清原貌。
然后换林双木去洗澡。
于莫坐在床沿,打开电视捣鼓了一番,她有很多想跟林双木一起看的老电影,可惜这里的电视没有接无线网络,只能看几个频道。她按了好几轮,没有想看的节目,百无聊赖地把遥控器丢在一边。
洗手间的门打开又关上,林双木把身上的衣裤扔在床脚,接着里面传来冲水声。
于莫从自己的口袋里抽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红色人民币,仔细铺开压直,然后从林双木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钱塞进去。
那是一个棕色的哑光皮革钱包,瘪瘪的,上面的边线都有些松开了。刚刚在酒店前台,她就看到林双木付过押金后,里面只剩下几张零钱。
她不禁暗自思忖,林双木后来很少找她的原因里,除了忙于学习,也许还有经济的原因。
于莫打工攒下了一些钱,总想着和林双木去好玩的地方,去吃好吃的。可是每次两个人出去,林双木总不肯让于莫付一份钱。于莫怕给林双木太重的负担,也就不提那些想去的地方了。
“傻瓜,跟我逞强什么呢。”于莫喃喃自语,嘴角轻轻上浮。
她將钱包塞回裤子口袋时,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挪了挪角度,硬是塞了进去。
这时洗手间里水流声停止,于莫手一滑,牛仔裤和钱包都落在地上,口袋里还滑落出另一个方形的小东西。
于莫捡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包装是银色的,中间一圈圆圆的凸起。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避孕套。
林双木从洗手间走出来,赤裸着上半身,下半身只围着一条白色浴巾,手里拿着毛巾在头上揉擦。
“你带了这个?”于莫怔怔地望着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小东西。
“回去拿衣服的时候,舍友硬塞给我的。”
林双木尴尬一笑,从于莫手里拿走了那东西,扔进垃圾桶,然后从地上捡起裤子和钱包,甩一甩、拍一拍,一起放在电视桌上。
“你的衣服呢?”于莫这才注意到林双木赤裸着上半身,红着脸别过头去,呼吸局促了起来。
“最近梅雨天气,洗的好几轮衣服都没干。只有你身上那件是干净的。”
林双木笑着说,然后把身体藏到了被子里,“我盖在被子里就好了。”
于莫轻咳了一下,双手背在身后,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忽然没头没脑地扯起了别的话题:“你明天早上要上课吗?”
“第一节没课,来得及送你回去。”
林双木说着,拿起遥控器选台,最后停在了电影频道,正在播放一部不知名的香港的老电影,“时间还早,看会儿电视吧?”
于莫瞅了一眼电视,脚步挪到床边,拘谨地坐下。
林双木掀开被子一角,伸出手臂,让于莫枕着,然后帮于莫妥帖地盖好被子。
于莫僵硬地贴靠在林双木赤裸的胸膛上,那强壮有力的胸膛随着林双木的呼吸起伏。
她听不见电视机里的声音,只听得到林双木心脏跳动的声音,林双木身体的热浪烫红了她的脸颊。
这是何其甜蜜的时刻,而她的思绪却在别的事情上纠结不休——
林双木为什么会带避孕套?如果真是舍友给他的,那为什么要给他这种东西?这不是于莫所能理解的事情,和女朋友出去过夜就要带吗?那么是不是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于莫不敢继续往下想。
“我去一下洗手间。”
于莫从林双木怀里挣脱开,心神不宁地朝洗手间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避孕套这种东西。在此之前,她觉得□□是一件很遥远并且神圣的事情,那是洞房花烛夜才会有的仪式,是两个人身体和灵魂的融合!
而此时,这个充满性信号的物品出现在她眼前,把一切美好的幻想从漂浮着白云的蓝天拉到了地面,哦不,是拉进了污秽不堪的沼泽里——□□,在它作为神圣的与爱有关的仪式之前,不过是人类最原始的生理需求罢了,而那种原始的需求,將所有的美好毁于一旦。
她的思绪漫天飞舞,铺天盖地,最后又落回那个银晃晃的避孕套上。
她不是反对□□,她在爱情电影里看过两个相爱的人交融,但是那些画面大多只剩下唯美的光影和起伏的、完美的身体曲线,而由避孕套引发的联想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林双木一定和谁用过那东西吧?于莫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打开水龙头,流水哗哗地响。
她的手掌拢在水流下,盯着透明的液体从掌心滑过、从指缝间穿过。
好一会儿之后,她用湿漉漉的手在脸上拍打,对着镜子,告诉自己,“那一切都不重要。”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于莫自言自语道,“别神经兮兮的,林双木就在你身边,揪着过去不放的女孩一点也不可爱。”
于莫走出洗手间,靠在门边望着林双木。
林双木对她笑了一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眼前的少年宛若初见。
于莫也笑了,她像猫一样窝在林双木身边,清空了脑中所有不请自来的胡思乱想,静静地享受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林双木的胸膛就是全世界,这个世界还在跳动,什么都不必害怕。
电影都播了些什么,于莫全然不知,回过神时,电视屏幕已经滚动着黑底白字的演员名单。
四周一下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的身体像火炉一样烫啊。”林双木笑着说,那声音温柔极了。
“咦?遥控器呢?”于莫羞涩地别开脸,两只手慌慌张张地这里拍拍、那里拍拍。
林双木没有再说话,鼻息越发沉了。
于莫抬头,正对上了那双细长好看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涌动着异样的、魅惑的东西。
一股不由分说的魔力让于莫浑身酥软,她急促跳动的心脏忽然停滞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林双木俯下头,双手轻而有力地握着于莫的肩膀。
他温润的唇先是落在了于莫的额前,然后慢慢往下移动,终于轻轻吻在于莫的唇上。
那一刻于莫感觉自己像一只趴在庭院里晒太阳的小猫,软绵绵的、暖洋洋的。
林双木接着亲吻于莫的下巴、脖子,鼻息挠得于莫神经紧张了起来。
他的一只手放在于莫腰间,然后慢慢往上移动……
“你干嘛!”
于莫忽然瞪大眼睛,推开林双木,完全从迷醉中清醒过来。
林双木错愕地看着脸色青里透红的于莫,很快又恢复了从容的微笑。
“对不起。”他拉着于莫的手,轻声说。
房间的灯和电视都关了,林双木和于莫并排躺下。
林双木伸出一只手臂,让于莫的脖子枕在上面,另一只手乖巧地放在自己大腿旁边。
于莫毫无睡意,瞪着眼睛,盯住一无所有的天花板——我是怎么回事呢?恋人之间的身体接触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让对方那么难堪!
接着,那张早已被她尘封在心底的照片,再次浮上心头——林双木赤身裸体,他身边的女孩笑颜如花。
于莫脑中不禁浮现起照片背后的画面——林双木亲吻着那个女人,就像刚刚亲吻她一样。
光是想象,她的心脏就割裂般地疼痛起来。
突然,她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太阳穴疯狂跳动,头像是被洪钟猛然撞击过一般嗡嗡作响。
她的眼睛闭上,又重新睁开。
窗台洒进月亮的清辉,一切都是不同深浅的灰色调。
“林双木啊,你和别人有过这事儿吗?”于莫的声音打破了昏暗里的静默,又重新陷入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好一会儿,林双木才开口应答,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就在那一瞬间,世界坍塌了。
澄澈明净的湖水翻滚起污泥,洁白无瑕的雪地泼满墨漆,梦幻的童话城堡轰然倒塌,踩着云朵的双脚跌入万丈深渊。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们难道不是命中注定此生只属于彼此的人吗?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应该只属于彼此啊!
哦,李昂说过什么来着?这个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
于莫渐渐平静了下来,脑中纷飞的思绪统统落入了一口黑洞里。
她忽然冷静极了。
“那为什么分手呢?”
“我根本不喜欢她呀。”林双木迷迷糊糊随口应道,顺便调整了一下睡姿,因为让于莫枕着的那只手臂有些麻了。
“不喜欢也可以发生关系吗。”于莫喃喃念着,她在自言自语。
“我们别说这些了,好吗?都过去了。”
林双木把那只手臂从于莫的脖子下轻轻抽离,让身体以更舒适的姿势平躺着。
“不喜欢怎么可以做那样的事情呢。”于莫的声音平静。
她躺得笔直,两只手握在腹部,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有那么重要吗?”林双木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是啊,有那么重要吗。”于莫依然像是在自言自语。
“对不起,我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于莫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林双木叹了一口气,似乎在跟一个很难沟通的人说话。
那轻轻的叹息如同一把利刃,在于莫心头狠狠割炬。
世界静止,时间不息。窗外的天已经露出鱼肚白,身边的人早已经沉沉睡去。
这时林双木枕边的手机震动,于莫轻轻起身,绕到床的另一侧,拿起手机,看到蒋仪学姐发来的消息:那天的照片忘了发给你了,瞧你喝点酒,脸红得跟关公似的。哈哈。
随后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再次发来的是林双木和蒋仪学姐的合照,林双木满脸通红,一手搭在学姐的肩膀上,另一手比着V,脸上是于莫熟悉的单纯极了的笑容。
光是看着这个笑容,于莫就知道,他们之间绝没有非分的情愫,她发自内心相信林双木,但为什么还是心痛如刀绞?
“喂,林双木。”于莫的声音轻得如同棉絮,攥成拳头的手紧紧压住胸口。
空气里除了林双木的鼾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于莫感到头脑被掏空了,胸腔被掏空了,整个身体连同她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一起化成了飘散的飞沫,她自己不存在了。
“你们学校的那片花海,是不是已经过了盛开的季节?”
天一点一点亮起来,晨光照在于莫脸上,眼角的泪已经风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