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周悠游

23、Chapter 23

　　唐淑晨没压手指。

　　陈萧先是疑问，而后带着点气，内心质问道：和我那次，在你眼里不算吻？还是我不算异性？

　　他确实收了一根手指，认得坦荡。

　　唐淑晨没什么表情，早习惯了。

　　风月之事，陈萧向来不缺，最近不是和庆杏在一起了么。

　　回想起那天他被庆杏吻上的画面，还有吻过后，他腼腆的笑，唐淑晨更加确定，他与自己的那次失误，或者说顽劣的玩笑，在他的经验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和同性kiss过的。”

　　有人压了手指，众人便群起而哄之，更换对象，开启第二波群嘲。

　　等到陈萧提问时，他目光仍未从她处移开。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唐淑晨的脸，轻声重调地说：“ 从游戏开始到现在，蒙混瞒骗过的。”

　　他还想再确认一次，为自己在唐淑晨心中的存在感，做一次小小的努力。

　　但是，她的手，丝毫未动。

　　倒是孙凯犹犹豫豫地撂下一指。

　　陈萧闷声笑笑，无心再努力，便跟旁人称兄道弟，搭起话来。

　　一圈轮过来，握过拳的占了大半，酒瓶已经空掉不少。

　　到了唐淑晨发问。

　　她想了想，不急不忙地说：“对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没有想得很清楚的。”

　　众人诧异，忽然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瞬间冷掉，与夜间温度一般直线下降。

　　在当今这个人人迷茫的时代，这话问得特别解high，尤其是有延期毕业的师兄也在的局，让人家特别难堪，更显得提问者有些嚣张。

　　大伙儿面面相觑，束手无策，看在她是全场唯一一个女生的份儿上，虽然不情不愿吧，但都收起一根手指，无语地看向她。

　　唐淑晨几乎没怎么放过手指，小拇指还翘在外面。

　　众人以为她以学霸自居，故意刁难学渣，本有些负气，谁料她当即一笑，压下自己小指，手型终于变成握拳。

　　气氛再度热烈起来，一众学长脸上裂开笑容，起哄让她喝酒。

　　唐淑晨也不推托，接过孙凯兑的炸弹酒，喝了一口，度数太高烧得喉咙刺痛，忍不住咳嗽起来。

　　陈萧刚想出声替她解围，她直接端起纸杯一饮而尽，脸颊登时浮出一片红晕。

　　望着笑得傻兮兮的唐淑晨，陈萧郁闷地捋了捋头发，默默叹气。

　　……

　　晚上十点一刻，酒已喝干，夜空仍安静如初，众人便四散离去。

　　唐淑晨刚才喝了两杯，现在有点儿微醺。神智还在，只是反应慢了些。

　　陈萧跟在她后面，在不碰到她的情况下，确保她有个磕绊时，也能一伸手就马上扶住她。

　　唐淑晨低头盯着地上，心里琢磨，怎么自己多了一个影子跟着？

　　有些不满。

　　“不用送了，回吧。”她手一挥，“你看，我能走直线。”

　　陈萧紧跟在后，一只手虚扶着疾步如飞的她，一边点头哄着：“是是是，仪仗队都没你走得直。”

　　心里却骂道：看什么流星雨啊，早知道会碰上那个大马猴，不如直接让她回家剪片子算了。

　　她忽然脚底一软，踉跄了一下，没等他扶，自己又站稳了。

　　虚晃一下，闪得陈萧直冒手汗。

　　“你慢点儿走。”他嗔怪道。

　　唐淑晨不以为意，嗯嗯啊啊，哼起歌来：“呼哈，呼呼哈，哩个哩个楞儿，我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涛，嘀嗒啦嘀嘀嗒，付之一笑，一笑，我一下高，我一下低，摇摇晃晃不肯倒，酒里乾坤我最，知道……干了吧……”

　　她一唱，陈萧就知道，坏了，她酒劲儿上来了。

　　唱到“我一下高，我一下低”的时候，唐淑晨还配合歌词，自己垫脚又弯腰的，搞得一旁怕她摔倒的陈萧也跟着她上蹿下跳左摇右摆，让人哭笑不得。

　　“……啦啦啦啦啦啦，醉中仙好汉一条，莫说狂，嗒嗒嗒存厚道，莫笑痴，嗒嗒嘀难找，啦啦啦，啦啦海阔天高，且狂且痴且醉在——今朝！”

　　终于唱完了。

　　再嚎下去，陈萧真想一闷棍打晕她。

　　“诶？你怎么还在？”唐淑晨回头看见他，打发道，“快走吧，等下宿舍关门了，你就得睡大街上了。”

　　“你好好走，”陈萧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哎哎哎，看前面，啧，你不用操心我。”

　　“操心你怎么的呢？”

　　唐淑晨转过身，伸出两手，抓着他外套领口，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你要是好端端的，我会闲的没事操心你？”她说完，白了陈萧一眼，推开他，拍拍自己胸口，蛮不耐烦地来了一句，“我，很——忙的。”

　　她倒着走了几步，步伐蹒跚。

　　陈萧赶紧上前扶住她肩膀，“没酒量就别喝，哪有自己问了，自己还承认的。”

　　“你管我？”唐淑晨又白他一眼，“你不是也喝了？”

　　“我酒量好，你能比么。”

　　“有什么好炫耀的。”她甩开他，走了几步，回过身来。

　　“你说，”唐淑晨伸出右手，食指晃晃悠悠地指着陈萧的鼻子，“你说，你，是不是浪子？”

　　这叫问的什么鬼问题？

　　陈萧听了，抬起手扶着腰，缓缓合上了眼，无奈地点点头。

　　行，南薇，你不是狗汉奸，你就是不干好事！

　　“我，”他挑眼看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试探地说，“是……不是啊？”

　　“哼，”唐淑晨放下胳膊，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都是套路！”

　　“我什么时候套路过你？”陈萧气得百口莫辩。

　　“那你说，”她走近几步，仰着脖子瞪他，“我长得漂亮吗？”

　　？

　　陈萧轻蹙眉头看她，上下扫了一眼，戒备地说：“好看，挺不错啊。”

　　她渐渐低下头，步履不停，模样却像是将要睡着，不多时，只听她沉沉吐口气，不悦地说：“少拿你哄女生那套来糊弄我。”

　　简直无语。

　　陈萧欲哭无泪，挣扎在抓狂的边缘，不想管她。又不放心一走了之，只能忍气吞声地跟在醉酒的唐淑晨后面。

　　唐淑晨再抬头时，见周边建筑物颇眼熟，认出来已经到了自家小区。

　　“走好，不送。”

　　她懒声懒调地，说完径直朝单元门走去。

　　才几步，她的手，却被陈萧猛然拉住，一把将她扯回到他身边。

　　一颗流星划过暗夜。

　　陈萧瞥了一眼她含怒的眼睛，转过头去，望向天空，唐淑晨不解其意，顺着他视线的方向，跟着放眼望去。

　　星雨似箭，划破夜空。

　　她不禁倒抽一口气，张大双眼，新奇地望着这百年难遇的天文景观。

　　星雨似尘，也像老胶片上的灰痕，将夜晚时刻衬得浪漫许多，颇具电影质感。

　　陈萧只觉手背一紧，立时微微垂下眼眸，悄悄掩饰自己放大的瞳孔，眼里的星光便顺着他睫毛一路投下来。

　　被他拉着的那只芊芊细手，此时，正隐隐用力牵回他。

　　陈萧侧过头去，定定望着唐淑晨，那幽幽眼光便落到她的脸上。

　　她脸颊仍有一抹浅浅的红晕，微启的唇晶莹剔透，看得令人心动。

　　他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握紧了她的手。

　　璀璨夜空，纤云弄巧，飞星携愿，银汉悠悠。

　　有一男人和一女子，邂逅于茫茫大地一处角落，并肩执手，仰望苍穹，醉心星海奇观。

　　大自然令人震撼的景色，让沉浸其中的唐淑晨全然忘记了呼吸。透过一颗颗流星滑落的美，言情剧里总爱渲染的浪漫氛围，她并没体会到，倒是剑走偏锋，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了自然的不仁。

　　凡人远远望着天外星逝，何不似月，遥观人间。

　　野马尘埃，生物之以息相吹，大小好坏美丑成败……一切的终点不过是片云烟，一阵风过，便了无痕迹，又何必自扰清宁。

　　脑海里，一时间涌出古今多少贤人墨客名篇佳句，她不禁与之一一对照个遍，再次深受震撼。

　　恍似过了很久，唐淑晨才从心绪波动和内心慨叹中回过神来，长长呼了一口气。

　　胸口恢复正常起伏，飘远的意识便迅速被拉进身体各处，进而，触感才慢慢复苏。手上的压力变化，和陈萧指间的温度，令心中仍有余味的唐淑晨，眼前倏然闪过庆杏吻他的画面。

　　方才明明是苍穹星海、宇宙人生，当下突然切入一个俊男美女、良辰美景的镜头，这画面来得突兀，虽然确实悦目，但却与唐淑晨毫无关联。

　　她不过是画外一位无名观众。

　　这，令她清醒。

　　酒醒大半，唐淑晨松开他，抽出手，揣进自己外套口袋里。

　　陈萧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笑，见她神色冷淡，那笑，就像投入沼泽的新鲜花朵，逐渐沉没，消失不见。

　　他靠近一些看她，她却退后几步，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他诧异地看着她，连同被她抛弃的手，一并不知所措。

　　唐淑晨又抬起头，看了一会儿星星，转而淡淡地望了望他。

　　“我困了，拜拜。”

　　她揉揉眼睛，背转身，走回楼里。

　　陈萧愣在原地。

　　她的举动和言辞，让他分辨不清，她是酒醒了，还是醉得更深了。

　　他说不出话，更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的心思为何如此像这天上的流星？

　　尚未被看得真切，便已转瞬即逝，消失在玄色的夜幕中，空留给他一道无解谜题。

　　……

　　唐淑晨靠着窗边，站在黑暗里，望着楼下立在灯柱边的陈萧。

　　他回头仰望她那扇窗，她便马上躲进阴影里。

　　他站在那里许久。

　　路灯灭了，那扇窗仍没亮起，他便转身走了。

　　他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街口。

　　靠在窗边望着他的唐淑晨，才摊开紧紧攥着的手，借着月光，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

　　夜色渐深，月光渐冷。

　　陈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她。

　　唐淑晨抱着膝盖坐在床边，测度半醉半醒间自己的真心。

　　陈萧不解她的善变，反而，心里愈发退缩。

　　她只是忽然豁然，不想再卷入他和别的女生之间。

　　他今晚必定难以入眠。

　　而他心里那个，让他几度失眠的女主角，却仍不知道自己就是一阵风暴，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频频席卷他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