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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就一章,没有标题,只有文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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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禅房。
赵铭臻正跪坐在蒲团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双膝处,眼眸低垂,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眉头轻拧着,双眸里除了责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嗔怪。他看了赵铭臻一会,才开口:“赵小公子,贫僧与您无冤无仇,您日日来找做贫僧消遣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坏贫僧名声?”
赵铭臻抬起眼皮,飞快地辩驳道:“我没有,我何时拿你做消遣了?我……”
他还想说句什么,见对面的人眼眶盈盈,都快哭了,他哪里还能说的下去。
他长叹了口气,低声细语却坚定慎重,道:“乐时,我从来没有拿你当过消遣,我说喜欢你是真的,说想这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也是真的,坦坦荡荡地这些告诉我的家人亦没有假,否则我为何日日来找你,难道你觉得我很闲吗?”
“你……”乐时不是猜不到赵铭臻的心思,但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保持着距离,从未越矩。
他从来没有想过赵铭臻会这样直白的把这些话说出来,一时惊愕地不知该作何表情。
赵铭臻趁他语塞地不知所措之间,麻利地转移到乐时身边,一双手有力地扣住了乐时的肩膀。
两人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到让不会轻易误会,但细想之后又浮想联翩的程度。
赵铭臻郑重其事道:“乐时,我喜欢你,不掺一点假。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只要知道,你甩不掉我,我会想法设法得到你。”
乐时头脑懵怔,千万滚石急速下落一般,让他丝毫没有防备,又避之不及。
扣着肩膀的大手温度愈演愈热,仿佛要把他的外衫烫出一个窟窿。
太烫了,不只肩膀。
绯红顺着肩膀一路向上,蔓延到脖颈,接着蜿蜒到耳垂。
他怔了半天,终于找回一丝清明,把赵铭臻的手掰开,轻轻放下去,又转身侧对着他,微微垂了下眸,才嗫嚅道:“我们都是男子,这不合伦常,况且你的家人也不会同意。”
“也就是说,我家人同意了,你就同意?”赵铭臻在抠字眼,但他的理解也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乐时转头想要解释反驳,却对上一张笑脸。
赵铭臻无疑是好看的,沈腰潘鬓,剑眉稍锐但不锋利,很容易让人亲近。不笑的时候正经地像个心怀天下的忠臣,笑起来时双眸弯弯钩月,眸底闪闪星河,端的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有些不忍心,那些拒绝的话也哽在喉咙里刺得他难受。
但不说不行啊。
他倒是无所谓,左右前半生也不过是在流言蜚语中度过的,早已习惯。但赵铭臻不行。
他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出类拔萃得让人望尘莫及,不曾有人说过他一句不是,也不曾有人说过他一句闲话。
这样的人一遭被钉上断袖的名号,所有前程十有八九会如数尽毁。
乐时不能让他冒这样的险。
思及此,他平稳了心绪,板正脸,仿佛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赵公子,你只知道你喜欢我,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否喜欢你?”
“你……”赵铭臻被噎了一下。
是啊,他从来没有想过乐时是否喜欢他,他原以为的两情相悦到头来会不会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不敢想。
他眼睫翕动,几欲张嘴说话却又合上。人高胆大如赵铭臻,这一刻却连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乐时已经站起了身,双手合十,微微福身:“赵施主,请回吧。”
说完,乐时就出门了。
乐时已经给了答案。
好吧。
赵铭臻苦笑,好不容易从赵施主变成了赵小公子,现在一朝重回,又变成赵施主了。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与其他的香客并不差别。
赵铭臻什么时候离开的,乐时并不知道。只是过了没一会,和他同天入门的小和尚信安来找他:“乐安,师父让你现在去找他。”
乐安是他刚入门时住持给他新取的名字。一入佛门,红尘已成过去,尘间的名字也合该一同埋去。
“好,我现在过去。”
信安凑到他跟前,小声道:“方才看见赵家的小公子从你禅房出去了,脸色很难看,眼角也红红的,好像哭过一样。他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日日来找你?”
乐时心里揪了起来,久久不能平复,他深吸一口气,笑了笑:“不知道,我先去找师父了。”
老住持正在禅院的石桌前看着一本经书,看到乐时正迎面走来,他笑着招招手:“乐安,来。”
乐时坐在了老住持对面:“师父,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前几日赵施主来找过我……”老住持倒了杯茶,平心静气地说着,好像在讲述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
乐时心里咯噔一下,广袖下的十根葱白细指紧紧交握在一起,紧张又急迫地看着老住持。他既希望赵铭臻没有乱说什么不得体的话,又希望知道老住持在听到某些话时,会是什么态度。
老主持继续道:“赵施主有礼有节,谦恭有度,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
“师父……”乐时轻声叫了一声,脸颊渐渐飘红,他大概知道赵铭臻对老住持说什么了。
老住持一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他慈祥地看着乐时,因上了年纪而逐渐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欣慰,他继续讲着那天的事:“赵施主是来找我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乐时顿时慌张起来,“那您……”告诉他了吗?
乐时的身世不是什么大秘密,也非话本里王侯将相遗落在外的贵子。在这样人分三六九等的世道里,反倒低下。
低下的过分。
老住持摇摇头,乐时稍稍放下了心,但下一刻老住持的话让他惊得猝不及防。
“他早已知晓,只不过来做个求证。”
乐时瞳孔微缩,不可置信道:“他……他怎么会知道?”
直到他从禅院里抽剥魂灵、行尸走肉一般出去时,他都没能明白赵铭臻是如何知晓的。
不知是不是那天乐时说话太重,伤到了赵铭臻,一连几天都没见赵铭臻的身影,连信安都半疑半惑地寻问。
乐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真是有病。自己的意思不就是不让人家来吗,怎么人家随了自己的愿,反倒自己又不愿意了?
这天,乐时做完早课刚出门,信安跑过来避开人群,拉着他走到一边,低声道:“赵家小公子身边的侍从来了,说要请你去赵家一趟。”
乐时一顿,首先想到了一种可能,他道:“师父知道了吗?”
“知道了,但没说什么,只说让我告诉你,说你自己心里有主意。”信安虽不了解赵铭臻对乐时心里存了什么心思,但大致也看得出来他们俩的关系有点不寻常。只是他不知道住持说的有主意是什么意思。
乐时犹豫了片刻,拍拍信安的肩,急促道:“你告诉师父一声,我去去就回。”
说完,就向外跑去。
侍从似乎是知道他一定会出来,所以一直在原地待着没动,看到乐时出来,上前道:“公子有请。”
乐时点点头,跟着侍从往赵家走去。
赵家在大原都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有开国功臣为大原打下基业,后有文臣武将为大原守护江山,说是不可或缺也不为过。
到了赵铭臻,虽还未考科举,但以他的才华,不是状元,也是探花。放在一般人家里,出了这样一个人,说亲的铁定是连门槛都要踩烂了,偏赵家一个说亲的人都没有,还一点也不慌。
到了赵家门口,乐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赵府门前高挂的匾额,听说还是御笔亲题。
“这边走。”侍从提醒道。
“好。”乐时原本以为自己会顶着所有人意味不明的目光走在廊上,没想到根本就没人看,或许应该说根本就没有人觉得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侍从在一间门前站定:“到了,公子在里面。不用敲门,公子说直接进去。”
“多谢。”
侍从走了,乐时才松了一口气,咽了口唾沫,抬脚上台阶推门。
还没推开门,他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咳嗽声。
难道他生病了?
想法一出,乐时也不管什么礼节,着急忙慌地大力推开门,环顾一圈才看到屏风后边因咳嗽而颤动的身影。
他如同双腿灌了铅一样慢吞吞地走过去,越过屏风便看到靠在床头的赵铭臻。
赵铭臻脸色苍白,一向红润的双唇此刻也泛着吓人的白,看到乐时,他笑笑:“你来了,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这是怎么了?”乐时停在了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既不向前,也不后退。
赵铭臻依旧淡笑:“没什么,昨天不小心淋了雨,有些风寒,不要紧。”
乐时蹙着眉,不太相信他的鬼话,脸色都惨白了,还不要紧,那什么是要紧的?
赵铭臻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
乐时是典型的秀眉桃花唇,还有一对小酒窝,直教人醉在里面。
他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看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都不够。
“过来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乐时顾及着两人目前的关系似乎不适合太近,他站了一会,只往前靠近了一步。
赵铭臻被他的行为逗笑了,边笑边道:“乐时,你这样真的会让我产生一种,我曾经对你做了什么一样的错觉。”
乐时忽然觉得他还开的起玩笑,应该病的不重,瞬间放了点心,沉着脸问到:“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赵铭臻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身世。”
“哦,你说这个啊。”赵铭臻敛了笑意,“我看到的。六年前,上阳街,你的母亲带着你在街头弹琴为生。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
那么早吗?
乐时觉得他一定也知道其他事,也没必要刻意隐瞒,索性敞开了天窗:“那我母亲后来成了乐妓你也知道?”
赵铭臻微不可闻地点点头。他知道乐时并不觉得卖艺为生是耻辱,但总归最后为了乐时成了青楼的头牌,乐时也因此受了不少人的指指点点,所以乐时的母亲才会把他送到寺庙。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乐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庆幸赵铭臻没有因为身世嫌弃自己,还是气恼自己费劲心力的隐瞒。
“嗯,知道,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对我其实并不是全无感觉。当日你只说不合伦理,我的家人不会同意,但从始至终你没有一个字是说你不喜欢我。哪怕之后的询问也只是逼我走的借口,对吧?”
乐时不说话。
赵铭臻也不在乎他答不答话,继续道:“只是你不敢承认,你觉得你的身世配不上我。”
一句句像针一样刺在乐时心口,他说的全对。就算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他都明白,那又如何?
单乐妓儿子这一条,世人都能对他指指点点,何况是要违背伦常,世人又该怎么对赵铭臻呢?
他本是有大好前程的,不该如此荒唐。
“可我不在乎。乐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身世的,都来世上走一遭,也没有谁配不上谁。如果我觉得你配不上我,那一定是我不够爱你,但不会有这个如果。”
乐时心里很乱,千言万语脑海里淌过,却没有一句能顺利地说出口。
“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以为你还能逃避吗?”赵铭臻有些疲惫,“过来,乐时,这几天我很想你。”
乐时竟然听到了哭腔,他相信了信安的话,那日赵铭臻是真的哭过。
他喉间哽塞,心头刺痛,他有些恨自己,他凭什么能让赵铭臻这样的天之骄子为他落泪。
“这几天我真的很想你,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乐时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了,赵铭臻拉着他坐下,轻轻抱住了他,抱住了他渴望了这么多年的人。
“剩下的等你真正接受我的时候再做吧。”
乐时还是懵的,只是眼角已经泛了红,看起来楚楚可怜,让人想要好好疼他。
赵铭臻摸摸他的脸,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爹娘同意了。”
“啊?”乐时终于给了个反应。
“啊什么,他们不反对。左右我还有个弟弟,什么继承家业、传递香火也不是非我不可,他们也觉得无所谓了,况且他们看见你一定喜欢你,这些都不用担心。”赵铭臻只捡好的让乐时知道了,没敢让他知道这是他绝食换来的。
出了赵家大门,乐时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赵铭臻,头一次毫无顾虑地冲他笑了笑,然后才转身离开。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不真实,虚幻到像是做了一场梦。直到赵铭臻病好了,再次亲吻他时,他才知道这不是梦,是真的。
住持作为寺院里唯一的知情人,理所应当地又把乐时叫了过去,并劝解他还俗。
“尘缘未了,何以入佛门?修佛最本源的还是为了寻求心中一隅安宁与平静,既佛门外已有归宿,佛门就成了四四方方的一片天,成了桎梏你的囹圄。”
“师父……”
“以后叫住持吧。”
乐时眼里噙着泪,艰难地开口:“……住持……”
“去吧,他已经等了你很久。”
乐时一阶一阶走下台阶,看到台阶下挂着笑正在等他的赵铭臻,住持最后的那句话直在他脑子里打转——去吧,他已经等了你很久。
“我……”乐时有些羞赧。
“什么?”
“谢谢你,等我这么久。”乐时红了脸。
“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把谢谢你换成我喜欢你,我更喜欢听这样的感谢。”赵铭臻环臂笑着看他。
乐时低着头,脸似要滴血,却还是应了赵铭臻的要求,道了声:“我喜欢你。”
赵铭臻心都软了,不顾行人,直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