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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往事钩沉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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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出身书寓,因为长得像通判的女儿,他才纳她为妾。
纳妾后的第二天,他担心怀孕的妻子心里委屈,况且12月天气阴冷,妻子畏寒,他念着帮她暖身体,自己晚上特意回房睡觉。他才脱了衣服上床,就被妻子赶出去,连衣服都扔到门外。婉仪说恕她不贤,不能成就他齐人之福的乐事,请他早作葑菲之采。
他径直去月娘那里,坐在月娘房里生了一晚上闷气,婉仪有孕在身,他不与她计较。
第三天早晨,婉仪把他所有的衣物——春夏秋冬一件也没落下,确是管家的好手——都打包装箱,让仆役们一箱箱抬到月娘院子里。他暴怒,照着领头的小厮踹一脚,“谁他妈的让你进内院了?”他让人把衣物都抬回去,小厮回报说大奶奶不让进正房,衣物都搁在厢房里。厢房?他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第四天,妻子瞒着人喝药打胎,血流了一地,他心痛欲绝。上海的名医被悉数请来,站满睡房的外间。婉仪不肯吃药,一心求死。他揽她入怀,她都不愿看他一眼。他到那时才明白什么痴念他都可以丢下,妻子于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含泪跪下求妻子看在四个孩子的份上不要任性。孩子们都被带来,博裕和淑慎爬上床,淑慎搂着母亲的脖子哭,婉仪落下泪来,终于肯吃药。
婉仪失血多,将养了两个月才恢复健康,两个月里他和妻子起居在一处,早晚照顾她。妻子不肯理睬他,屡屡给他冷脸,他也不在意。
婉仪病刚好,就趁他不备带着孩子们回南翔娘家。他第二天追过去,见了婉仪一腔愤怒烟消云散,他忘了追究她私自归宁的行径,只问她身体还好吗,他担心妻子大病初愈,受不住一路颠簸。他的岳丈和妻兄们都笑,33岁的男人居然制不住家室,坐马车不过半天的路程怎么会累着?岳丈说如果知道婉仪私自归宁,早一根绳子捆了她送回秦家。
婉仪沉着脸跟他回家,当天就把他赶出卧房。隔天婉仪让人把他们自新婚后一直使用的拔步床搬出来扔到库房里。他晚上回家看婉仪,一眼瞥见床换了,眼圈即刻就红了,妻子要与他断情绝义。妻子坐在窗下看书,“婉仪……”他噎住了,“你离火盆远点,小心烟火气熏到你。”他把炭火盆移了移。婉仪不应,他习惯了,他在房里坐了半天,婉仪的眼睛一直盯在书上。
他出去让管家把床从库房里抬到书房。晚上他无法入睡,回想婉仪从何时开始与他情淡的。六个月前他跟妻子透露要娶通判的女儿为妻时,妻子就变了脸,彼时他一直哄着妻子,宠爱一丝也不减,婉仪听说是他多年前的夙愿不好反对。他以为从此可以坐拥娥皇女英,人生无憾。娥皇女英?他早该醒悟两个女人在他心里的轻重绝不可相提并论,婉仪才是他的正妻,是他四个孩子的母亲,是与他缱绻情深、松萝共倚的心尖上的人。
三个月前,通判的女儿去了,他心里难过。酒席酬酢之际看到唱曲侑酒的月娘形似故人。他是欲得而甘心的性子,半个月后他不顾婉仪反对纳月娘为妾,他没料到婉仪会和他决裂如斯。他纳妾前留宿书寓的那一晚,婉仪就和他翻脸了。妻子怀孕他却纳妾,这是他的错,他该故剑情深。
一个晚上,他坐在床上几次泪下,他情意绵绵的妻子不见了。他知道婉仪若不是顾及孩子们,绝不肯在秦家多呆片刻。他的妻子在情感上不肯将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纳妾后第一年婉仪始终不肯和他说话,家务上有事与他商量时,就写个字条让丫鬟送到书房。他看在妻子秀丽字迹的份上由着她。他才不会写便条回复,他走过去亲自说给她听。
三年后,他终于趁着过年的喜庆哄着妻子把床搬回卧房。婉仪后来落下不能生育的病根,他现在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心里揪得疼。妾室居住的院子他从不踏入,他怕妻子伤心。
月娘14年未能生养,即便生养他也不会在心,嫡庶他拎得清,他不会把家业分给庶子。他不喜爱她,纳妾不过为了从前的痴念,婉仪一闹,痴念就丢到爪哇国。怎么可能生养,他笑笑,他总共碰过月娘的次数一只手掌五根指头能数得清。他庆幸书寓里出来的女子不易受孕,月娘的孩子会是他跟婉仪之间跨不过去的鸿沟。
他不愿和月娘亲近,月娘有时来书房找他,他就沉下脸让她回去。“书房不是女人来的地方。”他说。从前婉仪经常在书房里陪他。月娘不过会说几段传奇,唱几只曲子,如何能跟博闻强识的婉仪相提并论?他明白自己和月娘越亲近,婉仪跟他就越疏远,他怕渐渐地跟妻子没有未来了。
外人看他坐享齐人之福,不知道他行个房有多艰难,他苦笑。每次都要用强,他颜色非凡的妻子偏偏不肯顺从他,要撕扯半天。他怀念婉仪从前的温柔,他要怎样都行。婉仪美好的身体如今是他作战的补偿,42岁的女人依然姿貌绝伦,诞下四个孩子的身体还凹凸有致,他想着心里悸动。
他还记得自己纳妾后他们第一次同房,婉仪挣扎得厉害,事后她立刻跳下床呼叫丫鬟打水来洗,夜里没有热水,她宁可用冷水。他按住她,怕她受凉,问为什么从前房事后不洗,现在倒要清理。“我嫌脏,不知道堂子里面有什么病!”他一个大男人气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书寓不是普通的堂子,是比幺二还高级的妓院,书寓里的先生不频繁接客,都是被客人包养。月娘才17岁,经历的人应该不多。他一脚踢翻盆,喝令丫鬟不许再打水来,否则杖毙她。婉仪是女人,他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后来慢慢好些,妻子的反抗不如从前剧烈,会迎合他......妻子枕在自己手臂上,用手把他的鼻子和嘴唇向上翻,做成猪的样子,调皮!行事后,他可以在他的床上流连到第二天早上。
一旦下床就变脸,可恶的女人,翻脸比猴子还快!让她弹支曲子听,她说书寓出来的女先生唱作俱佳,哪里用得着她?月娘的琵琶他在书寓里见识过,比婉仪差得远,筝更不会弹,两人的才貌是云泥之别。况且月娘自进门后,他从不让月娘给自己唱曲解闷,他怕传到妻子耳朵里,伤了两人的感情。让婉仪画幅画吧,她说家事太多,自己好久不画,生疏了。可他从孩子们口里得知,他不在家时婉仪弹琴作画玩得不亦乐乎。
有一次他回来得早,赶上婉仪作画,他走过去观看,刚赞叹两句,婉仪直接把画扯了。他问为什么,婉仪说画得不好。气得他直奔月娘院落,当晚在月娘房里安歇。所以他只能怂恿孩子们请母亲弹琴作画,自己旁观,落个耳福、眼福。
每次让婉仪给做个扇套、荷包、香囊,她都推三阻四,说家里的裁缝、姨娘一大把,不能闲着;而她有四个孩子要教养,还要管家,没时间。在哪有一大把姨娘了?只得一个,而且闲置不用。所以在商界呼风唤雨、大发其财的秦老板身上的佩饰都是十四年前的。十四年前,他还没萌生娶通判女儿的念头,温柔体贴的婉仪年年都给他做新的。
他怀念彼时婉仪的软媚着人,她经常勾着他脖子撒娇,声音又甜又糯;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每每腻在他膝上半天;他早上出门前婉仪为他穿戴好衣服后必要搂着脖子亲他一回,晚上回家婉仪就拥抱他;他在生意场上的一腔霸气都消融在温柔乡里。如今早上出门前少了妻子的拥吻,他一天心里都空落落的。
荷包、褡裢、扇套、香囊他都省着用,像个吝啬鬼。系带磨毛了,璎穗掉光了,他就把十五年前、十六年前、十七年前的翻出来用,所幸都没扔。佩饰月娘给他做了些,他不要,他怕婉仪见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