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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到了山脚茶寮,孟丽君开口道:“我口渴得紧了,要喝杯茶。”若依刘奎璧本意,原是要将喝茶的百姓尽数赶走,此时猜知孟丽君定不喜欢,便规规矩矩地约束随从,只占了几张桌子,吩咐掌柜端上最好的茶水。孟丽君瞥过一眼,见来时寄放的三匹骏马皆已不在。

      喝过茶启程上路,孟丽君翻身上马,作出一副不善骑术的模样,拉住缰绳,一路缓行。刘奎璧不以为意,只道她大家千金,会骑马已属罕有,骑术不精那是理所当然,勒马左右不离地跟在她身旁。孟丽君骑在马上,目光四下一顾,发觉随从中已少了两个人,想是派去追踪段荣二人去了。以段亮的武艺和荣兰的机警,加上已经先行一步离开,应当不会有事。

      过得小半个时辰,一行人方入了北静门,回到城北国丈府。刘奎璧想到爹爹寻了两年也不曾寻到的人儿,今日竟教自己凑巧遇见,可见自己与“孟小姐”当真十分有缘。自己能得如此绝色美人为妻,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越想越是得意洋洋。从马上跳下,招呼孟丽君道:“郦公子这边请。”亲自将她迎进厅堂,一连串吩咐道:“快将前日娘娘赏赐下的极品西湖龙井沏来;‘宝源斋’的小点心,拣些精致味美的摆上来;还有二小姐平日爱吃的甜酸蜜饯,也全都拿来……”孟丽君见他自顾自地瞎忙一气,懒得理他,径自在厅中一张椅上坐了,心下暗暗筹划。

      刘奎璧忙活了半晌,方问道:“老爷现在哪里?”丫鬟回道:“老爷和陆师爷在内堂说话,吩咐不让惊扰。”若是往日,刘奎璧自不敢胡乱闯入,今日心情舒畅,胆子登时大了不少,又想如此喜讯,爹爹听了必然高兴,定不会怪罪自己,于是回身向孟丽君笑道:“郦公子想也乏了,只管吃喝歇息,将这里当作自己家中,一切随意。我这就去请爹爹出来,公子稍待片刻。”说罢兴冲冲地去了。

      来到爹爹居所外面,两个家人刘富、刘贵远远地守在院门外,见他过来,齐声道:“少爷。”刘奎璧道:“我知老爷吩咐不让惊扰,但少爷我确有急事,老爷若是怪罪下来,不干你们事。”不容分说闯了进去。

      刘奎璧穿过院子、打起帘子进到厅内,听得厢房里传来话语声,便向厢房走去。只听爹爹的声音不耐烦道:“……钟影怎地还没得手?”陆师爷的声音道:“此事急不得。提督府守卫森严,此事只可一举成功,若是打草惊蛇,不但制不住高硕,只怕反将他逼入郦党……”忽然提声大喝道:“甚么人!”

      刘奎璧一惊,忙笑道:“是我。”刘捷走出来,见他不由微觉奇怪,正要斥问,陆元凯已打圆场道:“少爷定有要事,不然也不会擅闯进来。”刘捷问道:“怎么了?可是你今日出门又惹事生非了?”

      刘奎璧忙将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他越说越兴奋,刘捷却是越听脸色越铁青,陆元凯不住苦笑。待他眉飞色舞地复述到如何指挥家人将孟丽君等三人围住,强行邀她来府时,刘捷又惊又气,变色道:“你……你当真将他强邀来了?”刘奎璧说得兴奋,不曾察言观色,只道爹爹欢喜得话语都颤抖了,笑道:“孩儿朝思暮想的人儿,好容易才遇上了,又怎肯放她离去?”

      刘捷再也按捺不住,提手在几案上重重一拍,骂道:“我怎会生了你这么个糊涂透顶的混帐儿子!亏你成日家偎红倚翠的,怎么到头来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刘奎璧一怔,道:“甚么?”

      陆元凯劝道:“事以至此,侯爷气也无用,就别埋怨少爷了。说来原怨不得少爷,那郦君玉的相貌本就十分肖似侯爷画像上的那位故人,从前侯爷和属下不也都曾为此犯过疑心?难怪少爷认错。”刘捷颓然坐倒,道:“也怪我当日不曾交代清楚。原想璧儿不在朝中做官,与那郦君玉少有碰面的机会。那料才过几日工夫,竟然这么巧就碰上了……”

      刘奎璧这时方听得明白,张大了嘴合不拢,半晌才茫然道:“爹爹是说……她……他……不是孟小姐……他真的就是郦君玉?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不信!”

      刘捷本来还要再骂几句,待见他神情由极喜蓦地转为深深失望,旋即变作一脸决然不信之色,脸色一片苍白,终归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到底不忍,放缓语气,温言道:“璧儿,爹爹骗你作甚?我也盼他不是郦君玉,而是孟丽君,唉!此人容貌虽美若女子,但行事沉稳果决、性情坚忍刚毅,心机城府更是深不可测。他甫入朝堂不过短短一年,已成我的心腹大患。你只消见识过一次他的手段,便断断不会再误认他是女子。”

      刘奎璧抗声道:“爹爹只说她手段厉害,但手段厉害的,便一定不能是女子么?”刘捷闻言一怔,随即摇头道:“你趁早绝了这份心思罢!郦君玉已娶了妻生了子,万万不会是女子,更不会是孟丽君。”

      刘奎璧一惊,自语道:“他……他已娶妻生子了?”想起甚么,还待再辩,陆元凯忙截口道:“侯爷、少爷,这些以后再慢慢解释不迟。那郦君玉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如今少爷既已将他招惹上门,咱们该尽快商量出个应对之策才是。”说到“应对之策”这四个字,唇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刘捷醒然,站起身在厅内踱了一圈,抬头正对上陆元凯的目光,两人眼中均闪过一丝狠毒之色。刘捷脑中瞬间转过七、八个念头,一面问道:“今日你将郦君玉引来,一路上可曾走漏风声?”刘奎璧迟疑道:“风声倒不曾走漏,但……他身边的两个家人,却是走了。”刘捷奇道:“你带了那么些人,怎会连两个家人都拦不住?”

      刘奎璧先前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这时只得将孟丽君如何提出条件、要求放她家人离去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刘捷顿足道:“好个糊涂东西!怎能如此轻易就将人放走!”刘奎璧莫名其妙,不知放走两个家人有甚么大不了的,爹爹竟然责骂自己。

      刘捷与陆元凯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可奈何之意。刘捷再踱一圈,断然道:“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万万不可让郦君玉动了疑心,说不得只好委曲求全安抚于他了。”陆元凯附和道:“侯爷说得是。”

      刘捷想到郦君玉难缠之处,不禁头大,更兼此事明摆了是儿子的过错,只怕她会不依不饶,越发十分头疼。瞪了刘奎璧一眼,骂道:“都是你这混帐东西!别的本事一点没有,只会到处给我惹麻烦!待会出去,不许多说一句话。”刘奎璧只得唯唯称是。

      父子二人来到前厅,刘捷换过一副脸色、笑容满面地走进去。孟丽君身处险地,十分警觉,立时起身,待见到刘捷终于露面,一颗心放下大半,微微一笑,却不当先说话。

      刘捷急走上前两步,拱手道:“郦大人受惊了,都是小儿胡闹,教大人见笑了。”孟丽君淡淡地道:“国丈大人可要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莫要认错了人。当着令公子的面,我替他问一句:我到底是郦君玉呢,还是女扮男装的甚么‘孟丽君’?”刘捷干笑两声,道:“我和大人同殿为官,自然认得大人是如假包换的郦君玉了。”一面让座道:“郦大人快请坐。大人是请都请不到的稀客,光临寒舍,当真蓬荜生辉。”

      孟丽君坐下,不接他话茬,道:“这话我与令公子说了好几遍,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信,口口声声指认我是孟丽君,还说我的相貌和一副画像十分相似。这倒奇了,敢问国丈大人,这幅画像,是令公子随口诹来戏弄于我的呢,还是确有其物?”

      刘捷原准备了一肚子话来答复她的兴师问罪,却不料她竟会首先问到画像上,不由左右为难,既不愿让外人得知确有这么一副画像,也不好承认刘奎璧信口胡诌,迟疑道:“这个么……”

      孟丽君单刀直入道:“今日令公子种种行径,不但于我而言乃是极大的污辱,更污蔑了朝廷清誉。下官瞧在皇后娘娘和国丈大人面上,且容他一个解释机会。倘若这画像真有其物,且画中之人确与我相貌相似,令公子因此而将我错认作女子,便还算情有可原,我也就不与他十分计较。但国丈大人若是拿不出画像为证,令公子自然是蓄意污蔑于我,幕后是否另有主使之人,却也未知。哼,如此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郦君玉便是拼着头上这顶乌纱不要,也决计要将此事告上公堂,弄他一个水落石出。诽谤朝廷命官的罪名,令公子是决计逃不脱的。”说到后半席话,已是声色俱厉。

      刘奎璧见了这等阵势,不由咂舌变色、心惊胆战,暗道:“难怪爹爹方才说,只消见识过一次他的手段,便断断不会再误认他是女子。瞧他如此气势,果真不是闺阁女子。”心中登时一痛,对于她是否真要拿问自己罪名,倒并不十分在意。

      刘捷在朝中惯经风浪,自非刘奎璧可比,冷笑一声,正待反唇相讥,忽然脑中飞快闪过一念,立时转口笑道:“郦大人执意要看画像,莫非不信世上有人的容貌,能如阁下一般美貌?看来不出示画像,郦大人必要不依不饶,也罢……”抬头道:“璧儿,去我房里将画像取来。”刘奎璧依言去了。刘捷转头续道:“……画中人与郦大人的相貌是否相似,待会见了自有分晓。”

      孟丽君自在朝阳峰上听得刘奎璧提及,说是曾经见过娘亲的画像,长久以来一直的一个疑问便重又勾上心头。爹爹临出征前所留书信上写道:“十六年前曾与元城侯刘国丈结下深仇”,他为此蛰居十年、不得重用,而一朝出征,便落得兵败被俘、生死不明的下场,个中缘由,自己一直不得其解,现下看来,难道竟会与娘亲有关?再者听刘奎璧口风,刘捷似在四处寻找自己,而刘奎璧又是一副对自己倾慕已久的模样,不由越发惹人生疑。正是为此缘故,孟丽君才不惜置身险地,也要前来国丈府一探画像虚实。

      过得一会,刘奎璧取来画像,刘捷接过展开,递给孟丽君,暗暗留意察看她神情变化。

      孟丽君接过画像只扫了一眼,便半是惊诧半是故意的“啊”了一声。画中丽人的容貌与自己九分相似,只是眉目间一片温婉沉静,端是大家闺秀气质,不似自己神采飞扬、英气内敛,正是记忆中娘亲的模样。观其画风笔法,并非爹爹丹青手笔,从画纸成色可见,似有十数年之久,却保存良好,显是得其主人一片精心呵护。

      孟丽君望着娘亲的画像思绪起伏,刘捷见她脸色阴晴不定、若有所思,却并未现出任何忧喜之色,也不说话,只静静喝茶。

      孟丽君片刻后静摄心神,将画像卷起奉还。刘捷问道:“如何?”孟丽君点头道:“果然颇为肖似。”刘捷等了又等,只盼从她口中说出“不予计较”的话,却见她说罢这六个字后,便如老僧入定般闭口不言,显是要自己先行出言赔礼方肯罢休,心底暗骂一声,也只得强笑道:“郦大人既已看过画像,也觉果然肖似,可见小儿失礼冒犯原是事出有因,并非有意无礼,还望郦大人宽宏大量,饶恕原佑。璧儿过来,快给郦大人跪下赔罪。”刘奎璧微一踌躇,咬牙依言跪下。刘捷又道:“小儿鲁莽无知,原也怪我家教不严,从此自当严加管束,决计不敢再犯。郦大人且请看我薄面上,不必和他一般见识。”说罢连连拱手。

      孟丽君听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势已造足,自己前来探明画像虚实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刻还不到和刘捷彻底拉破脸面之时,何况身在险地,不必做无谓之争,于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声:“罢了。刘公子起来罢。”转向刘捷道:“国丈大人,敢问这幅画像上的丽人究竟是甚么人?现在何处?”刘捷脸上闪过一丝哀痛之色,瞬间即逝,随即若无其事地道:“这个问题么,请恕我不便答复……”孟丽君原也并不指望他回答,只想瞧一瞧他的反应,却听刘捷拉长了声音悠然道:“……再说,我便不信郦大人当真不认得画像中人。”

      孟丽君一惊,以为方才乍见娘亲画像,举止失常,引起刘捷怀疑,沉声道:“国丈大人此话何意?”刘捷一脸惊诧之色,道:“郦大人素来精明心细,难道果真不知么?”孟丽君奇道:“我知甚么?”刘捷摇摇头,转口道:“我听说郦大人有一位义父,姓康名信仁,祖籍在江南临川,是么?”

      孟丽君心念飞转,却不明白他这话有何用意,思来想去,只觉他在施缓兵之计以拖延时间,其中只怕另有奸计。但越是如此,自己越发不能露出丝毫怯意,索性以退为进,先行给他扣下一桩重罪,冷笑道:“国丈大人耳目灵通,果然了得。既能探知我义父名讳,自然不会不知这‘孟丽君’是何等人物。朝廷张榜天下悬赏缉拿的钦犯,原来竟和国丈大人干系不浅。难怪时至今日尚未能将她拿住,莫非……哼哼……莫非有人私藏要犯?”

      谁知刘捷对此早有防备,嘿嘿一笑,道:“和那钦犯干系不浅的,只怕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郦大人蒙在鼓里,至今不知身世真相,说出这话,也就罢了。要知其中原委,不妨回去问你义父去罢!”

      孟丽君瞧刘捷言之凿凿的模样,不由犯疑,心知其中必有蹊跷,脑中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甚么,却又不甚明了。

      正在这时,国丈府管家刘大佑进厅禀报道:“老爷,梁太师前来拜访。”说罢呈上拜帖。刘捷“嗯”了一声,丝毫不觉奇怪,笑道:“果然是翁婿情深,岳父大人亲自来接女婿了。”站起身来,吩咐道:“敞开大门迎接。”将太师迎入厅堂。

      太师见孟丽君安然无恙,略略放下心来,又见她暗使眼色,示意不必纠缠,于是随口寒暄数语,翁婿二人便即告辞。临行前孟丽君瞥了一眼刘奎璧,见他一双目光仍是紧紧追随自己,只在和自己眼光相接时,才稍稍偏转过去,冷笑一声,大步迈出,和太师并肩离去。

      刘奎璧见她临去时的那一瞥,目光中杂和着冷淡、不屑、轻视等种种神情,其中更夹杂了一丝悯色。不知怎地,本已因乍喜乍忧而麻木了的一颗心,竟生出几分刺痛,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刘捷见他如此,却也不劝,只轻轻地道:“璧儿,今日咱们爷儿俩暂且忍了这口气,他日自有你出头之时。到时我便将郦君玉交到你手里,任凭你如何发落。”正要回房,复又转身叮嘱道:“从今日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府中,哪里也不许去!莫要再惹出这等麻烦,险些坏我大事!”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第三部里的第一个小高潮,改了三稿,总算比较满意了。第一稿里丽君过于强势,刘捷弱势,我觉得刘捷应该是一个老奸巨猾、八面玲珑、很有手段的一个人,所以很不满意。第二稿大加改动,两人基本势均力敌,但情节过渡方面有些不自然。这是第三稿,改动不多,我自己看了挺满意,不知读者反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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