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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听到“欺君”二字,朝堂上登时一片寂静。孟丽君察言观色,见皇帝面色微沉,正待开口问话,当下上前一步,躬身道:“皇上,微臣斗胆,昨日听闻了一桩天下至孝至奇之事,可否容微臣金殿代陈?”皇帝看她一眼,又看了卫勇娥一眼,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甚么膏药,也知两事必有牵连,颔首道:“准奏。熊、韦二卿暂且平身。”

      孟丽君朗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容微臣从头叙起……却说我朝某处有一位总兵,镇守边陲二十年,忠心赤胆,精忠报国。这位总兵膝下只有一女,生性至孝,从小酷爱武艺,熟读兵书,也曾随父几上战场,立下不少功劳。这日总兵接到圣旨,朝廷委其为副帅,与一位提督一同出征,平定叛乱。孝女在家中日夜盼望父亲回来,不想冬去春来,父亲音讯全无,等来的却是钦差奉旨率御林军马将府邸团团围住……”她的口才是何等伶俐便给,聊聊数语便将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的注意力一齐吸引了,却绝口不提这“总兵”及“孝女”究竟姓甚名谁。

      孟丽君目光四下一顾,说道:“……这孝女听圣旨说父亲私通反贼、叛国投敌,要抄拿她阖家满门,入京问罪。她绝不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而当此情形,亦不容她分辩,只得当机立断,换上一套男子衣衫,手握长枪,领了七、八个家人,冲出府来。一百多名全副装甲的御林军士竭尽全力,竟也拦她不住,就这么让她逃了出来……”

      皇帝“啊”的一声,低声赞道:“这女子竟有如此武艺,当真了不起!”话语甚轻,无人听见。新任刑部尚书杨延祀也是“啊”的一声,脱口而出道:“我记起来了!这件案子轰动一时,是当年……”孟丽君看他一眼,截口道:“杨大人且慢!待下官把话说完,杨大人有话再奏,如何?”杨延祀在刑部为官近二十年,向受前任刑部尚书裴年佶排挤,刘捷叛乱,裴年佶牵连甚深,依律处斩。杨延祀便由太师保举,升作刑部尚书,对平定刘氏叛乱立有大功、且是太师爱婿的孟丽君,自然心怀感激敬重之心,这时听她发话,微一点头,便不作声。

      孟丽君续道:“这孝女逃出府来,便马不停蹄赶到平叛前线,经多方打听,才得知父亲与那提督以区区五万兵马,力敌叛军四十万大军达四个月之久,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终因众寡不敌而兵败被俘,绝非叛国投敌。孝女本欲投身军旅,以求救出父亲,然而其时朝廷已与叛军签下和议南北分治,边境陈有重兵,要想潜入昆明难如登天,为救父申冤,她只得辗转来到京城。正巧朝廷张榜天下,招贤纳士,以兵法武艺选出平南大元帅。孝女思量再三,甘冒欺君大罪,报名比试,不想竟技压群雄,高中武会元……”

      皇帝及殿上众臣先前便隐隐猜知,韦勇达与这“孝女”必然有所牵连,这时仍不由大吃一惊,数人惊呼失声道:“甚么!”皇帝也不禁瞠目结舌道:“爱卿是说……武会元右先锋韦勇达……是个……是个……女……女子?!”

      卫勇娥跪倒磕头道:“罪女卫氏勇娥,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罪女女扮男装、欺君罔上,自知罪该万死,不敢申辩。唯求万岁念我父卫焕忠心耿耿,平其冤狱、还其清白,罪女虽死亦感恩涕零!”

      皇帝这时已平复下最初惊诧的心绪,听到“卫焕”两个字,略思片刻,已然忆起,问道:“莫非是两年前孟士元、卫焕一案?”孟丽君躬身道:“正是。孟、卫二人,已在大军攻克昆明后救出。孟士元身患重病,不得不暂留昆明静养,卫焕如今正在午门之外候宣。”

      皇帝道:“既如此,传旨宣卫焕觐见。朕倒要瞧一瞧,是怎样的父亲,教出了这样一个恣意妄为、胆大包天的女儿。”听到这句话,卫勇娥的身子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熊浩等人也不禁一颗心提起半空。唯有孟丽君心底却是一畅,“恣意妄为、胆大包天”这八字评语,出于旁人口中自是贬义无疑,可是从这位不拘古制、蔑视礼法的皇帝口里说出,却是包含欣赏赞扬的大大褒义。

      一时卫焕进殿来参拜完毕,和卫勇娥并肩跪倒。皇帝想起当年孟、卫一案,乃是因那“常败将军”彭如泽上表指证,加上刘捷大力推动,并未问清缘由便轻易定下“叛国”重罪,倘若冤情属实,着实是自己这做皇帝的不是,又见卫焕面带风霜之色,鬓角斑白,登时起了怜惜之心,道:“平身起来说话罢。”

      卫焕磕了一个头,道:“遵旨。”起身站在殿上。孟丽君从袖内取出两份表章,双手呈上,道:“这里有微臣一份奏折及平南众将为卫氏求情免死的联名表章,恭请皇上御览。”

      权昌接过表章,转呈皇帝。皇帝打开略看两眼,哈哈一笑,道:“这样全忠全孝的奇女子,世所罕有,朕怎么会加以怪罪?前朝《木兰辞》云:‘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我朝竟也出了一位可与花木兰媲美的巾帼英雄,这桩奇事当也能流芳百世,传唱千古!”

      卫氏父女及熊浩等平南众将闻言皆是大喜,一齐谢恩道:“万岁圣明!”孟丽君亦欣然道:“皇上圣明!”听到皇帝同样引用《木兰辞》中的这两句话,对他更生知己之感。

      皇帝沉吟道:“至于孟、卫一案……”杨延祀越众而出,道:“微臣忝为刑部尚书,当年亦曾对此案有所涉及。此案宗卷虽语焉不详,其中确也颇有疑窦,但若仅凭这卫氏父女一面之词便草草翻案,殊为不妥,还望皇上三思。”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在情在理,百官不由纷纷附和。

      孟丽君知杨延祀此人刚直严正、执法如山,常以前朝“包青天”自比,素来对事不对人,论理不论情,在朝中颇有威望。她原也没指望能毫无阻碍一举平雪了冤案,何况若当真如此,反显得朝廷无能,偏听偏信。

      皇帝颔首道:“杨卿所言不错。卿掌管刑部,又明了此案底细,朕信得过你,便着你当着朕及文武百官面前殿审此案,务要勿枉勿纵,查明真相。”杨延祀道:“微臣遵旨。”

      孟丽君暗暗点头,心道:“皇上令有司行其职责,金殿断案,赏罚分明,以彰朝廷公允,服众人之心,此举果然妙极。杨大人秉公执法,定能还爹爹和卫总兵清白。”说道:“既是金殿审案,当有状纸。微臣方才所呈奏折对此已有详细叙述,可暂充状纸。”皇帝依言将奏折传至杨延祀手中。

      杨延祀一面翻看“状纸”,一面道:“卫焕,你且将自接到圣旨至兵败被俘一节,当殿说来,不可有丝毫隐瞒之处。”

      卫焕道:“是。”回忆道:“接旨那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圣旨令云南提督孟士元为主帅,我为副帅,各率所统兵马,即刻出发,前去贵州平叛。我不敢怠慢,领了手下两万士卒,先至昆明与孟提督会合,再兼程赶往贵州。其时叛军已攻陷贵阳,包围安顺达十日之久。我与孟提督合计,首要之务,当然是设法解去安顺之围,但我方兵少,不可力敌。我们于是定下围魏救赵之计,诈攻安顺,实取贵阳,令敌军腹背受敌,不敢不退。

      “贵阳地处要塞,乃兵家必争之地。叛军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从九月至十一月短短三月间,便已数度来攻,都被我们打退回去。然而安顺于十一月终告失守,贵阳已成一座孤城。到了寒冬腊月不便作战,叛军暂且休兵,孟提督料想一到来年春暖,叛军必会倾力来袭,贵阳守军不足五万,绝难支撑,于是趁休战之机递上表章,请求朝廷增援。然而直至开春,依然不见援兵踪影,眼看城中粮草所剩无几,叛军又调动兵马蠢蠢欲动,我们只得上了第二道求援表章。表章递出后第四日,叛军已聚集四十万大军,左右包抄,欲将贵阳团团围住。孟提督趁着叛军合围之前,派出心腹家将,冒死杀出城去,贴身携带十万火急的第三道求援表章。此人一去再不复返,至今不知是生是死,更不知表章是否递出……叛军一成合围之势,便开始不分昼夜轮番强攻,贵阳城守军衣不解甲拼死抵挡,伤亡一日重似一日。眼看情势已是岌岌可危,援兵却仍然迟迟未到……二月初一日,贵阳城仅剩不到三千士卒,人人身上带伤……辰时南门失守,叛军如潮涌入,贵阳终于……失……陷……”话语间唏嘘不已。

      听到这里,百官尽皆动容:以一支孤军坚守孤城达五个月之久,复又力抗十倍强敌,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五万兵马消耗殆尽,力竭城破,可以想见,这是一幅何等惨烈的场景!

      杨延祀却不为所动,问道:“你这一番话可有证据?”卫焕与孟丽君昨日商议时已料及于此,这时微微抬眼,向她望去。。孟丽君自袖口又取出一物,道:“这是下官去年清查兵部时,在故旧宗卷里发现的一份表章。当时不曾十分留意,昨日听卫氏父女叙及本案,方记起此物,应是重要物证,故而连夜找了出来。这正是方才所说的‘第二道求援表章’,还请杨大人过目。”说着转递过去。她从兵部故旧宗卷里发现这份当年的求援表章,便知是有朝一日平反爹爹冤案的重要物证,小心谨慎保存起来,所谓“当时不曾十分留意”、“连夜找出”云云,自是避人怀疑的信口胡诌之辞。

      杨延祀接过表章,细看一遍,点头道:“不错,这上面所写,正与卫焕方才所言一致。”举起手中表章,向殿上百官展示一番,又交予权昌,上呈皇帝过目。只因这是金殿审案,每一件证物都须当殿展示,并呈交皇帝御览方可。

      杨延祀又问道:“郦大人,可还找到了另外两道求援表章?”孟丽君道:“不曾。不过事出仓促,下官不及细查,因此不敢断言。然而就是这一道言辞恳切的求援表章,上面既无兵部批示,亦未曾上禀朝廷知闻,倒像是有人故意将其私下扣留住了。”杨延祀“哦”的一声,道:“郦大人可查出此事经手之人是谁?”孟丽君道:“下官查过记录,是从前的兵部侍郎朱奎,他那时正任员外郎,主管战报往来。”

      杨延祀道:“朱奎?就是那个已经死了的朱奎?这么说来,私下扣住求援表章之人,或许就是朱奎。”转向卫焕道:“你可曾与朱奎结下任何仇怨?”卫焕摇头道:“我与那朱奎从不认得,无仇无怨。”孟丽君自然猜得到,朱奎这么做,定是受了刘捷指使,要蓄意陷害爹爹,卫总兵只是池鱼受殃。但这时扯出此事并无丝毫益处,还是装作不知为好。

      杨延祀沉吟片刻,道:“既有表章为证,表明卫焕所言不虚。孟士元、卫焕坚守孤城,拼死抵抗直至兵力殆尽、城破被俘,依情论理来推,应当不是苟且贪生、叛国投敌之辈,否则焉有不弃城早降之理?列位大人以为如何?”百官皆道不错。卫焕大喜,连道:“大人英明!”

      杨延祀话头一转,锋锐的眼光直逼过来,道:“只是那李逆父子皆是残忍嗜杀之人,在威平、宁南都曾有过屠城之举,就连妇孺婴儿也不放过。交战这三年来,为其所俘将领亦有数十人之多,何以他不留旁人活口,却单单不杀你二人?这却是甚么缘故?”

      卫焕一凛,想起昨日孟丽君嘱咐,若是问及于此,不必担心,只管据实答复。说道:“我二人之所以得以不死,其中确实别有内情……”将李汝章如何得到孟丽君小像,如何因垂涎其美貌而破例饶过自己二人,又如何张贴榜文找到孟氏并封作皇后,以及孟士元如何不认孟氏、坚持清贫自守之事,都如实说了一遍。

      除了平南众将及孟丽君外,余人皆是第一次听说这桩离奇异事,不由议论纷纷。太师目光注视着卫勇娥,摇了摇头,低声道:“孟士元和卫焕二人原是一般遭遇。卫焕之女为救父申冤不惜女扮男装,全忠全孝;而这孟士元之女,却因贪图荣华富贵而卖身变节。唉,当真是判若云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孟丽君就站在太师身旁,这番话一字一句都听在耳中,却只是微微一笑。听杨延祀问道:“本官记得,当年定下孟士元、卫焕叛国投敌罪名后,朝廷随即派出钦差抄拿孟、卫两家。不想走漏风声,孟士元之女孟丽君弃家出逃……”说到这里,轻轻扫了皇甫少华一眼,又道:“……朝廷通令川滇一带各州府县,贴出图影告示,缉拿此女,然而不久川滇两省即落入叛军手中,此案便也暂时搁置。这么说来,那孟氏并未远逃,仍藏身昆明县内,就是现今李逆之妻了,是也不是?”

      卫焕听得百官议论,心中已十分不安,又听杨延祀问话,赶忙答道:“不,不,大人误会了。那孟氏并非孟提督的女儿,而是有人冒名顶替的。这三年来,我和孟提督朝夕相处,情同手足,他日夜思念女儿的模样,可与对待孟氏的冷淡漠然完全不同……何况他对朝廷一片赤胆忠心,他的女儿是大家千金,知书达理,又怎会不顾廉耻、变节从贼?还有……对了,孟氏的容貌与那幅孟小姐自绘影像,原只有四、五分相似之处……她……那孟氏……决计不是孟提督的女儿,多半是哪家妇人自以为容貌相似,为贪图富贵而出头假冒的!”情急之下,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孟丽君听他如此为自己开脱,也不由颇为感动。

      他这么一说,案情牵扯越发复杂。皇帝却越听兴致越浓,不觉坐直身子,凝神细听殿上审案。

      杨延祀亦不料这看似简单明了的一桩案子,其中竟有这许多牵涉之处,微微皱眉道:“孟士元不认孟氏,或可解释为羞于相认。但这容貌和画像不似么,你既说李逆乃是贪花好色之人,画像又已在他手中,怎会看不出究竟似与不似?”卫焕斩钉截铁道:“我曾见过画像,也曾见过孟氏其人,委实只有四、五分相似!”

      杨延祀道:“既如此,那画像现在何处?”卫焕并不答话,目光却转至一旁皇甫少华身上。皇甫少华上前一步,道:“画像现在南郊大营内。卫焕所言不错,那孟氏确实只得了画像上四、五分容貌,必定是假冒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春风网友所著青龙镇及韦勇达轻骑救驾两篇番外,经其同意,已收录在第一部最后。
    第一部中的兵力人数等等,我已做了部分修改,但还没来得及上传,所以如果有兵力人数不符合的地方,不必惊讶,以后会改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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