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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转眼到了六月中旬,天气酷热难当。

      这日孟丽君记起明日便是娘亲故世十周年忌日,吩咐苏映雪预备下花果香烛,不必惊动众人,只在弄箫庭里焚香祭奠即可。午后回到书房誊写奏折,写了一多半,梁成进来回道:“府门外来了一位姑娘和一位老妇人,执意要求见姑爷,却不肯说明身份来历,门房自然不肯通传。那位姑娘随即呈上一柄折扇,说是有紧要大事禀报,求姑爷看在折扇主人的面上,通融一见。”说着将折扇递上。

      荣兰接过,呈给孟丽君。孟丽君展开一看,见是一柄画扇,正面画了一副泼墨秋兰图,背面题的是张九龄《感遇》一诗,观其书法笔锋,竟是皇甫少华的字迹,心头微微一惊,暗道:“莫非前方战事出了变故?可我昨日才接到战报,一切并未见异常。”略一思忖,说道:“既是女眷,且将那位姑娘二人延至弄箫庭,就请夫人先行出面款待。待我赶写完这封奏折,再来相见。”梁成答应去了。

      孟丽君写完奏折,回到弄箫庭,才在门口便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多谢夫人一片美意,非是奴家无礼,只是此事关系我夫君性命安危,必得面见郦大人方可详禀。”苏映雪的声音道:“既如此,姑娘便请再等片刻,我家官人这就过来了。”

      丫鬟打起帘子,孟丽君大步走进。苏映雪起身笑道:“我才说呢,官人倒来得巧。”座上女子猜知孟丽君身份,赶紧站起,盈盈上前两步,拜倒道:“奴家拜见郦大人。大人万福金安。”站在她身后的老妇人也忙跪下行礼。孟丽君虚扶一礼,道:“姑娘请起,不必多礼。”

      那女子站起身子,慢慢抬起头来,乍一瞥见孟丽君的绝色容光,不由大骇,心道:“太师小姐与我并称‘京城四姝’,容貌果也在伯仲之间。怎么郦尚书的容貌,竟比他夫人还要美丽得多?如此殊色,当真世上罕有,难怪大哥会错认他作女子。”眼波在孟丽君身上只停留片刻,便即低眉垂首。

      孟丽君在主位上坐了,见这女子十七、八岁年纪,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儿,柳眉樱唇,杏眼桃腮,相貌极美,却穿了一件不甚合身的丫鬟衣裙,头上随便挽了个双鬟,就是站在她身后的老妇人,身上衣裙也要更光鲜些。可是二人站在一处,任谁都能一眼瞧出,她和那老妇人乃是主仆二人。

      孟丽君道:“请坐。请问姑娘芳名?”那女子裣衽一礼,道:“大人请恕奴家大胆冒犯,此事委实关系重大,乞请摒退无关人等。”孟丽君举手示意,众家人仆妇鱼贯退出。苏映雪迟疑道:“官人,妾身……”孟丽君道:“你我夫妻一体,夫人只管留下。”又道:“清儿段亮留下。”

      待余人退尽,孟丽君道:“姑娘有话但请直言。不知你和平南大元帅如何称呼?”那女子微微抬头,说道:“奴家自知身份堪疑,所说话语未必能取信于郦大人,但……为了皇甫郎君,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奴家姓刘,闺名燕玉,是元城侯刘国丈府二小姐,这是奴家乳娘江氏。”

      庭中众人皆是一惊,孟丽君心中吃惊,面上神色不变,道:“原来是刘二小姐大驾光临,下官失礼。不知刘小姐口中的‘皇甫郎君’,却是何人?”刘燕玉俏庞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含羞道:“便是郦大人得意门生、官拜平南大元帅的……皇甫……公子。”

      孟丽君与苏映雪对视了一眼,苏映雪眼中满是诧色,孟丽君虽已猜知,到底还是颇为惊异,只轻轻“哦”了一声。刘燕玉察言观色,急急解释道:“郦大人千万莫将奴家误以为私定淫奔的无耻女子,此事……此事说来话长……”声音又低了下去。

      江氏见状,记起小姐先前吩咐,赶忙上前两步,插口道:“我家小姐是侯门千金,身份尊贵,自然不便在人前亲叙此事。求大人夫人恕罪,容许奴婢代我家小姐叙说。”苏映雪看了孟丽君一眼,见她轻呷一口茶,不置可否,于是点头道:“好。”

      江氏便将当日两家如何结亲的缘由说了一遍,自然不提二人肌肤相亲之事,更不提刘燕玉原是许了皇甫少华作二房妾侍。她年纪虽大,口齿倒还算清楚,罗嗦絮叨了半晌,到底是说明白了,末了又道:“后来夫人殁了,奴婢陪同小姐来到京城,寻得老爷,这才知道我家小姐的尊贵身份。老爷虽认下小姐,却对她不管不问,小姐一个闺秀女儿家,也不便自提婚事,于是就这么耽搁下来。后来得知老爷与皇甫公子家早就结有深仇,就更不敢提起此事了,是以老爷并不知情。可怜我家小姐这一桩遵从母命、名正言顺结下的美满姻缘,到如今反弄得和私定一般,小姐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就是奴婢每一想到,也替小姐心酸难过。”说着举起衣袖擦拭眼泪。

      刘燕玉触动心事,眼圈登时红了,尤自强颜欢笑,嗔道:“嬷嬷老糊涂了,不相干的事也来混说,大人夫人休怪。”

      苏映雪心肠素软,听了这一席话,登时对刘燕玉生出满怀同情,一面听一面频频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孟丽君却早瞧出了刘燕玉的另一番用意:自己是皇甫少华名份上的老师,她若能设法博得自己同情,于日后顺利成婚自然大有好处。

      刘燕玉偷眼见郦大人无动于衷,郦夫人却是十分动容,心下暗喜:“我教嬷嬷说这一席话,本就是为打动郦夫人。早听说郦大人对夫人宠爱有加,就是夫人有孕在身时,他也坚不纳妾,更从不违拗夫人心意。我只消讨得郦夫人喜欢同情,郦大人纵然口上不说,心下也必松动。唉!日后皇甫郎君待我的情意,倘能有郦大人待夫人的一半儿,我便心满意足了。”

      心下正感慨间,却听孟丽君悠然发问道:“依你这么说,刘国丈不知也就罢了,皇甫一家此刻应还不知你的真实身份,自不会有意隐瞒,我却从未听他们提起过这桩婚事,这又是甚么缘故?可见你所言不尽不实。”话语虽轻,却将刘燕玉惊出一身冷汗,心知若不能完全取信于她,今日冒险出府便毫无意义,一咬银牙,决然道:“方才嬷嬷顾及奴家颜面,确有一事不曾言明:奴家当日乃是许与皇甫郎君为二房妾侍,并非正室妻房。纳妾不比娶元配妻子,本是小事,大人虽与皇甫府交好,未闻此事,也不奇怪。”说这话时,一股极大的屈辱感充斥心胸,忙低下头去,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连声音也不禁微微颤抖了。

      孟丽君闻言颇感歉疚,赔礼道:“下官失言,刘小姐勿怪。”刘燕玉听她竟肯立时开口向自己道歉,反而一怔。苏映雪却道:“刘小姐如花美貌,与皇甫元帅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儿,怎么委屈作了二房妾侍?”刘燕玉心头一暖,泪水越发止息不住,暗忖:“郦夫人真是菩萨心肠的大好人,难怪能有如此福分。”一面取出手帕拭泪,一面低声道:“夫人不知,皇甫公子早已……定下了一位自小指腹为婚的妻……妻子,说来郦大人想必也曾听过,就是云南孟丽君。”

      此言一出,便如晴空一声霹雳,苏映雪和荣兰登时面色大变,用尽全身气力才勉强忍住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声,一齐望向孟丽君。孟丽君脸色略有些发白,回了两人一个“稍安毋躁”的眼色,转头凝视着刘燕玉,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是么?”

      江氏一门心思都在小姐身上,自然没瞧见方才几人的神色变化。刘燕玉拭过眼角泪痕,收起手帕,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再不可轻易感情流露,这才重又抬起头来,说道:“这是定亲当日皇甫郎君亲口所告,决计不会有错。奴家虽非正室,但既已依从母命结下了这门亲事,奴家并非那起水性杨花的浪□□人,此身便属皇甫郎君,莫说如今只是国丈府的二小姐,就是身份再尊贵上十倍,心中也绝无二意。”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孟丽君心中虽还梗着“指腹为婚”四个字,却也明白此事多想无用,将心神强自分出,听得刘燕玉这一番决然无比的话语,又是感慨又是怜悯,插口问道:“刘小姐如此‘贞烈’,想来必是熟读了《女四书》罢?”刘燕玉只当自己话语得体,博得郦尚书真心夸赞,谦道:“多谢大人谬赞,奴家幼时正是读过《烈女传》和《女戒》,约莫认得几个字。”

      孟丽君轻叹一口气,正色道:“下官相信刘小姐确与皇甫元帅定有婚约,这柄画扇既是定亲信物,还请小姐收好。”将画扇交由荣兰,递还刘燕玉,又道:“刘小姐先前说有紧要大事禀报,又说此事关系皇甫元帅性命安危,却不知究竟何事?”

      刘燕玉将画扇贴身收好,寻思连嫁人为妾之事都已说了,其余种种自然更不必隐瞒,何况郦大人为人精细,若再教她觉察出隐瞒之处,反倒不美,于是坦言道:“此事郦大人且听奴家从头说来。只因奴家心中虽认定此生非皇甫郎君不嫁,却也知道国丈府体面要紧,爹爹必不肯轻易答允。奴家日思夜想,终于得了个主意:只盼能在皇甫郎君得胜还朝之时,设法见他一面,求他为奴家上奏朝廷,恳求皇上圣旨赐婚,如此一来,爹爹再无二话,也保全了国丈府体面……”

      孟丽君闻言暗暗摇头,心道:“这话虽勇气可佳,实是一厢情愿的自说自话。且不论皇甫府若知你真实身份,还肯不肯承认下这门亲事,皇甫少华自然知道圣旨赐婚非同小可,从来没有赐与妾侍的道理。就算他糊涂透顶,当真上了这道请旨赐婚的表章,刘捷耳目众多,如此大事,岂能瞒得过他?自然没有置之不顾的道理,这道圣旨是决计请不下来的。”

      听刘燕玉续道:“……自从有了这个主意,奴家便越发留意打听南征平叛之事,免得错过了与皇甫郎君相见的良机。然而侯门深院,消息闭塞,纵得一言半语,也只是说叛军节节败退,朝廷就要大获全胜了,却哪里打探得到详尽消息?奴家心下着急,一时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甘冒奇险,命嬷嬷设法引开守卫家人,奴家潜身藏于爹爹居所,偷听他和陆师爷说话,却不想……却不想竟凑巧听得一个天大的机密!奴家听陆师爷亲口说道,要传令一个名叫郝南英的人,去暗杀皇甫郎君!听陆师爷说,那郝南英是皇上亲封的右先锋,皇甫郎君不会提防于他,定能得手……”说到这里,容颜惨淡,一双杏眼上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不住颤动。

      过得片刻,刘燕玉强镇心神,说道:“……奴家偷听得这样的消息,手足发冷,心中又慌又怕。等爹爹和陆师爷说完话出去了,赶紧回到房里同嬷嬷商量,两个妇道人家又能有什么见识?思来虑去,想了一整夜,只有一个法子:郦大人是皇甫郎君的恩师,又是朝廷的兵部尚书,奴家不惜抛头露面,急急赶来将此事相告,恳求大人作主,传书通告前方将士,务必及早将那郝南英拿下,方能救得皇甫郎君性命!”说罢又盈盈拜倒。

      孟丽君闻言一凛,从刘燕玉话语神情看来,倒不似作伪,心下已信了五、六分,思索片刻,却道:“非是下官不信,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单凭刘小姐这区区几句话语,无凭无据,就要贸然指认龙跃大将军郝南英图谋行刺皇甫元帅,还要兵部为此传书前方,实在草率鲁莽,忒也胡闹!试问,郝将军为何要听命于国丈府陆师爷,去做这等犯上作乱的勾当?此其一。平叛眼看就要告捷,陆师爷是国丈大人帐下谋士,怎么会在这时命人去刺杀皇甫元帅、暗中相助叛军?此其二。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刘小姐纵然身份尊贵,也不可信口胡言乱语。”语气已然颇为严峻。

      刘燕玉听她不信,心中大急,连连磕头道:“这些话语当真是奴家亲耳听到陆师爷对爹爹说的,决计不敢胡言乱语、欺骗大人。郦大人且想,奴家一介闺阁女子,所知有限,若非偷听,怎会知道这些军政大事?如非此事确实关系皇甫郎君生死性命,以奴家的身份,又何必穿了丫鬟的衣裳私自出府,不顾闺仪地苦苦恳求大人?”偷眼瞥见孟丽君脸色略略和缓,加紧说道:“郦大人如还不信,奴家愿拿性命担保,倘若此事有误,奴家情愿赔上这条性命。只求大人发令传书,就算不肯拿下那郝南英,至少也要尽快将此事告知皇甫郎君,令他心中有所提防,免遭暗算。”

      孟丽君见她一片痴情,竟肯为皇甫少华做到如此地步,心中倒颇有些感动,说道:“刘小姐先请起来。”刘燕玉不敢违拗,起身站起,额头已是红肿一片。孟丽君沉吟道:“这样罢,请刘小姐将那日偷听到的话语,从头至尾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不可有丝毫隐瞒,待下官细细考查前后原委,再行定夺。”

      刘燕玉听她松口,这一线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连忙答道:“奴家明白。只是……那些与此事并无干系的话语,也要说么?”孟丽君道:“有关无关,原只在一线之间。有些事情看似无关,实则相关,也未可知。”

  •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在文中平白插入无关内容,所以把人物年龄表放在了第一部文后,有意者请去: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1166&chapterid=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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