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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元贞十九年五月十五日。

      一个青衫书生站在树影下,默默地凝望着前面张灯结彩、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太师府邸,以及府内外车水马龙般往来不绝的宾朋客众,眼中满是嫉妒仇恨之色,久久不能平息。

      过得良久,他方记起侯爷吩咐下的任务,终于强压住满腔嫉恨,从树影里走出,慢慢踱至人群中,看似一副无所事事的悠闲模样,实则竖起双耳,细听众人言语。

      京城本就是热闹繁华的所在,今日乃是太师府小少爷出生百日之庆,就连梁太师这等平素不喜奢华热闹之人,亦坚持要大摆筵席,以示庆贺。在府外瞧热闹的百姓们甚多,其中布衣学子亦有不少,但这青衫书生相貌俊美,站在人群之中,倒也颇为显眼。

      瞧了一阵子,一个老者搭话道:“公子也是来看热闹的吧?读书人若能如郦大人这般体面风光,可不知是几世才修来的福分。”青衫书生轻“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另有一个书生装扮的人满脸羡慕之色,说道:“可不是么?唯有如此,方不枉了十年寒窗勤读之苦。唉!三元及第,大小登科,甫入朝堂数月便医治太后,擢升至二品兵部尚书,前后两科招纳了数百名武进士门生,此后更深蒙圣宠不衰……这些个桩桩件件,只消有得一件,便已是十分的了不起了,更何况他件件不离。如今又一举得男,当真羡慕煞人。实可谓少年显贵、春风得意。十八岁年纪就有如此作为之人,只怕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

      旁边一个蓝衫书生接口道:“是啊。但这些都不过已知的富贵,若论起前程来,还不知他将会如何显贵呢。早听说从今年开春时起,平南大元帅便转守为攻,已逐步夺回失地、进逼叛军巢穴。眼看扫平叛乱也就是迟早的事了,到那时朝廷论功行赏起来,郦大人纳贤取士,自当位居首功。自古军功最重,郦大人便是封侯拜相,也不奇怪。”

      这么一说,众人一齐颔首。其时有不少秀才举子寓居于京,一面攻读,一面俟候会试。在这些人心目中,郦君玉的传奇故事,便如同一颗高高在上的指路星辰,直指向所有读书人毕生奋力追求的目标。这颗星辰越高越亮,便越发令人欢欣鼓舞。

      蓝衫书生瞧见众人都在听自己说话,心中颇为得意,忍不住卖弄,略顿了顿,又道:“还有个最新的消息,我也才刚听说,想必尚没多少人知道。”几人齐问:“甚么消息?”蓝衫书生道:“你们都知道宫中李妃所出的皇长子晋王殿下罢?这位殿下如今刚过五岁,正是进学之年……”说到这里,有人便已猜到:“莫非皇上有意任命郦大人为晋王太傅?”

      蓝衫书生点头道:“不错。郦大人博闻强识、文采高绝,自是太傅的最佳人选。当今万岁子嗣不多,大婚十年来,也不过一子一女。日后晋王殿下若立为储君,倘或有朝一日……”随即略有警觉,住口不语,但言下之意显是说:“倘或有朝一日继位大统,郦大人便是帝师的身份,那是何等的荣耀。”众人皆知,大元朝廷最是尊师重道,历任帝王之师身前煊赫无比,死后亦是哀荣无限,虽然未必一定位高权重,却必将名动天下。

      先前那青衫书生一直不曾说话,这时不由冷笑道:“李妃身份低微,皇上之所以迟迟不肯立储,也是为此。皇上宠爱刘皇后,十年不衰,皇后千岁春秋正盛,一旦诞下嫡子,自是嫡皇子继位大统。郦大人与刘国丈一向不合,到那时只怕身败名裂也未可知。又焉知眼前的热闹繁华,不是镜花水月、一场虚空?”

      蓝衫书生正待开口与他争辩,旁边一人连使眼色,他立时醒悟过来,望了青衫书生一眼,不再说话。这么一来,便冷了场子。过得一会,一人指着太师府大门,找话说道:“瞧!又有几位大人出来了。左边那位不是去年科举的探花郎、如今的兵部侍郎朱大人么?咦?他怎么朝咱们这边走过来了?”

      青衫书生见到朱绍麟出来时便待离去,不想他一抬眼正瞧见自己,这时再走不免有些示弱之意,便站在原地不动。

      朱绍麟走过来,又打量了青衫书生几眼,目光中颇有些惊喜错愕之色,道:“夏贤弟?你竟还在京城、不曾返乡么?愚兄遣人寻了数次,都不曾找到你,只当你已回乡去了。”

      那青衫书生正是去年与朱绍麟等一同参加春闱会试的同榜贡士夏代宗,他只因不忿孟丽君得以入赘太师府,一怒之下淋了急雨,便高热不下,错过了当科殿试。此人素来心胸狭隘,丝毫不念孟丽君客栈探病之情,辗转病好后更将她恨之入骨,只觉若非她多管闲事、出尔反尔,自己便一定能娶得太师小姐,自然也不会有淋雨生病之事,更不会因此错过了殿试。就是今日这生子百日之喜,也当是自己的。如此仇恨,岂能不报?依他本意,原也只打算再苦读三年,以期来年会试扬眉吐气。但才只数月下来,就探得消息,孟丽君已在朝中得揽大权,便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只恐三年后就算入了朝堂亦无法报仇。他思来想去,一咬牙索性横下心来,将功名之心抛却,投身国丈府作了一名幕僚,希冀倚仗借助刘国丈的势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然而刘捷手下谋士众多,又怎会将他区区一个落第贡士瞧在眼里?夏代宗为人心高气傲,却终不过是志大才疏之流,在刘捷手下混了半年,身份地位虽略有提高,仍未入国丈之眼,便连心腹都还算不上。就如此番太师府大摆筵席,也不过将他派出,在市井百姓间探听小道消息而已。

      夏代宗自将孟丽君列为生平第一大仇之后,只因朱绍麟等与她相厚,便连带他也一并记恨上了。这时“哼”了一声,道:“草民一介布衣,怎敢同朱大人兄弟相称?那府里的姑爷,才是大人的兄弟,草民可不敢高攀!”

      朱绍麟与他原是同乡,十数年的交情,知他脾性如此,也不以为意,拉他手笑道:“夏贤弟别再说这些负气话了,你我兄弟大半年没见面了,咱们喝两盅去。”夏代宗挥开他手,道:“草民还有要事,恕不奉陪。”也不理他,转头就走。朱绍麟愕然,瞧着他背影摇了摇头,也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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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代宗离开太师府外,再无心思打探消息,径直回到国丈府。进了偏厅,见陆元凯坐在厅内,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唤了声:“陆师爷。”

      陆元凯见他回来得如此早,不觉有些惊疑,点头道:“怎样?”夏代宗将所听言语一一说来,却绝口不提朱绍麟之事。陆元凯听他话语颇有含糊不实之处,截口道:“其他人都还没回来,怎就只你一人回了?太师府筵席这辰光就摆完了么?”

      夏代宗无奈,只得将遇见朱绍麟之事说了。陆元凯也知夏代宗与孟丽君往昔的过节,沉吟半晌,缓声道:“代宗老弟,陆某与你是自己人,又大你几岁,不妨倚老卖老地多一句嘴:你和那郦君玉有过节,却何苦牵扯到旁人?朱绍麟是你同乡,往日情谊非比寻常,他如今是兵部侍郎,你与他攀些旧情,于你只有好处,可没有坏处,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夏代宗原本担心陆师爷得知此事后心生猜疑,不想他竟肯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心头一热,道:“陆师爷说得是。”陆元凯拍拍他肩膀,道:“好了,你今日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罢,不要想得太多。”夏代宗拱手退下。

      陆元凯坐在厅内细想了小半个时辰,见派出去之人都陆续回来,一一问明探得的消息,这才出来,来到国丈的居所外,门口伺候的丫鬟小声道:“夫人、少爷和二小姐都在呢。”

      陆元凯不由微觉惊奇,刘国丈先后纳了七位夫人,但府里丫鬟口中的“夫人”二字,却只能是说元配顾氏夫人。中宫刘皇后以及国丈的独子刘奎璧,皆是由这位顾夫人所出,她因此在府中地位十分超然。但她却是个不管家事的,长年只在后院佛堂念经理佛,等闲不出院门,今日却怎会和少爷小姐一齐来见侯爷?他是刘捷心腹谋士,自他未发迹前就已熟识,便是家事私事也从无避忌,朝那丫鬟打个手势,从侧门进去,站在帏幕后偷听。

      只听顾氏夫人的声音说道:“……妾身本也不想来烦老爷,但璧儿到底是我的亲生骨肉,眼看他就要二十岁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到这个年纪还不成婚的?虽也有了几房妾侍,都是些不成样的,没个大家闺秀的妻房,如何使得?老爷素来疼爱璧儿,怎地单单这件大事上,却如此有欠考虑?”

      陆元凯不由暗叹一口气,心道:“这件事是侯爷的心病,这么多年下来,夫人多少也该猜着一些儿才是。怕只怕侯爷到如今还执意不肯放手。”果听国丈说道:“璧儿是我的独生儿子,我岂有不疼他的道理?我的孩儿,便该娶一位天下无双的绝世女子,似这等庸脂俗粉,怎能配得上璧儿!”

      顾氏夫人的声音道:“曲尚书的女儿与安平公主、梁府千金和我家燕玉孩儿,并称作京城四姝,人人皆道美貌无比,就连妾身这等足不出户之人,也知其艳名。老爷瞧瞧,燕玉孩儿还不算个美人么?曲小姐与她齐名,这若还是庸脂俗粉,却到哪里寻个天仙去?老爷可莫要耽误了璧儿的青春年华。”国丈“哼”了一声,想是懒待说话。

      顾氏夫人的声音略缓了缓,道:“老爷是一家之主,说甚么就是甚么,妾身一直不曾稍有违拗。老爷执意不肯让璧儿在朝中为官,妾身虽不情愿,却也依了。但此事乃是璧儿自己来央我说项,曲小姐也是璧儿自己看中意的,璧儿,你和老爷说,是不是?”过得片刻,才听得少爷刘奎璧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道:“爹……母亲说得是,您就答允了这门亲事,好不好?”

      国丈叹了口气,忽道:“夫人、燕玉,你们先出去,璧儿留下。”只听得一阵衣袂窸窣声,一个轻柔的声音道:“爹爹,女儿告退。”正是二小姐刘燕玉。过了一会,想是等顾氏夫人和二小姐去得远了,国丈方道:“璧儿,你随我来。”

      刘捷掀起帘子进来,陆元凯忙上前一步,见礼道:“侯爷,少爷。”刘捷见他在此,脸上亦无甚奇色,只点点头,示意他站过一旁稍待,转头向刘奎璧温言问道:“璧儿,你和爹说实话,可是亲眼瞧见了那曲小姐,觉得她生得十分美貌?”

      刘奎璧虽是家中独子,却自小对父亲十分畏惧,这时听他口气异常温和,不由壮起胆子答道:“是。”刘捷又是一声轻叹,说道:“你到底还年轻,哪里见过真正倾国倾城的绝色。也罢!”从卧房内的橱柜里取出一只紫檀木匣,开了匣子,捧出一卷画轴,双手交到儿子手里,道:“打开瞧瞧罢。”

      刘奎璧见爹爹捧着画轴的手指竟然微微颤抖,脸上更露出一股追思无限的哀痛神气,不由大为好奇,将画轴展开一看,登时惊得呆了,颤声道:“这……这……”

      刘捷背过身去,面窗而立,沉声道:“她……这画中之人,乃是为父从前的一位……一位故人,在十年前便不幸……亡故了。爹爹得知她还留有一个女儿,相貌与她极为肖似,原是要想方设法寻了来,娶进咱们家,给你做媳妇的。”刘奎璧又惊又喜,急问道:“可寻到不曾?”

      刘捷缓缓摇头道:“奈何我集举国之力,寻了两年,也不曾找到。如今她若还活在人世,便唯有一个解释:只怕她身在云南原籍,落在了李逆叛贼手中。眼看着朝廷就要收复云南了,说不定再过得一年半载,便终能将她寻到。爹爹一直不令你娶妻,心里正是存了这个万一的指望。”

      刘奎璧望着画中人儿的绝世仙姿,早已是神魂荡漾,听了爹爹这一番话语,想到佳人或许仍能寻得,一颗心不禁砰砰直跳。刘捷转过身来,见他如此,父子连心,自然知道他想的甚么,却故意说道:“此事说来到底是璧儿你的终身大事,你如实在不愿,爹爹自也不勉强于你。若你还执意要娶那曲小姐,那也使得,爹爹明日便遣人前去曲尚书府上提亲就是了。”

      刘奎璧原是无意中见到曲家小姐一面,自此便念念不忘了一月有余,整日里茶饭不思,千方百计地撺掇了母亲来求父亲。然而此时此刻,心中对曲小姐的一番迷恋却蓦地烟消云散,说道:“孩儿听爹爹的话。”

      刘捷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画轴,小心卷好,依旧放回原处,这才说道:“咱们家是何等样人,璧儿你既看上了那曲小姐,那也没甚么,爹爹自会替你周全。你且放心,半年之内,爹爹定将她娶进来给你作妾室就是了。”

      若是早一盏茶工夫听到这话,刘奎璧自当喜不可言。但此刻已全然换过一副心思,虽也喜出望外,却非如心花怒放般的异常欢喜。见爹爹再无吩咐,便告辞退出,走到门口,忽然回过身来,迟疑道:“爹爹……可知你那故人之女,芳名唤作甚么?”

      刘捷微一踌躇,还是答道:“她的丈夫姓孟,女儿自也姓孟,闺名丽君,今年该有十八岁了。”随即厉声道:“此事你心底知道便了,可别到外头去和人混说!该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也别到处去瞎打听。倘给我知道了,小心你这门亲事不成!”

      刘奎璧心中嘀咕:“若我亲事不成,难不成嫁你么?”想虽如此想,到底舍不得拿此事来冒险,口中唯唯称是,又道:“母亲若是问起,孩儿说是不说?”刘捷犹豫片刻,道:“你母亲那里,你爱说便说,且都由你罢。”刘奎璧答应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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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我知道历史上元成宗铁穆耳在位仅十三年,用过元贞和大德这两个年号,元贞二年大德十一年。但本文并非历史小说,又是架空,所以就大胆用了元贞十九年这个根本不存在的时间。设定中故事发生的这个时空与我们所在的并非同一个时空,两者有相似之处,又有很多不同点。关于这个的具体描述,将会放在第三部最后或者第四部开头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时间有限,写得很慢,请各位读者大人们体谅则个,不要再发帖催文了。这个……基本上有催文的帖,我也只会跳过不看的,恕罪,恕罪。
    要写一段刘捷的家事,刘奎璧和刘燕玉都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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