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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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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神像时白虎见到一只躺在地上的橘子。
橘子又小又瘪,很孤单地躺在那,大约是被谁撞下了台子。白虎压根没想管,而身旁的朱雀上前将它拾了起来,轻轻放回祭品堆里。“一只橘子而已。”见此白虎忍不住说,明显不太能理解陵光神君纡尊降贵的行为。
朱雀撇他一眼,没反驳,白虎却在其中感觉到他的鄙夷。被莫名看扁的监兵神君不服,将鸟儿拉到身边,朝着他柔软的兽耳吹气。“神君,”白虎压低了嗓音,“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呀?”
陵光神君被他吹得伏下耳朵退了一步,他用力推开白虎,试图制止对方这种耍流氓的行为。实际上白虎也任他推开,乖乖站在原地看朱雀,委委屈屈——一边在雀鸟不知道的地方打着坏心眼,他料定了朱雀拿他没法。
“你……”朱雀见他这样,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白虎得意地卷了卷尾巴尖,又重新贴回朱雀身边。果然,他指尖勾了点朱雀背后的长发,朱雀是舍不得叱责他的。
这下轮到朱雀伸手了,他拉起白虎的手时白虎睹见他耳尖有些粉红。“不是去逛集市吗?”朱雀说道,语调模糊,“快些走吧。”害羞?白虎感到新鲜得很,朱雀也会害羞吗?
监兵神君不再火上浇油,乖乖跟着陵光神君走。朱雀带着他从寺庙出来时挤进了人群间,寺院在城内,四处是小贩的吆喝声,迎面涌来许多陌生又平凡的面孔,令白虎一阵恍惚。似乎什么时候,他也曾和某个人这样逆着人海,向……
他去了哪里?
白虎迷茫地想,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前面的朱雀感受到他变重的步伐,回过头看他。陵光神君没有开口,可他的眼神却传达着关切。你怎么了?他的红瞳在问。
我没事。白虎张了张嘴想回答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的心里空空的,漏着风,可他要如何去同朱雀解释这没由来的难过呢?“我好像忘记了重要的事。”最后他这样小声说,有点紧张地握紧了朱雀温热的手心,“我要怎么办?”
朱雀盯着他,白虎也回望着他的目光,两位神君就这样直直站在流动的人海里。白虎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脆弱得丢人,他抿了抿唇,恨不得回到过去揍自己一顿,居然说这种话题来为难朱雀。
然而朱雀像是也没被难倒,顿了一下便回答:“既然是被忘记的事,说明没有记住的必要。”相当无情的答案,很符合陵光神君的风格。白虎听得不舒服,不巧他又被被旁边走过的人撞了一下肩膀,挤到朱雀身前,顺势扯着朱雀的袖子不依不饶地追问:“朱雀,难道你会愿意被遗忘吗?”
这一次朱雀没有马上回答他,他垂着眸沉默着,看得白虎又有些后悔自己问出不是人的话。人越来越多了,朱雀也被撞了一下,见白虎赖着不动他只能自己拽着白虎走到一个小巷子里。
“我不希望,”走进深巷朱雀的影子一半没入阴影里,他背对白虎说道,“可是有时候,这是无法被改变的事实。”
“白虎,一辈子很长,不要再纠结那些遗忘的事了。”
白虎无法理解这样的想法,他眼中的一切都是浅显的。那些神仙说监兵神君太不通情达理,白虎没在意过——但白虎一想到朱雀或许也会这样看他,不由迟疑了起来。
于是他低下头假装听进了朱雀的话,表明自己是赞同这一观点的。而在那不明的角落里,微小的想法发出了芽,往白虎的脑海扎根生底。后来的后来,想起一切的白虎因此怨恨朱雀,偏生他又爱极了这雀鸟,拿他没辙。
那些错失的情与爱,也只能慢慢补回了。
然而现在的两位神君并肩走在人间的深巷里,各怀心事。白虎挠挠头,没有头盔压着的红发有乱成一团的走向,又被他随意理了理。朱雀走在他前面,白虎有些羡慕他的长发,飘起后还能乖顺地贴回他肩背。
走到巷口白虎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婆婆。糖葫芦,白虎知道这是人间寻常的吃食之一,通常是大人买给小孩儿哄他们的。那些串子红彤彤的,不太整齐地插在由草扎起的棍上,被糖包着的果子圆溜溜的,这让白虎又想起了朱雀的眼睛。
“来一根。”白虎上前说,他手掌一翻,变戏法似的把小荷包放在阿婆手里。荷包掂着略沉,阿婆连忙将山楂最红最圆的糖葫芦递给他。他转身递给朱雀,鸟类大概是喜欢这种果实的吧,他想。
他看着朱雀接过了那串糖葫芦,看似很轻地咬了第一口。“咔嚓”,白虎听到清脆的声响,陵光神君连吃这种零嘴都优雅无比——换作他人白虎定嗤之以鼻,但这人若是朱雀白虎便觉得赏心悦目得很。
完了,他有点绝望地想,我是不是没救了。一边吃着糖葫芦的朱雀像是注意到了白虎的愁苦,打量着他的神情,犹豫着问:“你也想吃?”
白虎抬头看他,目光悲切,仿佛真的想吃个糖山楂试试。朱雀了然地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白虎顺嘴叼了一个下来,咔哧咔哧地咬。对猫科来说糖甜的有点腻了,他在口腔里把山楂籽与果肉分开来,含含糊糊地评价:“甜。”
“不喜欢?”朱雀偏着头,大抵是不晓得猫科对糖分天生的排斥。
“再吃会中毒的。”他简单解释道,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合理,毕竟他不是已经中了名为“朱雀”的毒了吗?山楂除去糖衣后基本剩下酸味,酸得白虎一个激灵,几乎要收回刚刚对它甜的评价。
“你喜欢吗?”他半眯着眼睛问朱雀。
朱雀张嘴正要吃第三个糖山楂,闻言止住动作,他想了想说:“谈不上喜欢。”过了一会他眨着眼睛补充道,“不过这是你给的,我不讨厌。”
要命。白虎心跳骤停,朱雀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从心里飞出的片片蝴蝶,铺满他整个空白的大脑。“咳,”白虎假咳一声,拉平上扬的嘴角,但那代替卷起的尾巴尖完全暴露了他。“你还想要什么吗?”他语气欢快,出声时顿觉有点丢人,在朱雀还没回答时拉着他跑进集市间。
白虎兴致上来,没半炷香就给朱雀买了几袋子大大小小的玩意。他这一掷千金的仗势像极了书里的纨绔,朱雀试图阻止,最后却也只叹口气随他去了。
他们在凡间待到了夜晚,白虎雇了个漂在湖里的画舫。尽管这是来自西边的神君第一次坐船,白虎依旧感到索然无味。他歪倒在软榻上,看着底下被灯火映照得五光十色的水面,内心早已恢复了平静。他撇了眼身旁的朱雀,对方端坐着,盯着远处的房屋街道看。
“累了吗?”朱雀突然问,将半梦半醒的白虎惊起了。他嘟囔一声,撑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又听到朱雀说,“累了就休息一会吧。”白虎有些呆滞地望着朱雀,挪动手臂的时候突然失了力,啪叽一下倒在了朱雀的腿上。他刚想爬起来,却被雀鸟按住了。
“睡吧,”朱雀轻抚了一下他乱七八糟的头发,柔声道,“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这句话像魔咒,压倒了白虎脑中最后一根神经,他控制不住本能地发出猫科的呼噜声,往朱雀温暖的怀里钻了钻。迷迷糊糊间他抓了一把蹭到他唇的东西,随着手缩到脸庞边。
他嗅到了海棠花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