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夏》别四为

9、第9章

　　陌笙本以为薄迈会不留情面地让她滚，可没想到薄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盯着她，不知道在盯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低头吃饭。

　　他先喝了一口汤，很随意地问：“你自己做的？”
　　陌笙愣了愣，一时没出声回答。
　　薄迈没等到答案，看她一眼，“买的？”
　　陌笙这才连忙摇头说：“不是啊，我自己做的。”
　　薄迈“哦”一声。

　　没一会儿，他说：“还行。”
　　陌笙抿唇笑了笑，很小声地说句：“谢谢。”
　　薄迈抬眸看她一眼。

　　陌笙这次没躲，她背对门口坐，屋里白炽灯将她面孔照得清晰，眉眼照得柔软。
　　她唇边眼角都挂着浅笑，好像看他吃饭是一件很满足的事情。

　　薄迈莫名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那是他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南香下暴雨，淹了半座城。
　　学校地势高，成了全城唯一的“漏网之鱼”，校方各方考虑，决定让学生继续留在学校上课，等水位下降再由家长接送回家。

　　那天午饭是校方联系当地一家餐馆做的，但是很多家长不放心，淌水也要来学校给自家孩子送饭。
　　薄晴自然没来。

　　薄迈从小对吃的便不挑，下馆子对他来说反而是件新奇的事。
　　饭后薄迈去厕所，途径走廊，很多家长在门口守着孩子吃饭。

　　那些家长只带了一份饭，孩子们吃，他们就盯着，眼睛一眨也不眨。
　　薄迈当时觉得这些人可真有意思，想吃就多带一份呗，盯着孩子把人盯得饭都吃不下去。

　　结果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老师今天看见你们的爸爸妈妈给你们送了饭，还看着你们吃饭对不对？那是因为他们爱你，爱到并不需要你未来有多远的前途多大的抱负，只要你们愿意好好吃饭，他们就很开心。”

　　薄迈嗤之以鼻，心想大人都是满嘴糖衣炮弹，糊弄人第一名。
　　再说了，就算老师说得是真话，他也不在乎。
　　薄晴不爱他就不爱呗，反正他也不爱薄晴。
　　两清。

　　眼下，薄迈一边喝汤一边觉得，也许这位老师专业还行。

　　饭后陌笙把饭盒收起来，坐在凳子上发呆。

　　薄迈去洗澡了。

　　陌笙身边没接触过男孩子，只是总从同学口中听说男生洗澡很快。
　　薄迈倒是不快。

　　大约一个半小时，薄迈才从卫生间出来。
　　他只随便穿一件套头衫，头发吹半干，几天不见，他头发长长许多，发丝吹落眼前，有些挡眼，他嫌碍事，便抓几把往上捋，露出窄而饱满的额头。
　　往堂屋客厅走时看到她还在，似乎有点意外。

　　“几点了？”他问。
　　陌笙扭头往墙上看，左右各看一眼，没找到挂钟。

　　薄迈看出她在找什么，说：“家里没钟，你手机呢？”
　　陌笙这才迟钝地掏自己的手机。

　　薄迈此时走到桌子旁边，路过她时随手弹一下她的额头。
　　陌笙“嘶”一声捂住脑袋，有点哀怨地看向他。
　　薄迈唇角一勾，吐出一个字：“呆。”
　　陌笙小声嘀咕：“你才呆。”

　　斗嘴间陌笙也没忘记看手机时间，一看快十点了，她蓦地站起身。
　　薄迈看她一眼，“怎么？”
　　陌笙抓起饭盒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太晚了，我得走了，拜拜。”

　　“等等。”薄迈出声。
　　陌笙停在门口，回头：“怎么了？”

　　薄迈看她一脸认真的疑惑，忽然好奇起来。
　　她能喜欢他到什么地步呢？

　　刚洗完澡人总要懒一点，薄迈也不例外。
　　此时他身上的帽衫比平时的棉衣薄，更贴身，能看出薄迈肩膀有些松垮，他单腿微曲，另一条大剌剌地伸长。

　　陌笙看着，觉得他不像有事需要她留下来帮忙的样子。

　　陌笙：“嗯？”

　　下一秒，薄迈出声。
　　“要不，别走了？”

　　他态度很无所谓，吊儿郎当地。

　　陌笙一顿，抿唇。
　　但是没有立刻拒绝。

　　薄迈盯着陌笙，等着她回答。

　　无言的半分钟里，陌笙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她站在门口，夜间的温度很低，风很凉，她手里拎着饭盒，因此没有办法将手放进口袋里，只能就那么暴露在风中，直至冻得僵硬发麻陌笙才觉得自己应该想点什么。
　　想点什么呢？

　　她有些恍惚。

　　忽然，薄迈站了起来。
　　陌笙涣散的眼神一瞬聚焦，落在薄迈身上。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她的心无可控地一寸一寸提到嗓子眼。

　　“啪——”
　　薄迈抬手将客厅的灯关了。

　　陌笙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她顿失所有安全感，下意识后退一步。
　　而她的身前，并没有逼近的压迫感。

　　薄迈没有对她做什么。
　　他甚至没有再靠近。

　　耳边有房门推开的声音，是堂屋旁边卧室的房间。
　　薄迈进去，不知道做了什么，很快出来。一阵窸窸窣窣，陌笙听到一道拉锁从底拉到头的声音。

　　很快，高大的身影停至陌笙身边。
　　陌笙看着薄迈关上门，落了锁，与她擦肩而过时口吻淡淡，“走了。”

　　陌笙迟两秒才追上去，她侧头问薄迈：“你有事要出去啊？”
　　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薄迈，毫无顾忌。

　　薄迈倒是没看她，双手抄着兜，“嗯”一声。
　　陌笙“哦”一声，沉默两秒，说：“那你刚刚干嘛那么问？”
　　薄迈这才偏头看她。
　　陌笙看回去。

　　两个人只走出薄迈家几米远，附近没有灯，只有邻居家院子里一点薄弱的光亮。
　　头顶有浅淡的月光，如纱一般披在二人头顶，又落满全身。

　　陌笙轻轻眨眼，眼底一层月色，如玻璃青石。
　　她皮肤白，唇色浅。

　　薄迈一处处盯过，眼前闪过刚刚他吃饭时，陌笙看他时亮晶晶的眼神。

　　“陌笙。”薄迈忽然低沉出声。
　　陌笙轻轻眨眼：“嗯？”

　　下一秒，少年毫无预兆地倾身凑过来。

　　他身上有很浓的洗发水味道，大概是刚洗过澡的缘故，扑过来时，陌笙没感受到往日少年阳刚的滚烫。
　　而是一股很清冽的风，又或者是水。

　　他停在她脸前一指，呼吸交融的距离。

　　陌笙眼睫轻颤两下。
　　薄迈眼睛微抬，与她对视。

　　陌笙没有后退，也没有出声制止。

　　两三秒。

　　薄迈碰在陌笙唇上。

　　两个人的唇都很凉，皮肤上面仿佛被风镀了一层低温。
　　两方相触，又冷又热。

　　陌笙轻轻眨一下眼睛，屏住了呼吸。
　　她手指尖忽然有些发麻，心也似乎被电流窜过。
　　一切都只是简单的生理反应。

　　这是她的初吻。

　　薄迈没给陌笙更多时间“回味”，他很快直起身，二人距离拉开，薄迈垂眸看着陌笙发呆，唇角似乎轻轻提了一下，而后轻弹陌笙的脑门。
　　“走了。”

　　陌笙“哦”一声，没再追问第二遍她刚刚问的问题。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临年关，又是假期，大排档街口来往人比平时多，陌笙和薄迈走在屋檐下，都没有说话。
　　两个人距离很近，难免会有手臂触碰的情况。

　　薄迈中途将手从口袋掏出来，再一次和陌笙戳碰时，碰的是陌笙的手。
　　冰凉。
　　他低头看一眼，伸手拿走陌笙手里的饭盒。
　　陌笙抿抿唇，没有与他客气，就那么沉默地把自己的手放回口袋。

　　没多久，两个人停在陌笙家楼下。
　　陌笙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脚尖轻轻动两下，她低声说：“我上去了。”
　　薄迈把饭盒递给她。
　　陌笙接过，没立刻转身离开。
　　薄迈也没动。

　　冷风愈渐凶狠。
　　陌笙吸了太多冷气，忍不住咳嗽。
　　薄迈这才说：“走了。”
　　陌笙“哦”一声，看着薄迈离开。

　　至此，陌笙才明白，薄迈的有事出门，大概就是送她回家。

　　又盯着薄迈离开的方向看一会儿，陌笙才转身上楼。

　　后面两天陌笙没去找薄迈，也没给薄迈发短信打电话，薄迈也没有主动给她发短信打电话。
　　无人叨扰，她便专心在家照顾关倩茹，时不时给关倩茹做点有花样的饭菜。
　　她甚至在学着摆盘，企图用此唤起关倩茹的食欲。
　　但是效果甚微。

　　小年那天，天气陡晴，天蓝的像夏天。
　　太阳很暖，陌笙一大早喊关倩茹去体育场转圈。
　　难得关倩茹没拒绝，天气那么好，她似乎也很有心情。

　　中午陌笙给关倩茹做了一顿饺子，关倩茹吃了不少，饭后一个人在阳台底下坐一会儿才进屋睡觉。
　　陌笙则回房看书。

　　学校通知今天拿通知书，他们班通知下午拿，顺便拿寒假作业。

　　下午两点，陌笙从家离开去学校。
　　三点钟，陌笙从学校往家走。

　　她今天没从一职路过，走得更近一些。
　　行至路口时，看见薄迈在对面巷口，他低着头在玩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还算专注。
　　陌笙没动。

　　没一会儿，薄迈抬头，看到她，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陌笙与他对视几秒，走过去。

　　“小年快乐。”陌笙说。
　　薄迈看看她手里的书，“去学校了？”
　　陌笙说：“嗯。”
　　她主动说及更多，“幸好通知的是下午，上午我还没时间呢。”
　　薄迈闻声问：“放假能做什么？”
　　陌笙说：“还挺忙的啊，我妈生病了，我平时要去医院给她拿药。”
　　“什么病？”薄迈见陌笙口吻一般，只当是寻常的小病。
　　“癌。”
　　薄迈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看向陌笙，陌笙笑笑，似是很理解他的反应，“是早期，以后多加注意，别加重就行。”
　　薄迈问：“你爸呢？”
　　陌笙抿抿唇，低声：“没了。”
　　薄迈没说话。
　　陌笙笑笑，说：“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工地出事故，人当场就走了，挺好的，没受什么罪。”
　　薄迈看着陌笙眼里只浮于表面的笑，淡淡“嗯”一声。

　　“现在去哪儿？”薄迈问。
　　陌笙看着薄迈，她也问：“去哪儿？”
　　薄迈闻声挑眉。
　　陌笙静静看着他。

　　几秒后，薄迈哼笑一声。
　　陌笙知道，这是哄好了。

　　因为她消失两天，他便生气了。
　　这是好事。

　　一中今天发通知书这消息很好打听，她的很多书还在他家，上面记的有她所在班级。
　　他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她是今天下午拿通知书。

　　而他愿意来路口堵她。
　　这也是好事。

　　人逢喜事，陌笙唇角微翘，问薄迈：“今天小年，你中午吃的什么？”
　　薄迈很敷衍，“忘了。”
　　陌笙眼眸微睁，“这也能忘？才过去多久？”
　　“你别不是……”陌笙故意揶揄。
　　薄迈眯眼。
　　陌笙立刻噤声，乖笑。
　　薄迈伸手弹一下陌笙脑门。
　　陌笙捂住脑门，扮可怜。

　　薄迈抢走她手里的通知书和寒假资料，他不经同意便看她通知书，看到各科成绩，有点意外。
　　虽然本来就能猜出陌笙大概成绩不错，但毕竟薄迈没有“不错”这个具体概念，猛地看到她的成绩单，还是有被震惊到。

　　陌笙看到他的反应弯唇笑，“你呢？考多少？”
　　“没考。”
　　“为什么？考试还能不去吗？”
　　薄迈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我在里面。”
　　陌笙一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里面是哪里面，“哦”一声，然后问：“你为什么会进去啊？”
　　薄迈随口瞎掰：“打架。”
　　陌笙“哦”一声，“为什么打架？”
　　薄迈转身就走。

　　陌笙原地愣一下，才喊：“我的作业！”
　　薄迈无动于衷，继续走。
　　陌笙只好追上去。

　　追上去后，陌笙去抢作业。
　　薄迈仗着人高胳膊长，随手一举，陌笙扑了个空。
　　“薄迈！”凶声像猫，毫无威慑力。
　　薄迈听见也当没听见。

　　两人一前一后进薄迈的家，彪子在门口趴着，听见动静兴奋地吠叫。
　　薄迈推门进堂屋，随手将东西丢在桌子上。
　　陌笙瞪他。
　　薄迈任由她瞪，毫无不适表现。
　　陌笙只好作罢，问：“我的书呢？”
　　薄迈不答反问：“你中午吃的什么？”
　　陌笙说：“饺子啊，小年要吃饺子啊。”
　　薄迈“哦”一声，“谢谢。”
　　陌笙：“啊？”
　　薄迈不再重复。

　　好一会儿，陌笙才反应过来。
　　“哦，你要吃饺子啊？”陌笙表情有点无语，“你想吃早说啊，你直接说我又不会拒绝。”

　　薄迈闻声笑了。
　　他盯着陌笙，“是么，什么都不拒绝？”

　　陌笙蓦地想起那天那个轻描淡写的吻，噤声。

　　薄迈笑意更深。
　　他轻抬下巴，“厨房有馅，去吧。”

　　陌笙逃跑似的转身就走。

　　薄迈笑出了声。

　　这处院子相比较于寻常居室，算大的。
　　那么大的地儿，就两个人。
　　薄迈平时没觉得空，今天却觉得有点无聊。

　　客厅坐一会儿，薄迈起身，慢悠悠转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