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番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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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不要说话。
她说。
——今天是我的生日，陪我跳支舞吧。
Evolto如约来到海边沙滩上的时候听到眼前的少女这样说。
少女回过头看着他，路灯的光从远处的码头上照来，只照亮了她的身体，却愈发显得她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风从不远处的城市里奔向大海，路过海滩的时候顺带着扬起了她的头发。两人初见时她的头发堪堪到下巴，而如今已经长过了肩膀；那时鸦黑的发色也褪成了现在枯槁的白，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她”已经时日无多。
他早知道此事，朝夕相处那么久，他对她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
一开始，她头上刚出现白发的时候他还会动手帮她染黑。Amor不想弄得这么麻烦，她像他解释这是她在这具身体里必然要经历的过程：□□，尤其是一具早已死去、全靠她——一个鸠占鹊巢的宇宙来客——的力量维系生命力的□□，它的衰败是不可逆的。
万事万物皆有终点，更何况对于他，对于少女皮囊下的Amor来说，一具□□的消亡不是终结，而是新的旅程的开始。
但是她越不乐意，Evolto越是兴致高涨，每日回家了把她按在身边找白头发。Amor一则拗不过他，二来也不想扫他的兴，抗拒了一两回无果后便也随他去了。
Evolto问她活在一具尸体里的感觉如何，Amor听了便笑着拿着抱枕丢他。她佯怒着追着他打闹了几分钟，坐在沙发上喘粗气。她那时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稍微跑动几下就累得不行。Evolto抱着手倚在她对面的墙边，用略带调笑略带怀念的语气说你之前给我下绊子的时候可不是这幅病恹恹的样子，是我和你在一起伤你身体了吗？
Amor又抄起一个抱枕丢了过去。
伤身体当然是个玩笑话，虽然同居一个屋檐下，晚上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两个人之间却没有过任何实质性的进一步动作。不是因为他们两个在这方面有什么羞耻之心（恰恰相反，Amor在能够激发别人情感波动的事情上一向狂热），实在是Amor不喜欢用借来的躯壳来与情人“坦诚相见”。偶尔几次到了情动之处，情事也只在两人最本质的形态之间发生。爱语隐藏交叠□□与旖旎甜香之下，两人在另一个维度里以与此刻截然不同的形态拥抱彼此。Amor总是很清楚该怎么主导一场仅存在于精神上的情事，她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得让Evolto都不免有几分醋意上涌。
随着时间推移，Amor安静下来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没有应Evolto的邀请住到潘多拉的高塔上去，以情感为食的生物更喜欢住在贴近人群的地方。很多次Evolto来这里找她，打开门所能看到的就是一个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或者窗边的女孩。Evolto需要拍拍她的肩膀，然后一阵带着香气的风吹过，女孩的眼睛里才会重新焕发神采。
Evolto偶尔会把她现在的样子和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个用着皮囊的名字自称“宫崎唯”的女孩作比较。这让他的目光时常在Amor身上久久停留。他所熟悉的那个明媚的，危险的，诡谲的女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安静又乖巧的剪影。他透过这具不再富有青春活力的躯体看着其中那团有生命的气体，他知道它实际上从未改变：无论是疯狂还是平静，都只是名为Amor的生物千副面孔的冰山一角。
Evolto不是人类，可这不代表他能够轻易将对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的感情移到一团看不见也摸不到、仅仅只凭气息昭显存在的空气中去。
但奇异的是，无论如何，Evolto仍然爱着她。无论是在之前还是之后，只要看到她，甜蜜到让人有点恶心的虹色气息就会在心里不讲道理地泛起。
这是不正常的。
Evolto何等人物，他当然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只不过，哪又怎么样？没有谁规定打心眼里出现的感情就要比外力植入的更加高贵。只要她不妨碍自己的计划，他也乐得将计就计用这条名为爱情的纽带把她捆在自己身边。便就如她所愿，让她成为自己最为亲近的助力，又有什么不好。
——你可以换一具□□的。
某天，Evolto如是说。
他确实是有点不理解Amor为什么要把自己困死在这具女高中生的尸体里。尽管有他以混蛋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话又说回来，能和他这样的人做共犯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没有必要了。
Amor这样回答他。
——老板的潘多拉塔已经建成了吧？地球的覆灭已经近在眼前，就算换一个身体也用不了几天了。
她说。
——不过我还有一个小请求：
——明天晚上，想和老板一起在沙滩上度过。
Evolto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群星隐藏在月的光辉之下，少女以他的位置为中心，赤裸的足尖在沙滩上划出一个浅浅的圆。
Amor轻轻地唱起了他从未听过的歌谣，拉着他转着圈朝更靠近海边的地方走去。那种熟悉的带着些许危险性的勃勃生机在如今灯枯油尽的她身上重新焕发。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那个架空了他的权力、离间了他的盟友之后，从他手上抢来一切、又将一切连带着她的那份拱手归还给他的女孩对着他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甜蜜笑容。
久违的刀尖上博弈的兴奋感在他的心头炸开，他附和着她唱的歌，在空灵的旋律里加入了属于他的节奏，他抱着她步入海洋。
血色在银色的海面上弥漫开。Evolto回头望去，那血色从她最初站着的地方流淌到这里。
——别看。
女孩伸出手捧住了他的面甲，把他的视线掰回到她的脸上。
——看我。
短暂的暂停之后，那宛如两粒星辰相映的歌谣愈发嘹亮。Evolto注视着她那张属于十八岁的少女的脸。不需开口询问，他知道此刻在他视野的角落里，她的躯体正在崩坏：先是血液从毛孔中溢出，然后是皮肉再也攀附不住她的骨骼，最后是连骨骼也散落入大海。
她正在腐坏，她正在重获自由。
裙摆和衣摆在海面上摇曳，搅开一片猩红的水花。Evolto怀里的女孩越来越轻，轻得好像是要飞向星空。那璀璨的，方才还黯淡失色的群星随着她的歌唱从天空中显现，被城市光污染的东都天空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壮阔的星河。
风向倒转，仿佛有什么正在降临，海潮褪去，露出湿润的滩涂。他此刻才真正看清她的样子。
腐肉从她身上摔落下来，除了那张脸之外，她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她踮起血肉模糊的脚，亲吻他的面甲。
脸面的完整终究也只是暂时的，她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他，她引导着他的目光不让他去看那些血淋淋的白骨，直到那眼球也从眼眶里滑落。
声带撕毁，她不再歌唱。最后的音符落下，来自星空的精灵终于在此刻离开了这具不堪重负的□□。
属于少女的躯体失去了支撑，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后退两步，仰面跌入了潮涌而来的海水之中。
Evolto下意识伸手去挽回那具带着血的白骨，但是海洋和星辰没有给他留下这样的机会。
波谷之后的潮水涌来，带走了她的残骸。Evolto回头向浪潮来处看去。
远方，海平线之上涌起一道白线，那是海啸。
沉眠于海底的气态巨兽苏醒了，跃出海面，他看不到它的存在，但是那带着熟悉香气的风显然已经说明了来者的身份。
Amor在这个状态下发不出声音，尽管她可以随时凝结出实体，但现在已经不必要了。
它、或者说她。她绕着他伸出的手转了几圈，好像是眷恋又好像是告别，旋即飞向了远方。
Evolto意识到她要离开了。对于他们之间的结局，他预想过很多种情况，从相伴旅行太空到最终兵戎相向，唯独没有这一种。难道那些狂热的爱语，那些阳光下的笑容，那些相拥的夜晚，都会在一瞬间消失吗？不然为什么她能在上一秒还亲吻他，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决定离开？
在他本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下意识的，他在海面上打开了黑洞。
金丝笼是关不住风的，但是黑洞可以。
巨大的吸力把那若有似无的香连带着潮水吞入腹中，海浪像是两人之间拉扯的玩具一样又朝着海洋深处疯狂涌去。
他依旧看不到那兽在哪里，但他不是第一次吞噬这个叫做Amor的族群了，他知道怎么对付它们：既然捕捉不到边界，那就干脆把周围都清空好了。
这是、恒星的残骸，连光都无法逃离的牢笼。
海水逆流向空中，Evolto听到空气里痛苦的情绪在翻涌，那是Amor被撕碎的声音。
他放声大笑，收紧了拳头。
黑洞扩大了范围，狂风倒灌进那漆黑的未知世界里。即使他打开黑洞的地方远在海岸线外几百千米的地方，海岸线上的建筑依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人们的惊呼在他身后此起彼伏。
不出意料的话，那些碍事的所谓假面骑士就快来了吧。但是无所谓了，Evolto失去了和他们戏耍的心思，敢来到这里打扰的家伙，他不会再留情面。
然而，此时。
黑洞被不知道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
一下。
两下。
三下。
……
Evolto骇然朝着黑洞的方向望去：
此刻，还说是那海面上的东西是巨兽显然已经不合适了。
不仅仅是因为被Evolto的黑洞吞噬了大半，而更是因为——
在那海面之上的星空中，群星的光辉之间，虹色的眼眸睁开，从地球之外俯视着这颗对她而言无比渺小的星球。
那是几乎可以和一个星系，不，一个星团的大小所媲美的庞然大物。Amor是气体的生物，需要把自己压缩将近千倍才能凝聚出可视影像，由此可见她舒展身体的时候将是何等恐怖的大小。
那占据了大半个天空的的虹色眼眸注视着他。
黑洞没能承受住第四下冲击，被这超越认知的伟力彻底击溃消弭于空气中。半空中的水流重归地心引力掌控，落回海谷之中。
高高在上，陌生的虹色眼眸里翻涌着的，却是他最熟悉的眼神。
Evolto此刻才明白当初Amor说他并不了解“Amor”这个族群实质的意义。
当她说“Amor”就是她的时候，她实际上的意思是：根本不存在叫“Amor”的族群，这宇宙中的，每一个被称为“Amor”的个体，其实都只是她的一部分罢了。
世上从来就没有过第二个Amor，万物归一，一生万物，“Amor”本身就是堪比一个族群大小可分裂的个体。
浓烈的香风铺面而来，他知道这是她在抚摸自己，像人类轻轻抚摸一只蚂蚁。
真可笑啊，自以为是比人类更高级的存在，将一切视为蝼蚁的他自己，居然也有这样被毫无反抗之力地凝视的一天。
旋即，无可言喻的重压从天而降。
躯壳被外力粉碎，Evolto的本体被那气体小心地捧起，带向空中。
——我没有。
——丢下你。
在意识终结的最后，他感受到一股至高的愉悦感油然而生。
这又是Amor操控情绪的小把戏，但他已经不想、也无法再去反抗由她强加的情感了。
视线停留在那像星球一样的眼眸中，随即情感的洪流吞没了他。
足以清空一切理智，粉碎一切思维的——
喜。怒。忧。惧。爱。憎。欲。
……
——We're gonna,
——Be as one.
作者有话说第24章 【番外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