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灯火》东拉西圆

3、chapter 03

　　为了方便开车，路明虞总会在车里多备一双平底鞋。

　　暴雨来的凶猛。

　　她的车还没驶出菀池地段，天上就下起了磅礴大雨。密集的雨点砸在车窗上。斑斓的灯光穿透雨滴，再经折射，整个城市笼罩在彩色的朦胧中。

　　路明虞的眼睛有200度的轻度近视，让本就模糊的视野雪上加霜。取出眼镜戴上，金丝边框的，有了几分斯文气质。暴雨加上天黑，路上车辆比平日少，这边新修的道路又比较宽敞，所以一路过来还算畅通。

　　耳畔的风雨声里，隐隐混入一道微弱的微信新消息提示音，路明虞注意力全在开车上，顾不得查看，又开了大约一公里，前方的十字路口是红灯。把车停稳，她才拿起手机，看到了两条新信息。

　　一条就是刚才，是窦曦发的语音：【阿虞，我和江外婆已经安全抵达长宁，雨太大了，你路上慢点，实在不行找个地方停车等雨停，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先找个地方带老人家去吃点宵夜。】

　　另一条来自十分钟前，是穆景绥发的：【找个方便的地方停车，停好后把位置发给我。】

　　路明虞盯着这句话思索片刻，决定按他说的做。她记得前面有个出口，那附近有个停车广场。

　　迎着风雨继续行驶了五六分钟，印象中的停车广场徒然出现在视野里。

　　变道转弯时她已经很小心了，但防不住有人嫌命长还要拉人垫背。急促的喇叭声让她大脑空白一瞬，回过神来时，车屁股已经不幸遇难。她整个人被撞击力带着撞向方向盘，胸口顿时传来闷疼。

　　眼镜也掉落在车座底下，不见踪影。

　　路明虞在慌乱中，用尽全力踩下刹车。

　　小车像断线的风筝斜扭着向前滑了好几米，终于在撞上绿化带的前一秒，堪堪停了下来。

　　二姐段君喜是个爱车族，她跟在二姐身边对各种牌子的车耳濡目染，所以很容易便从后视镜里的残破画面里认出来，罪魁祸车是一辆保时捷最新款。

　　怪不得横冲直撞，简直要上天。

　　保时捷的车主也吓得不轻，但一见没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怒气取代了恐惧，开口就骂：“妈的，真晦气！”

　　坐在副驾座的女伴听了，忙软着声抚慰他：“梁少别生气，当心气坏身子。”

　　梁少心疼自己的宝贝座驾，甩开女伴的手，打着伞下去查看。右边车灯下五厘米的地方，被撞出一个浅坑。

　　太丑了！他险些崩溃，他前天才提的车，开了还不到五十公里！

　　路明虞靠着座椅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垂在身侧的手依旧在微微发抖。

　　车窗被敲，她慢慢偏过头去，隔着雨痕斑驳的车窗，冷冷地看着外面的人，。

　　来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副暴发户公子哥的打扮，脸色不好，眼神像要吃人。

　　路明虞想骂人，但忍住了。

　　不理会公子哥的愤怒，她先给穆景绥发了定位。

　　他很快回了消息：【就在那等着，我离你不远。】

　　路明虞安静地看着这句回复，感觉自己的慌乱的心跳在一点一点的恢复正常。

　　公子哥耐心耗尽，更大力地拍她的车窗。

　　疯狗一样吠个不停。

　　路明虞放下手机，沉着脸打开车门，风携着雨顷刻向她袭来。

　　“你他……”

　　梁少骂人的话被自己硬生生给掐断了。他心里窝着的那把火，也在看清女人样貌的瞬间，消失得一丝不剩。

　　刚才隔着防窥车窗没看清人，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

　　男人充满色|欲的目光把路明虞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骨架小，腰细胸大，纤细莹白的脚腕，一手就可轻松握住，不过几眼，他浑身都燥热起来。

　　梁少忙不迭把伞殷勤地搭在路明虞车边为她遮挡风雨，压根不在乎这样会让他自己的身子一半暴露在雨幕下。

　　路明虞沉默着撑开了自己的伞，豆大的雨滴自伞面弹开，滋了公子哥一脸。

　　她越过公子哥走到自己的车屁股后面看了看，她的车损坏程度比保时捷更严重，轮胎上方碎裂了挺大一块儿。

　　路明虞走回去，直接说：“你追尾还超速，不信看行车记录。我今天还有事，不想和你扯，就各自走保险流程吧。”

　　“不行。”公子哥一口反对。

　　路明虞以为他想让自己给他赔偿，保时捷的修理费比她的贵多了。刚要说话，又听他油腔滑调地说：“你好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

　　斜风把雨丝吹进伞下区域，路明虞的裙摆早被雨水浇透，其他地方的衣料也半湿不干，凉丝丝的贴着温润的肌肤。

　　浑身泛起凉意，她想坐回车里，却被男人伸手拦下。

　　“听不懂人话？”没忍住，路明虞还是骂出了口。

　　公子哥选择性的失了聪，他之前表现不好，美女骂他也是应该。他是真的眼熟她，但脑子像是进了雨水，一心好几用以致没能想起来。见美艳女人一手抱胸很冷的样子，二话不说把外套脱下给她。

　　路明虞没接，声音冷冷的：“不需要。”

　　她望了一眼他身后，眼神轻飘飘的，眼尾勾着几丝嘲讽。

　　梁少回头看到女伴下了车，凉鞋短裙，看上去比路明虞的长裙更冻人。

　　“你不如多关心一下她。”

　　梁少脸色几番变化，渐渐品味出美人话里的反感和嘲讽。

　　女伴从梁少的表情里品出了头道，很明显梁少看上这个女人了。她非常有职业修养，既然拿了他的钱，就要替他解决忧愁。

　　女伴避着积水艰难地走到两人面前，演技娴熟地切换了身份：“哥，谈得怎么样了？这位小姐的车被撞的有些严重呀，你可得多给人家一点赔偿。”

　　梁少这一刻倒也机灵，接住女伴的话往下演：“那肯定。是我的全责。我一定赔偿到底。”

　　他把外套随意扔给女伴，殷切地对路明虞说：“留个联系方式吧，你有事先去办，日后车修了多少钱全算我的，我转给你。”

　　“不用。”路明虞在白茫茫的雨幕里看到了穆景绥的车，声音不自知的回了暖：“你们走吧，我未婚夫来了。”

　　女伴耸耸肩，这不能怪她哦，人家早已名花有主。

　　梁少将信将疑地回头，就见一辆宾利正朝他们这边驶来，经雨水的冲刷，车身漆黑锃亮，奢华无比。一股无形的羞惭感压在他心上，美人开的车不过20万的普通小车，哪想到她的未婚夫比他有钱多了。怪不得她不拿正眼瞧他。

　　梁少携带女伴灰溜溜返回车里，梁少没打火，女伴也不催促。两人默契地看着前方，想要看看那辆车的主人是何方神圣。

　　就见美人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暖弧，缓缓走向宾利，地上的积水漫过她的平底鞋，她却一点也不在意。

　　一个男人从宾利后排走下来，近一米九的身高，肩背宽厚，烟灰色衬衫质感一绝，衬得男人身形挺拔修长。男人很自然地拿过女人手上的雨伞。小小的雨伞把他们圈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

　　从他们的角度，看不清男人的全貌，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线条流畅，带着恰到好处的锐感。

　　但是，梁少和女伴几乎同时认出了男人的身份。

　　穆景绥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前不久不是还和一个女明星传出绯闻。

　　这个女人，莫非是……

　　梁少立刻拿出手机翻找，在自带的浏览器搜索栏里输入[路明虞]，出来的第一条就是盛华宫国际舞团新发的她跳舞的视频。

　　他就说她很眼熟。

　　路明虞，舞蹈界的精灵仙子，有她参与的演出，永远座无虚席，一票难求。

　　梁少再抬起头时，猝不及防对上穆景绥冰冷的视线，那一眼，含着令人胆颤心惊的警告。

　　穆景绥给他的司机递去一个眼神，那个一身腱子肉的练家子司机会意，转头看向他的车牌。

　　梁少心惊胆颤，一刻不敢再停留，打着火，鼠窜而逃。

　　穆景绥垂眸看向路明虞时，眼神里的冷冽已经不见，“你人有没有受伤？”

　　路明虞穿着平底鞋，比穆景绥整整矮了二十公分，两人离得近，他的声音从头顶飘落下来，混在风雨里，听上去一点也不温柔。

　　她轻声说：“没有。”

　　风雨很大，伞柄和他的腕表碰了一下，轻微的声响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眸光轻轻飘落，他手腕上青筋凸起，她心猿意马地想，有点儿性感。

　　听到人没事，穆景绥眉头松展开，看见路明虞在发呆，眉心又蹙了一下。他要去查看一下她的车被撞成什么样，于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揽过她的肩膀，感受到她身子明显僵下去。

　　偏头看了眼穆景绥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路明虞小小地勾了勾唇。他的手很大，掌心温度偏高，灼热的体温轻易渗透过单薄的衣料，很快把她的肩头烘得暖暖的。

　　她身子放松下来，乖乖跟着他走。

　　看到那些裂痕，穆景绥心里出现悔意和后怕。今晚这场事故，溯源追本，是因为他。

　　他沉着脸交代蒲滨：“把它开去修理店，修好了送去麒园。”又低头对路明虞说：“把你的东西拿上，我带你去机场。”

　　路明虞要拿的东西不多，包、手机和高跟鞋。本来还想找一找眼镜的，但头顶的低气压让她放弃了。

　　她的鞋子和裙子都湿了，就爬去了宾利后座，方便收拾自己。没想到穆景绥也跟着她进了后排。她一头雾水地抬眸看着他，听见他问：“伤到哪了？”

　　她弯腰拿东西时发出了一声吸气声，虽然很轻很小，但他给她打伞离得近，还是听到了。

　　男人突然变温柔的语气让路明虞有些发懵，下意识摸了摸正在发疼的地方，感知到他的眸光从她脸上转移到了那里。

　　路明虞只得说实话：“就这块儿撞到了方向盘。”

　　她边说，边观察穆景绥的表情，他的脸色愈发冷沉，她赶紧柔声补充：“撞的不重，现在都没什么感觉了……”

　　你别自责。

　　穆景绥没接话，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就在路明虞快受不了别开视线时，他弓着腰从后备箱里变戏法似地拿了一床薄毛毯出来。拆了包装，丢在她腿上：“车里只有这个，将就着，把湿衣服脱了。”

　　路明虞抓紧了腿边的裙子布料。

　　穆景绥把她瞳孔放大嘴巴微张的过程看的一清二楚，极轻地叹息了下，“你要是感冒了，我难辞其咎。”

　　“不至于会感冒……”

　　“以后雨天一个人不准再碰车。”

　　“好。”虽然他语气有些强硬，但路明虞还是点头应下，又为自己辩解：“今天不是我的错，我开的很好。而且我想着，这边是新城，路宽人少，离机场也近。”

　　路明虞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穆景绥很不喜欢她这样。 “你哥呢？他为什么不去，要让你去接。”

　　“哥哥他不在长宁，”路明虞回答说，顺带为爸妈解释了一下，“现在是期末季，爸妈忙。”

　　“行了。”穆景绥烦躁出声，她总是有自己的理由，“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不是让金秋给你打了电话？”

　　路明虞一噎，长睫轻颤，隔了两秒才轻轻地说：“我想外婆了，想马上见到她。”

　　她和段家二老高情厚谊，江外婆疼爱小辈，小辈人人爱她。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但是，这不能成为她冒暴雨独自开车的理由。穆景绥决定要让她知道错误，“等我回来，最多不过多等半个小时，若是让江外婆知道你这么不顾自己的安危……”

　　穆景绥话还没说完，路明虞已急急地抬起了眼，巴巴地望着他，祈求道：“你别跟她说，其他任何人，也不要说。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被她这样看着，穆景绥心头莫名一软，他无奈叹了口气，催促道：“赶紧换。”

　　车外风雨依旧猛烈，车内却暖洋洋的。路明虞闭上嘴巴。弯腰把湿鞋脱了，光脚踩在柔软的羊毛毯上。拔掉发簪，长发如丝，脱衣服时拿眼角偷偷地瞄了一下旁边，与男人清冷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他完全没有要回避的自觉，反而在接到她的目光后，唇角上挑起一个轻挑的弧度。

　　路明虞脸皮子一热。

　　“我们现在是准夫妻了。”穆景绥边说，边特意往她指间的戒指扫了一眼。

　　哪有。

　　路明虞在心里头反驳，哪有，还没领证，还没办婚礼。不过她决定不再管他，把半湿的长裙脱了下来，这下，全身上下只剩贴身衣物。

　　女人一身肌肤通透如玉，莹润如凝脂。

　　穆景绥清澈又深沉的眸光轻轻落在她胸口上方的撞伤处，路明虞被看的面皮加速变热，耳朵尖也发了红。为避免失仪，她扯起毯子盖在身上。

　　见她裹好自己，穆景绥才收回了视线，下车换到驾驶位，拨通金秋的电话，吩咐她：“给‘轻和’机场的店铺打一个电话，叫他们准备一套女装，十五分钟后送到机场停车场，明虞的尺码。另外，让他们准备一瓶化瘀的药水，一起带过去。”

　　金秋领命去办。

　　“轻和”，是“轻影与和”集团的简称，长宁最大的时尚品牌集团，总经理是穆景绥的妈妈白慕荷，现任董事长是他的外公白乐松。作为国风高奢品牌，店铺遍布各地。

　　两分钟后，宾利重新启动，驶向机场高速。沉默了好半晌，路明虞出声问：“你直接从公司过来的吗？”

　　穆景绥嗯了声。

　　绕了一圈，还是没让他按时吃上饭。

　　车内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小会儿，后排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穆景绥好奇，抬头看了一眼车镜，车镜里映出后排的景象——路明虞蹲在车上，用一块手帕认真地擦着毯子上的水渍。身上的薄毯被她弄成抹胸礼裙的样式，一对单薄的肩膀暴露在外面，如此半遮半藏，竟比之前更有冲击力。

　　男人眸色微暗，喉结上下滚了一下。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雨夜。

　　那晚的雨，和今晚不相上下，他在博物馆门口捡到被陈矜许放了鸽子的小姑娘。那晚，她也是像现在这样，蹲在车里用纸巾擦干净了从她鞋子和雨伞上滴落的雨水。

　　从小到大，一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