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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一百一十一 沼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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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大漠无边无际。
正午的太阳从头顶照下来,在看不见边际的黄沙里无所遁形。
“还打吗?”
提着长剑的青年将手中剑翻了个面,银白剑刃上反射着耀眼的金色日光。
“你这剑不错啊,有名字吗?我听说你们中原人都喜欢给剑起名字。”
对面的小少年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将话题引开。颜訚没应声,只将剑柄往上提了一提:
“我都看见了,别装了。”
“什么?”对面的小少年一脸天真笑意,手里来回转着两柄精巧刀刃,“你们中原人说话都这么累吗,听都听不懂。”
颜訚冷笑两声:“那,‘打不打’,听得懂吗?”
银白剑锋再次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长弧。
斜阳西沉。
“不打了不打了!天都黑了,你看看!”
小少年气喘吁吁地讨饶,十分勉强地架住颜訚的剑身。颜訚双眸闪过一线水红,继而随着夕阳一道晕散了。
“明天再打!好哥哥,明天打吧!”
“现在知道管我叫哥哥了?”颜訚带着笑回他,声音是蜜糖般的甜,“把你早晨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我我我我错了不行吗!好姐姐!好哥哥!你是我大爷!”小少年满嘴跑火车地求饶,“都打一天了,姐姐,你不嫌累嘛!”
“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再跟你多耗一天。”颜訚道,“反正我那边也不着急回去;反倒是你,若让你父兄见了你干的这些好事,还能留你到明天么?”
小少年脸上现出一丝狠戾,一瞬后又恢复了乖顺模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没人知道——好哥哥,饶了我吧,明天再打行不行?”
颜訚剑身上收了力度。
“好!谢谢大爷!”小少年高兴道,“等我打赢了,就向你们皇帝讨你做老婆!”
颜訚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种毛头小子一般见识。
“姐姐,”
小少年没走几步,又转过头来惹他,
“你这么漂亮,不会早就有相好的了吧?”
颜訚未及回话,余光瞥见斜后方飞来一柄短刀。身体先他一步作出了反应,取剑、后仰,然后对准来人——
金色斜阳被四溅的殷红染成了橙色。
小少年的左手还握着一柄短刀;方才偷袭的右手已不知去向。
颜訚收回剑来,染血剑尖点在小少年的胸口。少年抽搐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赢了。”
颜訚勾起一边唇角,“你不是问,这把剑叫什么吗?”
“我现在告诉你,断你这只手的,是大墉燕王的佩剑——沼青。”
颜訚说完,就抽身往回走。
“你不杀我??”小少年用劲喊了一句,几近破音。
“杀你?现在?”颜訚依旧没有回头,“让你死得大义凛然,让北氐万民从此对着你的墓碑跪拜?”
“——你不配。”
正午的日光照进燕王府的百叶帘。颜訚眯起眼睛,他好像看到数年前一道相似的日光。
“……王爷醒了?”有家仆轻轻敲了敲门。
颜訚清醒过来,只记得方才做了个很长的梦,至于梦见了什么,都恍惚记不清了。
“有事?”他问门外。
“啊,无事,就是告诉王爷一声,今早北氐使团进京了。”门外人道。
颜訚用手指捋一捋头发,起身下榻:“知道了。”
北氐使团进京,礼部、晏河殿、颜阆、毛依檐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颜珪已然在逐渐习惯自己帮不上忙的状态,无论在哪儿都仿佛是个多余的,既没人用得上他,也没人想给他活干。
颜訚这些天在忙着给柳家来来回回送聘礼,估计也没空招呼他,更别提颜珪还对他怀揣着不明不白的心思,等会儿睹物思人,更可怕了。
颜珪正坐在家里发闷,远远见着阿昭走近。
“……安王问主子空不空,若空的话,可以过去陪他说会儿话。”
阿昭显然还没完全习惯称呼颜瑜为“安王”。这与他当时应付颜璋又不一样:回颜璋话的时候,只需要表面工夫,一笔带过就完了;这回是真正地换了个人来叫“主子”。
“空,”颜珪赶紧点头,“告诉三哥,我一会儿就去。”
他忽然又想起来阿昭好像并不肩负传话这一职能。若特意让他多跑一趟,不仅让颜瑜觉得麻烦不说,阿昭心里多少有点疙瘩。
“……算了,我很快就好,你等我一下。”
颜珪随意盘了下头发,往发髻上扎了一条浅青绿的长发带,套件外衫就出了门。
“兄长——”
颜珪推门的时候,颜瑜正小心呵护着刚从博古架上搬下来的一架青玉花瓶。一抬眼见他脑后垂着的发带,便冲他笑道:
“倒还挺应景。坐吧。”
颜珪甚少见到他心情这样好:“兄长今日气色不错。”
“嗯,”颜瑜轻巧地应了一声,“知道你今日定是闷在屋里,特意让你出来走动走动。”
这话又勾起了颜珪的伤心事:“……兄长怎知道。”
“听闻北氐使团今日进京,众人肯定各忙各的,顾不上你。”颜瑜也不瞒他,“前几日我就听你嫂嫂说了,想着今天叫你过来。”
颜珪捏起他放在花瓶边上的青玉小摆件,搁在掌心里玩:“北氐使团,好像自从陛下开国就没来过;偏偏今年来了。”
“当然不会来。北氐与大墉边境交战不是一两年的事了,从父皇那时候起就是如此。年年打,年年不分胜负,谁也不愿意先退一步。”颜瑜说,“这次来,还是因为年初的时候,北氐皇室内乱,导致北氐王换了人。”
“新任北氐王想对大墉示好?”颜珪问。
“未必,”颜瑜道,“你知道新任北氐王是谁么?”
“……好像叫贺兰祁,是个年轻人。”
“嗯,”颜瑜说,“和你差不多大。人家都已经在北氐称王称霸了。”
颜珪听出颜瑜话里的几分不满,也没出言辩驳。
“话是这么说,但我绝没有要你学他的意思。”颜瑜解释道,“这人不是善茬,我在榆地那几年,听过他不少事。就连燕王都险些斗不过他。”
“燕王?”
颜珪略略睁大了双眼——这正是颜瑜想要得到的反应。
“北氐王没有亲自来,但你可以去问使团里任意一人,北氐王贺兰祁,是不是只有一只手。”
“?”颜珪刹那间厘清了思路,“天衍元年燕王替陛下出兵北氐,是断了北氐王一只手,才得以大胜而归?”
“对了一半,”颜瑜说,“那时候贺兰祁还不是北氐王。如果去年冬天北氐没有内乱,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北氐王。贺兰祁年纪虽然不大,心却大得很。”
颜瑜太熟悉这些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提起来不免想到从前那些看不见光的日子,猛地提了口气。
“那这回他特意派使团进京,明面上却说的是为燕王定亲道喜——看来八成是不怀好意。”颜珪心里开始紧张,手中握着的小摆件不由地加速转动。
“你还担心燕王呢?”颜瑜忽然说了一句。
“啊?”颜珪并未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北氐王与他有大仇,如今终于得势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即便使团做不了什么,也是借此机会给燕王一个警告,告诉燕王,贺兰祁的眼睛,一直盯着他。”颜瑜沉下声音,这一段话被他说得毛骨悚然,“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你担心什么。况且燕王那个人,你还放不下他?”
颜珪沉默了一瞬。
“明明早已知晓你的心意,不仅不表态,还对你百般迁就、有求必应,等到你终于下定决心之后,却轻飘飘地告诉你,要定亲了?”颜瑜话里满是讥讽,“生怕你不同意似的,几天之内就闹得全城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他将你放在哪里了?但凡他有一点在乎你,还会做这样的事情?”
颜珪没有作声,只是将手中摆件捏得更紧了些。
“哪怕北氐使团趁机将他杀了,都不冤。”颜瑜蜻蜓点水般地补了一句。
颜珪脑内“嗡”的一下。
颜瑜不是没事会说这种话来解气的人。等他再抬头看颜瑜时,颜瑜仿佛刚刚并未说话一般,眼神沉静而深邃。
颜珪的心却砰砰跳个不停。
他不是没见过兄长这样的表情——往往是在他下定了决心,或是,要做什么大事之前。
“我……没有放不下他。”颜珪竭力劝自己平静下来,用极为镇静的声音说道,“他既如此绝情,我何必还要再念着他,让自己难受。”
“嗯,”颜瑜安抚般地深深望了他一眼,“好孩子。”
等颜珪终于从安王府出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去找颜訚。
颜瑜的话给了他极大的不安感。他说的那些,对燕王极大的恶意,就好像……
就好像他不仅早知道北氐使团会在今日进京、北氐王与燕王有着断臂之仇,还与北氐王有着相同的敌人——
燕王。
他必须即刻找到颜訚,告诉他、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呢?
告诉他自己那个思虑过甚的哥哥又要搞幺蛾子了,让他小心?
他到底是谁的弟弟。
“你哥是糊涂人。”
颜珪脑中突然响起一声甜软而清冷的声音。
“……主子?”
颜珪反应了一下,才发觉是阿昭在身后叫他。
“怎么了吗?”
“方才安王说,还有些事,忘记和我说了,”阿昭诚恳道,“不过大致也不是要紧事,主子若着急,我先陪您过去。”
“……啊,我这边没事的,”颜珪十分过意不去,“兴许兄长有什么事要单独交待你呢。你还是赶紧去一趟吧,横竖我这儿回去也不远。”事实上他还想说“来得正好”,他生怕阿昭和他一同去见了燕王,转身便把这消息透给了颜瑜。
“那……那我先去了。”阿昭弯下身来,抱了个拳。
“嗯,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