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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脉脉情微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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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八年初春,关于天地分开祭祀的提案仍旧在议。夏言的这道奏疏,嘉靖原是十分赞许的,当下就转交给内阁,特意嘱咐首辅张璁用心批阅,如有异议,速速来报。但一向精明的张璁这一次却错会了嘉靖的意思,他天真的以为嘉靖只是说说算了,并非真正的放在心上,把夏言的奏疏带回去,便一直积压在内阁 留中处置。
直到过了几天,嘉靖再度问起,张璁才猛然间想起奏折的事。这次他才恍然大悟,嘉靖的心理,其实一直惦记着奏章上所言之事。看着下面一时不知所措的张璁,嘉靖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怎么张爱卿怕不是把奏章带进茅房擦屁股了吧。”
这句话说的不温不火,却着实让张璁明白此中利害。
慌忙跪下道:“臣罪该万死,由于最近公务缠身,臣着实忘了奏折之事,臣一时疏忽,望皇上降罪。”张璁嘴上说着,心理其实并不如表现出来的这般害怕。这些年来,跟着嘉靖风里雨里,这大明朝多少还是仰仗着他的才德。哪怕是天大的事,嘉靖顶多是骂她两句,不会真与他计较。
嘉靖轻蔑的瞥了张璁一眼,冷笑了两声:“张爱卿想是年事以高,朕的话,十句记住三句都该记你的功劳了。”
嘉靖的语气很是平稳,但目光却是异常的尖锐,张璁忽然觉得,那目光扫过哪里,哪里就是火辣辣的一片疼痛,正待他慌乱中又欲解释的时候,只听嘉靖又道:“朕给你两个时辰,速速批阅了奏章前来见朕,其余的话,朕不想多说,爱卿心理有个数就行。”
辅政数年来,张璁头一遭这般狼狈。因为当年大礼仪一事,皇上素来对他尊宠有加,朝中之事,无论大小,总要与之商议。张璁为人本就狂妄,这一来更是目中无人,飞扬跋扈起来。这一年半载,嘉靖对他的行径也是略知一二,心中已对他有了嫌隙。
张璁回到内阁,好容易在案几上堆积的厚厚几摞奏章中找到了夏言的奏折,翻开一看,心中顿时升起三分怒火。这也不难理解。想当年,张璁是凭借着大礼仪之争起家的,如今,夏言的议案,刚好也是同礼仪有关,有人想走他张璁当年的发达之路,这同与自己一个碗中抢羹有什么区别,他张璁的这一杯羹,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兵部给事中过来分享。
于是,张璁在内阁中思前想后,眼看着两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仍旧没有一个好的对策阻挡嘉靖启用夏言的建议。无奈之下 只好硬着头皮前往乾清宫。但愿危及之下,他的头脑可以灵光一闪。谁知前脚刚踏入乾清宫,张璁的心已凉了半截。不远处嘉靖身边坐着的,正是是写奏疏的兵部给事中夏言,见他进来,嘉靖的目光冷冷的,还不等他开口,便问道:“奏疏读的怎么样?”
“回皇上,臣用心读了数遍,该披红的地方,都批了红。”
“你意下如何?”
其实张璁最怕嘉靖问他这个问题,他内心深处,很想反对这个提议,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既然没有理由反对,就只能同意这一同意,便是无意间借了夏言一股直上青云的东风。
“怎么不言语奏疏上的意思还没读透?”正在张璁暗自揣摩的时候,嘉靖厉声催促起来。
“皇上,臣只是以为,祭祀天地,此乃国之大事,万不可草率决定,臣想回去之后与阁臣再议,明日报备皇上。”
“怎么,朕给你的时间还不够,半月前便叫你拿回去好生收着 ,直到今天也未见你有答复,你还要朕宽限你几日?”
嘉靖这一句换,说的张璁哑口无言,“臣愚蠢臣罪该万死。”
嘉靖显然已经厌倦了他这样的答复,“张爱卿,你也为我大明朝鞠躬尽瘁八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清楚的很。今日之事 也不想太多怪罪于你,夏爱卿的奏疏上写的,朕十分满意,天地分开祭祀,合乎大礼。你回去同列位臣工商量一下,择良辰吉日 ,朕要亲自督办此事。还有,这半月来和夏爱卿接触,知他通晓历法,擅长礼仪之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朕决定擢升他为礼部右侍郎,以后礼仪之事,多多向他请教。”
听了嘉靖的话,张璁的心里犹如点燃了一把熊熊烈火,烧的五脏俱裂,他用心维护的那一碗羹,最终还是被人夺去了一口。
还不待他更多辩解,嘉靖又道:“爱卿既然公务缠身,就跪安吧。夏言留下,朕还有些事,想单独同你商量。”
此时的张璁分外无地自容,灰溜溜的退出乾清宫。
张璁走后,屋子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桌上的龙涎香散发出幽幽的香气,格外平和而安详。夏言本以为嘉靖还要同他再议祭祀一事,谁知嘉靖却这般开了腔:“这次留夏爱卿,其实是为了一己私事。说白了,朕是有一事相求于你。”夏言听了万分惊讶,聪明如他,也揣测不出圣心几何:“臣万不敢当,还请皇上明示。”
“爱卿不必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爱卿应该听说,朕当年从湖广安陆过来那会,带过来一个弟弟,名厚煜。朕与他乃一母所生,这些年来,朕对他宠爱有加,只是不怕爱卿笑话,我这个弟弟,颇为不争气,从小到大,顽劣异常。如今十五岁了,字都还认不全。昨日在宫后苑,看到令郎云歌聪慧乖巧,朕很是喜欢。便琢磨着招云歌来给厚煜做个伴读,有这么一个好样的带着他,想也能收收他那顽劣的性子,不知爱卿你意下如何。”夏言忙叩头道:“皇上对我夏家的恩情,实在让臣感激涕零,能给小王爷做个伴读,那是云歌几世的福分。只是,云歌今年年方十四,书也没读多少,只怕耽误了小王爷的学业。”
“这个爱卿大可不必挂心,昨日里头听太后问,说是四书五经都读过了,这样的才学,都能给厚煜当先生了。”
嘉靖这样一说,夏言的心整整翻了个个,他是正德十二年进士宦海浮沉十数年,宫中之事,早已了然于心。自己为功名所累,便不在希望自己的儿子卷入这权利与纷争的皇宫大内,谁知这世间之事,总是难以称心如意。越是怕什么,什么就偏偏找上门。
“皇上昨日刚刚见过云歌臣唯恐皇上还不十分了解小儿,况小儿自幼体弱多病,臣实在怕他最终辜负了皇上的一片美意。”
如此推脱的话,嘉靖已明白此中含义,但却全然不恼,脸上依旧过着三分柔和的笑意。“既然是这样,朕也明白爱卿的用心。凡事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不如卿回去与令郎商量一下,若他愿意,朕自然是在高兴不过。若不愿意,朕也不会怪罪于他。”
夏言微微的松了口气:“谢皇上隆恩。”
“夏爱卿,天不早了,你也忙了半日了,早些回去安置吧。吕芳,送夏大人。”
吕芳送夏言一直走出乾清宫,在乾清门前停下来,淡淡的月儿爬上中天,空气中夹杂着些许凉意。“夏某告辞,吕公公请回吧。”
正待夏言转身欲离去的时候,吕芳忽然叫住了他。“夏大人,请留步……”夏言诧异的看了吕芳一眼,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夏大人,从第一眼看到大人那会,咱家就觉得大人是个中正仁德之人。”
夏言对吕芳逢迎的话不置可否,这些年,对公众的内官,他向来是“敬而远之。”
“有什么话吕大人但说无妨。”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话,只是有两句忠言,想说给大人听。”
夏言照旧没接话,心里有些鄙夷,一个内官,还有什么忠言可言,真是笑谈。
吕芳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夏言的冷谈,径自说道:“咱家跟随皇上数年,还从未见过皇上对谁这般器重,就是张璁张大人,说白了,也不过如此,但你夏大人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皇上不光赏识夏大人,更是爱慕小公子的才学,若明日小公子当真做了小王爷的伴读,明日为成就一番事业,光宗耀祖,便指日可待。更何况,入朝为官,是圣上的眷爱,大人您……不会驳了皇上的面子吧。”说罢,凛然一笑。
“吕公公的话,夏某记下了,回去会好生考虑的,天色已晚,夏某告辞。”说罢,夏言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留吕芳站在乾清门前,看着夏言远去的背影,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