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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卷一·缚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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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缚仙
“……嘶……疼疼疼……”我挣扎着坐了起来,晃了晃头,感觉疼得快要裂开了似的,让我胸口一阵阵的闷。
闷,而且犯恶心。
可没想我这一起,不光头疼。我动了动手腕,才发现自己这全身都跟散了一回架似的,由内而外的发寒,难以控制自如了。
不会吧……
“别动!”
我正全神贯注地忙着感叹自己倒霉,突然被人喊了一声,险些一下把我吓得睁开眼。我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结果……
“唔!……疼qwq。”
“……乖,先不要动,躺下歇息。”
屋子里太黑,又或许是目力受损,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一边忍住泪水一边慢慢躺回去。
“疼。”
“…抱歉,是我的疏忽。”
我又倒抽两口凉气,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腰,我咬着牙躺下,抬起手。他刚要躲开,却被我抓了个正着。
手指用不上一丝力气,我只能努力抓着他的手腕,碰到了他臂上冰凉的甲。
“不必担心,前辈……我恢复很快的。不是你的错。”
所幸他并没有再逃开,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回到我榻边来。
我讨厌别人对我道歉,不知为什么,好像每当别人对我道完歉之后,我的心里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沉重的歉疚感,几乎能压得我难以呼吸。
没想到……他还是追下来了。
我突然有些欣喜,提了提嘴角。
我听见他深吸一口气,将我的手紧紧的握住,掖好了被角。
“幸好还有红线,不然我找不到你,”他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前额,将碎发拨开,“别担心了,好好养着。”
“……我这是怎么了?”
他的手微微一顿:“上品缚仙草,专门对文官的。在那个香囊里……怕是有人盯上你了。”
什么?!
“等……不,为什么,我……”我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那你岂不是很危险,得快些,请位武官下来。”
“无妨。有我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他的手心依旧紧贴着我的额角,语气无比冷静沉着:“……那东西对我没有用处,现在当务之急是你。你不能出事。”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给他添了麻烦,有些难过。
究竟是什么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可亏大了,我明明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今夜我守着你,过些日子我会去查。”他的声音里隐隐的,满是怒气。像是折服在地面的寒气,一丝丝顺着墙壁,悄无声息地蔓延。
“……我跟你一起,”我动不了手,只能用额头轻轻蹭蹭他的掌心,“第一次下界,还是我自己太不小心。”
“这里本不该出现妖气的……他们藏得太深,显然是有备而来,就算是武官,不刻意探查也不会发现丝毫。否则……后羿的神格早该被惊醒了,”他的声音轻快了些许,像是笑了一声,“……你病还没好,心倒是先跑到外面去。”
虽说听见他笑,我也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个香囊的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刻意隐匿的妖气,顺着一个凡人的手直接送到我手上,甚至是可以一次性将我放倒的缚仙草…
他们这一步,赢了就是快准狠,输了就是打草惊蛇,究竟是谁给了他们底气竟然敢在我下界的第三日便直接下手?
缚仙草长的可可爱爱人畜无害,却绝不是什么野花野草,甚至极其难寻。他们这么大的手笔,一掷千金地下在了我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文官身上,究竟是……
我越想越累,沉下一口气疗伤,竟然不知不觉地又要睡了过去。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醒醒,司命,喝了药再歇下。”
我浑身无力,软塌塌的,迷迷糊糊地任由他将我扶起身,喂了两口温热的汤药。
“……苦。”
虽说说出来有些丢人,不过……我确实有个不太好看的习惯——口味清淡,但是特别爱吃甜的东西。这习惯简直像个小女子,搞得我自己特别无地自容。
不过,月老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无论是那一盘晶莹的糖藕也好,还是那一坛香甜的桂花酿。
“张嘴,还有最后一口了,喝干净,”他把小汤匙递到我唇边,“小心凉了更苦。”
我奋力皱了皱眉,认命地咽了下去——最后一口药总是加倍的苦口。
我听见他将药碗稳稳放下的声音。
他的手指在我唇边轻轻蹭了一下,将药汁揩了去。
“来。”我不知他要做什么,试着张了张嘴,随后便被塞了一块……糖。
他将我的衣领仔细紧了紧,才又扶着我躺下。
天道在上,这也……太细心了吧。
我含着那个小小的糖块在我口中慢慢的化干净,心里泛着嘀咕,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
待我再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我“啪”的一下张开眼,眨了两下。
不疼了!好耶!
我太过喜悦,以致直接从榻上弹起来的时候,险些一头撞上雕花的床棱。
我惊魂未定,喉头上下滚动。
日头很大了,一看便知,我竟然没出息地睡了个懒觉。这绝不是正经神官该有的作息,想我这般的更是,十二个时辰连轴转是家常便饭,哪做过这样慵懒惬意之事。
不过……
我刚想继续感叹一番,却发现床边趴了个东西。
他手心紧紧地攥住薄被的盖面,干净的棉布被他抓的变了形。我连忙噤声,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盯着他瞧了瞧。看他纤尘不染的袖口,鲜红的衣衫——按他的脾性,又许是拿上一批换下来的红线重新纺纱织出来的布匹。
两枚指环套在他修长的指节上,在稀稀疏疏溜进房内的阳光下,闪着金石一般的光泽。
很好,我又一次难免的生出了一丢丢嫉妒之心。
他左臂上这个紧扣着的东西,平日里只露一个边出来,总让人以为是护腕一类,但他右边又不戴护腕。左臂的这个东西,你离他近了才会发现,大概一直扣到他的大臂位置,里面缠的全是红线——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个使用红线的装置。
生的好看,周身这些东西也个个不一般。
唔……
越靠近越发现,他可真是个奇人。
因为我对姻缘一类算是一窍不通,所以整个命格总局里面,只有月老这一科单列了出去,剩下的部分则都由我负责。
所以我忙的脚打后脑勺,其实也是事出有因……
我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他瞬间转醒,双目一睁,没待我反应过来,眼神便一下锁定了我。
我被他看得一惊,下一刻,他冷硬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玩味,好像我方才看到的都是幻觉。
“……还好吗?”
“好多了。”我提了提嘴角。
他抬起手来,探了探我的前额,半晌才长出一口气。
“还有一顿的药,喝了吧……你身子不好,这次又事发突然,还是稳妥为上。”他轻轻晃了晃脑袋,好像要从睡梦中清醒。
我的眼睛一直跟着他不断的转动,突然有些无话可说了。
“……前辈,这次……是我太大意了,还给前辈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我有些无地自容,只能低下头,面颊微微发红,“前辈对我照顾这般周到,真是万分感谢。”
他一只手支着脑袋,轻轻摇头,笑着看我:“客气什么,我还能……”
他突然顿了顿,欺身而上,双手将我环住,揽进他怀里。我一下子愣住了,霎时间僵硬了身体,感觉他的手试探似的抚着我的脊背,下巴抵在颈窝处,呼吸温热。
“……我还能更周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做什么做什么!!!
我的老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听着他莫名低哑的嗓音,心跳漏了一拍。
“前辈……又拿我寻开心。”
我觉得自己还是得说句话,否则真的是……让我有些受不住。
他在我耳边笑了起来,像是没感觉到我异常僵硬的状态似的,一路笑着跑去桌边倒水了。
我见他一溜烟的跑开,脚下跟踩了弹簧似的一蹦一蹦,活脱脱像只兔子,再瞧瞧他的白衣衫红眸子,不禁觉得更像了。
“前辈找何人配了药,这样见效。”我动了动身子各处关节,虽说还有些不适,但相比昨日已觉轻松了不少。
他一回身,手里端着不知何处来的清粥小菜,盛在白瓷食器中,看得我两眼放光,肚子赶忙叫了起来。
见我又开始没出息,他朗声笑道:“哈哈,药是我下界的时候带下来的,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先来用些清粥,否则要伤身子的。”
“多谢前辈。”我颔首应下,抬手去拿那羹匙。谁知,我手指一颤,竟然险些让那匙子摔了下去。
他一下子伸手接住,另一只手端着托盘,竟稳稳当当,半点没洒。
“大人当心,现下还没恢复好,”他眉头轻轻一颤,“缚仙草毒性太大,不是一夜能除干净的。”
我的心提到了嗓眼,才刚要放下,心里突然酸了一下,挺不是滋味。
说到底,无论他如何的迁就照顾我,我终究还是拖了后腿。
失落的心情悄悄爬上心头,好像乌云盖顶,让我小小的难过了一阵。
“……前辈您,可知道什么迅速排解毒性的法子?”我抬起头,“当下形势紧急,我不想拖累前辈。”
“哦?”他眉尾一挑,“有……法子倒是有,不过,大人免不得要吃些苦头的。”
我咬了咬牙:“前辈但说无妨,我自己的疏忽,应当受的绝不逃躲。”
他眯起眼睛,盯着我看,竟然半晌没了言语。
我感觉他眼神不对劲,眉头皱了皱,试图表达我的疑惑。怎么……
等等,不会是……
他也算是位老前辈了,怎么天天没个正形啊!
我像是突然想通了似的,脸又不可避免的红了起来。
“前辈您……别看我了。”我把脸别过去,双手遮了遮。
他笑了一声,道:“来,先用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嘶——我闭了闭眼,最终决定无论发生什么,还是吃饱比较重要——于是我又一次陷入了被喂着吃的境地,享受着伤病号的优良待遇。
“当心烫着,慢些。”
我完全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了,全程只想点头,连哼一声都把握不好语调。一碗见底,我喝得七八分饱,感觉阳光明媚,人间无比美好。
他说带我出去打拳。
我笑道:“啊好,打拳好啊,强健体魄,现在天庭要咱们文官全面发展,练练拳再好不过……”
……等等,不对。
我抬起头看看他,眨了眨眼。
他说的快速排毒不会就是这个吧!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掐着腰,左右晃了两下身子:“搭配热汤沐浴效果更好哦。”
……好嘛,还成套的。
我认命地低下头,长出一口气,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他扬眉问,“大人何处不适?”
“没……是我自己的问题,跟前辈无关。”
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孙武阳来看过张先生一次。不巧,他到的时候,张先生依旧卧床未起。听张先生那位奇怪的朋友说,张先生也是身子不好,病症更是凶恶,否则也不会放着京城的好官不做,辞了回乡来。
知道张先生已经用了药,孙武阳略略放下心来,这几日他总怕是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刺激了张先生,现在看来,应当是与自己无关的。不过,张先生这样好的人,竟然会遭遇这样的事……
罢了,人各有命,总有不如意。他自己不也一样。
只是,这封家书,断然是无法再劳烦张先生送去了。
孙武阳再没法相信别的任何人,计上心来,只能自己亲自回家一趟——首先得想个由头瞒过于府中人。
明日……是十五望日。
孙武阳抬头看了看天上刚刚升起的一轮月,将圆未圆,叹息一声,转身回了房中去。
我想自己是痊愈了,除了时不时的会有些腿软乏力,倒是没有什么大毛病。
今晨跟着月老去前院伸展了腿脚,深吸一口气,顿觉又好了不少。人间好像总是弥漫着一种味道,像是花果清香,又像是柴草燃尽,时浓时淡的烟火气。
我向来喜欢人间,平日里看多了千万卷根本记不住的命书,总盼着自己能下来亲眼看看——所以我总无比珍惜下界的时光。
无比真实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我更深地吸口气,慢慢地呼出来,庆幸天地万物生长,我都能触碰。
月老在我旁边站着,身形笔直挺拔。我二人身长相似,捕捉到他某个匆忙的转头,好像感觉到我的视线,三分狼狈地逃开。
他在我面前吃瘪,我莫名的有些幸灾乐祸,掩面笑了起来,当即决定提步再去他面前肆无忌惮地炫耀一圈。
“前辈,”我笑吟吟地走过去,“这两日,多亏有前辈照顾。不然,恐怕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摇了摇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不必谢我。”
红线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袖中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见了我,便兴冲冲地躬起了身子,一猛子扎进了我怀里。
我忽然想起那天他在我腕上系过一段红线,没待我抬起手,飞来的红线便轻轻提起我的手腕,在我张开的指间钻来钻去,快活的不行。
除了矢良之外,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如此亲近。我停在原地,惊奇地看着,有些不知所措。
果然,不一会,我便眼睁睁地看着它自己把自己打成了死结。
月老在一旁捂着肚子憋笑,冷眼旁观,十分可恨。
他可真是个怪人,我一边想着,一边清算自己对他刚刚生发出的好感。
“好了好了,莫要胡闹,”他故作严肃地托起我的手,整理那瞬间没了精神头的小家伙,“让大人受惊了……这家伙年纪还小,好不容易随我出来,兴奋过头。”
“诶?”我瞬间提起了兴趣,“红线也有年纪的吗?”
我出来闲逛的机会不多,偶尔的歇息时光几乎都在理事宫里翻阅一些记载奇珍与逸事的书籍。我知道的事情不算少,看遍了人世百态,也看尽了三界志怪。因而遇到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总是有千百倍的兴趣和耐心。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在下平日里工作的一些琐事罢了,”他认真地盯着这小家伙,“红线千年便要更换一批,它便是近来新撤下来的。原来让它牵了一对命途坎坷的有缘人,可把它累坏了。这不,也算是到了卸任的时候,我便带它来散散心。”
“万物有灵……”我喃喃道。
他笑了笑,引那小家伙自己结了开来:“正是,万物有灵。”
它在我的指间流连了片刻,随后一闪身缩回了他的衣袖中,不见了踪影。
“月仙之事本是在下职责所在,大人下界是助我,我感激大人还来不及,怎能让您频频谢我。”他正了正身形,直面着我,右手自袖中一抖,“还有……这个。”
蓝色的小巧香囊被他提在手中,随风轻轻晃了晃。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嘲讽似的勾起唇角:“这不还是有小虫子,在捣乱吗?”
我沉下一口气,眉头皱起,仔细回想这个香囊的来路。
我可没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习惯和胸襟,亏了这回是有月老帮忙,否则现在我可能已经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缚仙草是他们打草惊蛇,或是……战书。”我想了想,“那天那个侍女的身上丝毫没有妖气,应当只是被人利用了。”
他将香囊收起,手轻轻支在下颌,表情有些玩味:“……侍女?”
“她将这要命的东西送给你的?”
“嗯,她还说……”
等等,等等等等……
不对劲啊。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突然感觉有些异样。
他不会吃醋了吧?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便被我按了回去。我更不敢问出口,万一他没那个意思,我岂不是自作多情,太尴尬了。
“是哪个侍女?她还说了什么?”他问我。
我回过神来:“嗯……那侍女名唤晴嵋,入府之初我便见过她一面。她说,这个香囊是二小姐……”
她说话声细若蚊蝇,又断断续续,我实在想不起她说的是什么。是二小姐做的?二小姐买的?还是二小姐让她送来的?
“想不起也没关系,我们知道是何人便好。若是这些人的目标是你,或者说……目标是后羿的话,无论如何,他们都预料不到我会出现在这里,”他笑了笑,“去吧,是不是妖,还得我亲自看过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