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暗恋》酉乾

3、过往

　　存了号码，李秋宁下车离开。
　　阳光骤然落在他身上，白色衣服折出璀璨耀目的金芒，丝丝缕缕印在卓少谦瞳仁，将他思绪拉回多年前的午后。

　　泽成一中，午休时分。
　　阳光正好，微风吹翠，几朵白云安静悬在湛蓝的天空，高挑少年穿着校服逆光而站，他藏在少年的影子里，满眼都是共天一色的清瘦脊背。

　　少年赶走了那些对他拳打脚踢的人，转身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指节修长玉润，掌心干燥温暖，为他拍去身上散落的烟灰。
　　少年说：“你傻啊？别人干你，你干回去不就完了！那群浑犊子都欺软怕硬，你越好欺负他们越来劲。”

　　卓少谦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李秋宁，他的同桌，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路拉着他回了教室，贴上创可贴，笑眯眯地说以后会罩着他。

　　这一罩就是两年，仿佛他们真的是亲密挚友。
　　他被太阳的光环照耀，过着普通高中生的生活，直到高中毕业，再没人找他麻烦，再没人当面叫他怪胎。

　　李秋宁不知道的是，在上一个学校，他干回去了。
　　那四个人差点咽气，闹得满城风雨，他爷爷花大价钱才把事情摆平。

　　李秋宁也不知道，无数个午睡，他趴在上铺边缘，偷偷窥视李秋宁的睡颜轮廓。
　　秀气挺直的鼻梁，浓密黝黑的睫毛，润泽饱满的嘴唇，线条流畅的脖颈，修长结实的双腿，以及翻身时露出的半截精瘦腰杆……
　　无一不是他所肖想。
　　无一不想捧在手中细细把玩。
　　无数次，他欲付之行动，临门一脚却心惊胆战不敢触碰。

　　自出生以来，他第一次拥有如此鲜明的情绪与感觉。
　　猛烈澎湃的欲望，夹杂甜蜜的酸涩，心尖发颤的胆怯……
　　明明对这些情绪厌恶至极，却忍不住靠近一切的源头。

　　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原来这是人们口中的喜欢。

　　他喜欢李秋宁，喜欢得发狂。
　　甚至还没拥有就害怕失去，不愿意以身犯险。

　　于是怂恿喜欢李秋宁的学弟去告白。
　　他站在旁边，亲眼看着李秋宁将学弟推开，满脸嫌恶避之不及，只说了一句变态。

　　“变态”对他而言从来只是两个汉字，但那一刻，他体会到了文字的力量。
　　从李秋宁的嘴里说出来，夹杂着恐慌的神情，像是直直砸进了他的心脏，砸得他近乎窒息。

　　他问李秋宁喜欢什么样的人，李秋宁说了很多。
　　除了皮肤白之外，他一条也不符合。

　　八年过去，岁月在李秋宁身上没留下太多痕迹。
　　依旧阳光俊朗，一如从前清瘦。
　　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庸庸碌碌的青年，当年蹬着破旧的老单车，现在骑个小电瓶，宛若御风而行。

　　卓少谦一眼就认出了李秋宁，四目相对，他在李秋宁眼里看到了事不关己的惊叹，也看到了平静无波的漠视，唯独没看见他想要的欢喜。

　　李秋宁清瘦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卓少谦收回目光，问：“杨助理，你觉得我怎么样？”

　　杨助理一愣，“卓总是指哪方面？”

　　“如果我追求你，你会同意吗？”

　　“……”

　　杨助理给卓少谦做了两年助理，知道卓少谦的潜台词。
　　他整理了一下言语，“卓总外貌与家世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并非主观偏向，而是客观的卓绝，卓总自律勤勉，还擅长厨艺国画围棋等才艺，这些都是加分项，如果卓总追求一个人，无论男女，成功率都会很高。”

　　“嗯，我知道了。”卓少谦语气平得像一条直线划过。

　　司机把车停在前门，李秋宁要绕到员工通道才能上楼。

　　微信消息提示音一直响，点进去又是【深夜激聊群】。
　　大堂接待发了两张照片，是从卓少谦车里下来的李秋宁。

　　车里伸出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腕骨棱利，托着李秋宁的胳膊。
　　隔得太远，照片上看不清手的主人是谁。

　　紧接着前台接待张爱媛在群里艾特秋宁。
　　【媛媛要钓金龟婿：@李秋宁168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卓总坐一辆车来公司？卓总还亲手扶！你！下！车！】
　　【本群第一黄：@李秋宁168 啥？你不会是富二代来基层体验生活吧！】
　　【终有一日成富婆：什么什么？？小宁哥是富二代？】
　　【未来白富美：@李秋宁168 苟富贵，毋相忘。】
　　【终有一日成富婆：@李秋宁168 狗富贵，毋相忘。】
　　【媛媛要钓金龟婿：@李秋宁168 狗富贵，毋相忘。】
　　【挣钱挣钱：@李秋宁168 狗富贵，毋相忘。】
　　【本群第一黄：@李秋宁168 狗富贵，毋相忘。】

　　李秋宁：“……”

　　【李秋宁168：是的是的，钱不钱不重要，主要是喜欢搓脚。】
　　……

　　李秋宁乘坐的员工电梯，停在三楼足浴部，到更衣室换下便装，穿上盛莲足浴的工作服，转头朝技师房去。

　　盛莲养生全国连锁，南华一个省就有数百家之多。
　　李秋宁所在这个店，是西南片区总店，位于南华省会云阳市市政府斜对面，盛莲养生占了整栋楼的下面七层。
　　一楼是大堂，二楼汗蒸桑拿，三楼足浴部，四楼中医理疗部，五楼餐饮部，六楼是员工宿舍，七楼行政办公室。

　　李秋宁是基础的足浴技师，按摩推拿修脚，因为手法纯熟，除了平时上钟，还辅助着培训刚入职的新手。

　　李秋宁走进技师房，没到工位就被几个女孩儿围住。

　　女孩儿们七嘴八舌。
　　脸圆圆的女孩儿叫朱梅琼，是群里的【挣钱挣钱】：“小宁哥，你怎么会从卓总车上下来？”
　　五官明艳的叫杨金艳，是群里的【未来白富美】：“对啊，快说，那可是新亚集团的太子爷。”
　　瘦高黑长直叫金晶，是群里的【终有一日成富婆】：“听媛媛说太子爷还扶你下车？”……

　　这几个女孩儿还很年轻，今年同一批刚入行，是李秋宁亲自跟着培训的，相互之间关系不错。

　　面对女孩儿们的八卦之魂，李秋宁一屁股坐下，“他开劳斯莱斯撞了我的电驴，刚好同路，就顺便送我一段。”

　　这个前因后果，让人索然无味。

　　李秋宁没打算说卓少谦曾经跟他是同桌，毕竟他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后可能半点交集都不会有，以前的事无关紧要。

　　金晶：“豪门太子爷竟然伸手扶你下车，估计怕你摔了讹上他。”
　　朱梅琼：“那他赔你钱了吗小宁哥？”
　　杨金艳：“像偶像剧一样！为什么不是我！”

　　李秋宁：“……”
　　男的跟女的撞可能是偶像剧，而男的跟男的撞，没发展成武打片就不错了。

　　高跟鞋有节奏的敲击地面，由远及近，几个小姑娘立马噤声。
　　公司明文规定，不可以在上班时间议论领导及客人。
　　虽然这个规定很无理，而且也没多少人遵守，但在上级面前还是要收敛着点。

　　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足浴部主管夏露。

　　夏露一身职业装，踩着白色高跟鞋，艳丽大方气场全开。
　　大步从休息室中间穿过，直接走进了主管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关上，金晶说：“媛媛说晚上接风宴，夏主管是不是也要参加？”
　　朱梅琼接话说：“那肯定啊，咱们足浴部可是公司的大部门。”
　　杨金艳双手捧脸：“天啊！夏主管是咱们公司最好看最年轻的管理层，这不得跟新来的卓总撞出点火花？从此嫁入豪门。”

　　“……”

　　李秋宁：“你又磕到了是不是？恨不得两支钢笔滚到一起你都觉得火花四溅。”

　　金晶看李秋宁，问：“小宁哥，卓总是不是真的很帅？”

　　“是。”

　　李秋宁言简意赅，卓少谦从丑小鸭蜕变成了白天鹅，贵气难言，仿佛光芒万丈，单一个帅字不足以形容。

　　“救命，好想亲眼看看他到底有多帅。”杨金艳哀叹：“真羡慕夏主管，能和卓总一起吃饭。”

　　旁边一个男技师开口，“还不去培训室练手法？在这里议论领导，小心扣你两百块。”
　　是1号技师于学明。

　　杨金艳撇嘴，“我就是听说夏主管要去参加卓总的接风宴，随口感叹一下，再说了，你平时不也对客人骂骂咧咧，我们可都是装没听见的。”

　　于学明不理会杨金艳的话，“勤能补拙懂不懂？羡慕夏主管？我怕你段位不够，长得有人家漂亮吗？身材有人家好吗？有人家豁得出去吗？”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阴阳怪气，没人去触这个眉头。

　　于学明年过三十，在盛莲足浴部干了快五年，从南华总店开业到现在，是足浴部资历最老的员工，有几分话语权，虽然照旧在上钟，但身兼技术主管，新人入职都是他在带。
　　盛莲养生内部可以升迁上岗，之前的主管递交辞职报告后，于学明有很大的机会竞争这个职位。
　　本以为就要熬出头了，结果夏露空降，他只能继续不上不下。

　　于学明心里不爽利，一会儿说恨自己不是女的，一会儿夸夏露长得漂亮手段高，认为夏露才二十七岁，一定是靠走后门才能把他挤下来。

　　技师是体力活，拼死拼活一个月，月薪刚好糊口。
　　于学明不年轻了，更想轻松一点拿高工资。

　　他还想说些什么，技师房大屏电子报钟器响起机械音，“请168号技师到309号房间点钟做臻享足道。”

　　168是李秋宁的工号，客人安排在309号按摩房，做一百分钟的臻享足道。
　　大堂接待客人，确定了项目和技师，就会通过电脑下达指令，由技师房的报钟器通知技师上钟。

　　309号按摩房靠近走廊里侧，清净雅致。

　　“贵宾下午好，我是盛莲168号养生师，很荣幸为您服务。”

　　足浴部按摩放松为主，技师称为养生师，中医部针对性诊治针灸正骨，称为理疗师。

　　公司有一套完整的礼仪流程，进门要问好，确认项目，报工号。
　　虽然是点客，相互都熟悉，但李秋宁已经把服务流程焊死在了脑子里。
　　因为不按流程服务要扣钱。

　　李秋宁苦日子过得多，摸爬滚打很多年，深知钱有多难挣，节俭刻在了DNA里，不想为了省几句话而被扣钱。

　　点客姓黄，四十来岁，都管她叫黄姐。
　　黄姐家里条件应该很不错，开着卡宴来按摩，会员卡一万一万的充。
　　以前一直点1号于学明服务的，有一次碰巧于学明在忙，排钟排到李秋宁为她服务，就再也没点过1号，改点李秋宁了。

　　因为这个事，于学明还挤兑过李秋宁，认为李秋宁不讲道义，出卖男色挖他高质量的富婆客人。

　　实际上李秋宁私下懒得和客人牵扯太多，上班讨好客人就算了，下班还跟客人叽叽歪歪岂不是自找苦吃。

　　跟黄姐加上了微信，聊天记录都是黄姐发消息说自己几点会到，让李秋宁预约时间。

　　黄姐修养极好，为人大方，每次都会加一个钟。
　　两个钟下来，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报钟器提示到钟，秋宁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箱，起身鞠躬，“黄姐，本次服务结束了，您休息，有什么需要就按服务铃，离开记得带好随身物品，期待您下次光临。”

　　退出房间，李秋宁洗手消毒。

　　还没擦干手，机械音又响起，“请168号技师到VIP1房间点钟做悦心SPA。”

　　杨金艳惊叹出声，“VIP房唉！小宁哥，你今天财运不错啊！一个点钟一个加钟，来一个悦心SPA，还是点钟！刚刚加钟那个是黄富婆吧？这做悦心SPA的又是哪个大佬？”